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雙飛燕終各天涯
馬車顛簸在崎嶇的小路, 我撩起簾子,往外探去。
是風(fēng)雨欲來的陰沉潮熱,這條長滿翠竹的山間小路由於陰天, 顯得格外深幽瘮人。
重新坐好, 一擡頭, 卻見對面之人緊鎖著眉頭, 一雙眼有些冷意地盯著我。
“幹嘛?想弒君啊你?”我雖瞪著眼, 但語氣卻是玩笑般的。
“爲(wèi)了喬文洛,你真是……”他輕蔑地搖搖頭,“對了, 用你形容我的話怎麼說來的?噢,對了, 就是——煞費苦心啊!”
我沒吱聲。不過, 知道他說什麼。一定是因爲(wèi)我一大早就去當(dāng)?shù)匮瞄T的事情。估計他以爲(wèi)我是對那幾個毆打文洛的流氓心懷不滿。特地去衙門一趟, 也定是要那個縣官好好懲辦那幾個流氓地痞,好替文洛出氣。
可惜, 我還沒到那種會和小流氓們一般見識的地步。只不過,我疑惑的卻是,這美麗安寧的江南水鄉(xiāng),是如此人傑地靈的好地方。可爲(wèi)何,當(dāng)日文洛被毆打在街頭, 衆(zhòng)人圍觀之下, 卻沒有人願意伸出援手, 或者是出面阻止一下呢?是百姓們天性冷漠, 還是對這種欺凌百姓的事情早已司空見怪?這樣的結(jié)論, 令我不安。所以,臨行前, 我是無論如何都會去縣衙走一遭的!
片刻的神遊,我他二人再無交談。馬車內(nèi)一時寂靜的有些怕人。
我重又擡起頭看向他,昏暗的光線裡,他將眸子隱在陰影中。
“寇然。無論如何,謝謝你!”即便知道我要帶文洛一起,他依然盡心盡力地替我部署了回宮的路線。我知道,做這些事情時,他會多麼不甘,多麼掙扎。然而,他還是做了!
“喬文洛呢?”他沒理會,撇過臉,徑自問道。
“已經(jīng)在渡口等我們了。算算時候,暗衛(wèi)偏隊,應(yīng)該已經(jīng)護送他到達那裡了。”
“哧——對他就是好!把那幾個高手都調(diào)給他了,你也不看看他現(xiàn)在那副樣子,又有何可以擔(dān)憂害怕的?”
“哎!最厲害的高手不就在我身邊嘛,有你寇小驢子在,我還有啥怕的?”我調(diào)侃他,試圖爲(wèi)此時馬車中的冷空氣稍稍注入點暖意。嘿嘿,這驢子應(yīng)該也是隻順毛驢兒吧?
“哼,你還真是——”
忽然,他頓住。
“怎麼啦?”我莫名其妙地盯著他,卻見他一瞬間變色的臉。
說實話,我都已經(jīng)摸出規(guī)律了。這傢伙一變臉色準沒好事,上一次是文洛被打的半死不活,上上次是她老孃死活要塞給我那勞什子的傳家寶,上上上次是——
猛地,我的左手被他牢牢握著,力道之大,疼得我頃刻間叫喊出聲——
“啊!你幹嘛?疼死我——”
“有埋伏!”
一句話,猶如死亡宣言一般,一下子將我震住。
我瞪大眼,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凝重萬分的臉。胸脯劇烈起伏間,卻不敢呼吸出聲。
“刷刷刷——刷刷刷——”似乎只有風(fēng)拂竹葉的聲音。
我皺眉,再聽。
“刷刷刷——”似乎仍然是——
“小心!”
一聲大喝,馬車頃刻間……四、分、五、裂!
********************************************************************************
其實,真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帶。除了,那一卷又一卷女子的畫像。
他揹著一大袋,又抱著一大袋,端端正正地坐在馬車裡。一顆心,隨著馬車的顛簸欺負,上下跳躍著。
“如果有兩張那樣的船票,她會不會和他一起走?”
他又想起了前一晚她依偎在他懷裡說過的話,不禁眉目有些羞澀地抿了抿脣。
即使學(xué)會了稍許的委婉,她卻還是那個她。喜歡就喜歡,愛就是愛。想要和他在一起,就會問他,願不願意和她一起走。
幸好,他卻不再是那個原來的他了。經(jīng)過了失去她的痛不欲生,他也終於學(xué)會對自己的心坦白。愛便也就是愛,不再躲躲藏藏,只要坦坦蕩蕩。
如此的自己,就像蘭芝說的,多好?
