張學銘張口結舌聽完甘勝斷斷續續的敘述后幾乎說不出話:“你……”
“長官,我知道我罪無可赦。我把機密出賣給了敵人,背叛了軍隊,背叛了領袖。在最后,請讓我做一件事情…”甘勝緩緩站起來,臉上已經沒有了淚水,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異常的平和。他緩緩取出口袋里面的勛章盒,銀質戰斧勛章潔亮無暇地躺在里面。甘勝將這個凝聚著比自己比生命還寶貴的榮譽工工整整地佩戴好,又整了整自己的軍裝,然后深深吸一口氣,在張學銘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閃電般抽出了張學銘腰間的軍官配槍。
“長官!我不是故意的!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背叛東北軍!我一直想做東北軍最優秀的裝甲兵!少帥還親自鼓勵過我呢!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甘勝已經哭的干涸的眼眶再次被淚水絕了堤。
張學銘驚道:“上尉!冷靜下來!”
外面的衛兵聽到了里面不對勁,立刻迅速沖進來,兩把AK-35突擊步槍一起對準手持手槍的甘勝。
甘勝唰起舉起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繼續哭道,“我不想上軍事法庭!我對不起我的父母,我一直是他們的驕傲,可是我怎么就背叛了軍隊!我對不起他們!我也對不起我身上的軍裝和我的戰斧勛章……我要穿著軍裝戴著勛章而死!長官…請原諒!”
“呯!”子彈穿透了他的頭顱射進了墻壁里,甘勝頹然倒下。
張學銘臉上的肌肉在劇烈抖動著,過了幾秒后跨過甘勝的尸體猛地沖向電話。
金蓮花臉上表情恢復平靜,慢慢伸出手,手中的微縮膠卷輕輕地落進了雌狼伸出的左手里。
雌狼笑起來——金蓮花交出膠卷的手沒有收回去,突然銀光一閃,一根鋼針從她的袖子里面“錚”地破空飛出射進了雌狼的左眼里面。無與倫比的痛苦立刻讓雌狼臉上還沒有來的及全部綻開的笑容在隨即發出的巨大慘叫聲中收了回去,“呯!”——雌狼手中的槍幾乎同一時刻開火了,子彈結結實實鉆進了金蓮花的大腿里。
鮮血糊住了雌狼剩下的右眼,“你這賤人!我殺了你!”雌狼暴怒地揮舞手槍試圖尋找金蓮花的影子。中槍后的金蓮花踉踉蹌蹌拖著受傷的右腿奪路而逃,抓了一條毯子迅速爬到門外上了一輛三輪人力自行車。金蓮花臉色蒼白,拿起毯子遮住血跡后撕開裙子死死扎住受傷部位,同時艱難地吐出四個字,“南郊,義莊。”
車夫目瞪口呆地看著她,然后用力蹬起了腳踏。
兩輛黑色的轎車停在遼陽南郊那座破爛不堪的義莊門口。金蓮花在距離這里幾十米外就下了車,三輪車夫惶恐看了她幾眼后調頭飛奔離去。
八個便衣男子看著掙扎蹣跚過來的金蓮花,立刻上前圍過來。兩個男子扶住她,鮮血如細線般從她的腳下流出。為首的男子看著面如金紙的金蓮花,驚訝道:“你怎么受傷了?”隨即扭頭怒道,“你們都他媽的瞎了嗎?還不去拿藥品和繃帶!”
手下們慌忙奔向車子。
金蓮花被扶到車子上后勉強一笑,“站長,我的傷…是雌狼干的,她、她是…軍統,我這里…只有一半的膠卷…”失血過多讓她幾乎已經沒有了任何力氣。
男子一驚,繼而咬牙道:“想不到戴笠這個混蛋已經這么明目張膽了!居然敢在我們內部安插眼線!”一名手下解開金蓮花扎在傷口處的布條,仔細觀察后,“站長,子彈打的太深,現在根本做不了手術,只能包扎用藥止住血。必須要去聯絡站里才能取出子彈。”
男子、中統局通遼站站長鄒學俊點點頭,“我相信我們已經驚動了東北軍和東安部,此地不宜久留,趕緊離開這里!”
“呯”一聲槍聲突然響起,頓時車里人都感到車子在慢慢傾斜。那發子彈精準地射穿了鄒學俊汽車的輪胎。車外響起了一陣笑聲,一個讓鄒學俊厭惡不已的熟悉聲音響起,“學俊兄,咱們老哥倆在這異地他鄉相見,真是他鄉遇故知啊。何必走的這么匆忙嘛,起碼聊幾句再走不遲呀!”
一股極大的怒氣沖上鄒學俊的心頭,他猛地打開車門,眾中統特工紛紛拔槍鉆出車外,訓練有素地以汽車為掩護做好了戰斗準備。十多個埋伏在義莊里面軍統特工也紛紛現身,一挺捷克式輕機槍對準了鄒學俊的汽車。
“霍兄還真是看得起在下,連輕機槍都搬了出來!”鄒學俊諷刺道。
軍統通遼站站長霍子實笑道:“哎呀!學俊兄的本事當年鄙人在上海就見識過了,不得不加強點火力,不然又要百密一疏讓學俊兄鉆了空子嘍!”“霍子實!你們軍統不要太過分!這件事要是被委員長知道,姓戴的管保吃不了兜著走!”鄒學俊厲聲道。
“學俊兄,軍統也好、中統也罷,大家都是效忠黨國效忠蔣委員長的!一個屋檐分兩個房間而已,一家人嘛!何必動怒傷了和氣呢!再說這里是東北軍的地盤,時間拖下去對大家都不好,快點把另一半膠卷交出來吧!”
鄒學俊猛地彎下腰閃躲在車子后,得到他暗號的一名中統“呯”地一槍將那個扛機槍的軍統爆了頭。沒有任何預兆,眾中統特工紛紛開火,立刻數個沒有反應過來的軍統中彈倒地。
“媽的!是你們先開槍的!給我打!”霍子實反應奇快,在對方第一聲槍響的時候就迅速隱藏好了自己,氣急敗壞喊道。得到命令的眾軍統紛紛開火,兩邊頓時殺了開來。兩方積怨已久的怒氣和仇恨頓時火山般爆發開來。
遠處,一個中年男子舉著望遠鏡顯得頗饒有興趣地看著這一幕,旁邊的一個青年低聲詢問道:“局長,我們就這樣看著?”
“那當然,又不是我們讓他們打起來的,既然他們愛打就讓他們打去。他們打的越兇,等一下我們收拾殘局就越輕松嘛。”冷鋒冷笑道。“是!”青年又道,“局長,那個車夫已經被我們截了下來,但是我們把他搜了個遍甚至把車子全拆了也沒有找到,而且他嘴巴特硬,我們正在審問。”
“那就把他肚子給我剖開。”冷鋒話若寒冰,繼續看著遠處的真人版“槍戰大片”。
十分鐘的槍戰后,鄒學俊被子彈擦掉了胳膊上的一塊肉,身邊還剩下兩個完整無缺的中統;而另一方,人數本來就占優勢的軍統除了毫發未傷的霍子實外還有四個人沒有躺下。面對著窩縮在汽車后不敢露頭的中統,霍子實親自操起那挺捷克輕機槍,大罵道:“姓鄒的,老子給你臉不要臉!你不是想打嗎?來呀!”輕機槍噴出的火舌舔過汽車外殼立刻留下一道道彈痕,玻璃稀里嘩啦被打爛,整個車子被打的支離破碎。
“梆!”霍子實握著機槍的兩只手突然像遭到了雷擊,機槍發出一聲尖銳的金屬哨音飛出一米外。在一股巨大的沖擊力的震動下,霍子實的兩只手都麻木的失去了知覺,再看一下地上的機槍,槍身上有一個明顯是狙擊子彈造成的深深凹印,頓時他驚駭住了。
大批全副武裝的東北軍野戰部隊士兵和東北安全部軍情局特工密密麻麻出現在了中統和軍統的槍戰現場周圍,并迅速包圍住了他們。鄒學俊放聲大笑:“霍子實,還要膠卷嗎!你和我螳螂捕蟬,人家黃雀在后!我們都白忙活了!哈哈哈……”
霍子實恨恨地恨恨往地上啐了一口濃痰。
沈陽,帥府。
張學良坐在書房內靜靜翻看這次的反諜行動報告,東北安全部軍事情報局局長冷鋒臉上不帶一點表情地肅立在他面前。
“膠卷呢?”