“公子,渡口到了!”
不知何時,馬車已經(jīng)停在了一處江灣。江岸邊,悠悠然然地,停泊了幾艘小船。
大喬抱著自己僅有的珍寶,跳下馬車。
向著她要來的方向眺望,那邊烏雲(yún)壓頂,似乎已是風(fēng)雨欲來。然而看看自己頭頂這方天空,卻是紅日高照,霞光萬里。
他站定岸邊,面向江面,迎著橘色霞光而立。
那層神奇的光暈在他周身鍍開,像是爲(wèi)他編織開一個旖旎誘人的夢境。
這一刻,他全心全意地沉醉在這樣美麗的夢境中,心緒萬千,也不過全全系在那個有著清淺笑意的女子身上。
憶甜,我在你的船邊,等著你……
***************************************************************************
眼看著一個又一個暗衛(wèi)倒在我身前,那張狂著的傷口,撕裂的內(nèi)臟,驚悚抽動的筋脈,個個逼得我胃中洶涌。直到這一刻,我才驚覺自己的渺小。縱使曾腳踏山河又如何?此刻,我也只不過是一隻將性別交予老天的螻蟻。
左手幾乎快被捏斷,我被寇然牽引著左突右閃。可是,那些身著異服的殺手們,個個早已殺紅了眼。寇然從最初的翻轉(zhuǎn)如燕,劍似游龍。到如今的氣喘如牛,大汗淋漓。我知道,大勢已去……
“你聽著,一會兒……我會突然向左後方突圍……那個殺手被我刺傷了……然後……你要……明白?”
我被他緊緊箍在左胸,他用一隻鮮血如注的胳膊護著我,用另外一隻胳膊揮劍。
“寇然!”
“閉嘴!喬文洛還在等你!”我看見他的喉結(jié)震顫著,鮮血從他白皙的面上成股流下。那一雙被血色迷濛的眼,令我心絃震顫。
哐——兩劍相抵,空氣中爆裂出刺目的火花。此時的寇然卻忽然一個抽身,飛快地揮劍攻向他身後。
隨之,我被他大力地一帶,閃個趔趄。天地旋轉(zhuǎn)間,便被拖拽到他前方。
剛想回頭一看,卻感覺身後猛然一股力道,硬是催的我頓不下腳步。兩側(cè)景物倒退中,就好似自己已經(jīng)有了什麼絕世的輕功。居然,就這樣閃出十幾丈遠。
“寇——”好不容易穩(wěn)下,我還未來得及轉(zhuǎn)身。便覺腰身一緊,一雙溼熱的手臂纏上。我側(cè)目,便一眼撞見一張幾乎血色橫流的臉。
“走!”一聲低呼。我和他,再度亡命飛奔起來。
************************************************************************
應(yīng)該快來了吧?
不急,不急。她說過會來,就一定會來!
指尖輕輕摩挲著畫軸,他靜靜地坐在竹排邊。
將來,會是一種怎樣的生活呢?似乎要隱姓埋名?不過不要緊。她那麼古靈精怪的一個人,點子主意多得是。她會想盡辦法,讓他們在一起的。
難道是將他偷偷藏在哪個空置的宮殿中,就像以前在飛霞殿時候那樣?她會怕他寂寞吧?然後,她會怎樣?爲(wèi)他生一個長得像他們的孩子嗎?
想到這裡,他不禁有些神往了。
其實,說起來有些不好意思。前些日子混混沌沌的,他不知道什麼。後來,精神漸漸清醒。他也知道自己都有了哪些傷。一度,他曾經(jīng)懊惱過。一些牽扯到身爲(wèi)男子的驕傲,讓他有些惶恐不安。不過,直到前一晚,她窩在他懷裡直到深夜。溫香軟玉抱滿懷之後,他的夢裡,便又有了那個妖嬈的身影。清晨醒來,他也終於確定。自己可以再給甜兒帶來幸福!
所以,他終於可以義無反顧了!
這樣看來,老天啊,終究還是眷顧他的,不是嗎?
************************************************************************
是嗎?老天終究還是眷顧這個男子的嗎?
老天不會說。
唯有那支曾經(jīng)被他和她一同撫摸過的姻緣籤,靜靜地躺在月老廟的竹筒裡。
它,會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