冷鋒走上前遞過去:“一個是從‘雌狼’身上搜到的,我們在她發報給霍子實后逮捕了她,順便在溫記商店里守株待兔又抓了三個軍統;另外一個是從‘金蓮花’身上搜到的,她當時失血過多已經昏迷了,我們已經救活了她。槍戰現場中統有九人,五人已經死亡;軍統有十三人,七人死亡。受傷的我們正在救治。請問少帥該如何處理?”
“死的叫他們上頭來收尸,活的讓他們上頭來領人。”張學良不耐煩道。他心里十分煩躁,又看了看甘勝的自殺報告,低沉沙啞道,“其實你們已經察覺了中統和軍統在通遼的活動蹤跡了是不是?不然最后你們收網也不會收的那么快。”
“報告少帥,是的。”冷鋒語氣波瀾不驚,“如果敵人都摸到我們眼皮底下我們還沒有發現,那您一手建立的東北安全部可以解散了。”
張學良有些慍怒:“那為什么不早點下手?你讓一個本來可以成長為最優秀的裝甲兵的戰士結果就這樣夭折掉了!你完全可以挽救他的!他沒有死在戰場上卻死在了你們這條戰線上!”張學良是心痛東北軍損失了一個“魏特曼”。
“報告少帥,因為我們當時還不清楚中統和軍統的具體目的以及他們的情報網。為了放長線釣大魚,我不得不這樣做。”冷鋒的口氣并沒有張學良的怒火而改變一點點。
張學良嘆口氣放下報告,“算了,我理解你們的工作,有時候確實不得不要犧牲,我只是覺得他太無辜了。唉,對外不要公布他是自殺的,就說他是在與敵特戰斗中殉職的,向他家里撫恤五千大洋。”
“是,少帥。”
“還有什么要告訴我的嗎?”
“有!中統和軍統手中的膠卷都是假的。真正的微縮膠卷在日本人的手里。”
張學良騰地躍起變色道:“什么?這究竟怎么回事?”
“我們已經查明‘金蓮花’真正的身份是潛伏在中統內部的日本特高科成員、人稱日本‘帝國之花’的南造云子。她已經把真正的膠卷給了她的接頭人,就是那個三輪車夫。不過請少帥放心,我們已經把他截了下來,在他肚子里面找到了我們要的東西。”
心臟隨著冷鋒波瀾起伏的話一會提上去一會兒放下來的張學良最后無奈地揉揉太陽穴:“真是復雜,雌狼是軍統潛伏在中統內的眼線,而金蓮花又是日本人潛伏在中統內的臥底。中統居然派了兩個根本就不是中統的‘中統’來搜集我們的情報,這些人真是各懷鬼胎。那她為什么會把膠卷分成兩份呢?”
“報告少帥,我們推測,南造云子大概已經猜到了雌狼的真正身份,故意把一半假膠卷給軍統,然后又把另外一半假膠卷給中統,增大中統和軍統之間的矛盾沖突使他們繼續仇殺敵對,南京政府兩大情報機關的內訌必然利于日本人在南方收集情報。”冷鋒頓了頓,又補充道,“南造云子確實是個心機縝密的女間諜,要不是挨了雌狼一槍,我們還是很難抓到她的。”
“行了,辛苦你們了!繼續努力吧!”
等冷鋒出去后,張學良又翻了翻幾遍那幾份厚厚的報告,嗟嘆不已:諜戰啊諜戰,這就是諜戰,隱藏在黑暗中的殘酷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