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老頭參加革命前,家族在當(dāng)?shù)兀鞘菙?shù)得著的大戶人家。工作時無暇他顧,退居二線後,也就把收集古玩這個愛好揀了起來。陳老爺子很不屑的稱之爲(wèi)“墮落的資本家的興趣”。?
老人賦閒在家,周圍大都是,嗯,陳老爺子這樣的“粗老漢”,難得遇上一個同道中人,雖然年齡小了點吧,正好可以發(fā)揮他好爲(wèi)人師的熱情,一老一少混得倒也極爲(wèi)融洽。?
他們常去的地兒,除了博物館,就屬舊貨市場比較多了,國營百貨公司也有賣古玩的,不過,大都是近現(xiàn)代的東西,真正有了年頭的倒不多見。?
俗話說,夜路走多了會撞見鬼,這舊貨市場去久了,也會有撞大運(yùn)的機(jī)會。?
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今天就有一個看上去不甚打眼的年輕人擺了個攤。東西零零碎碎不算多,卻一下子拽住了兩人的腳步。?
丁老頭一眼相中了一個盤子,花草紋飾邊,盤心兩條嬉戲的魚,形態(tài)活潑靈動,“皆若空遊無所依”,但凡對瓷器有點研究的人,都能認(rèn)得出來,這是一款青花瓷盤。?
看丁老頭愛不釋手的樣子,就知道他肯定會買下來了。董潔很羨慕,“師傅,所有的貨都在這兒了?還有沒有和那個差不多的東西?”?
“哦,對了,還有一個瓶兒。”小販從旁邊一個布口袋拿出一個青花梅瓶。?
梅瓶上是一幅潑墨山水畫,雲(yún)霧山色,“遠(yuǎn)上寒山石徑斜,白雲(yún)深處有人家”,恰是這句詩的生動寫照。?
“天青過雨!”董潔低呼出聲。?
“雨過天青雲(yún)破處,這般顏色做將來。”宋朝徽宗皇帝爲(wèi)瓷器題詞,天青過雨之名,由此而來。?
“天青過雨”是青花瓷上品中的上品,存世極少,也是最美麗的顏色,傳說中這種釉色必須在煙雨天才能燒出來。?
“天青色等煙雨,而我在等你,炊煙裊裊升起,隔江千萬裡,在瓶底書漢隸仿前朝的飄逸,就當(dāng)我爲(wèi)遇見你伏筆……”?
記憶深處,一陣柔軟纏綿的旋律穿越時空,在她耳邊輕輕響起。?
這一刻,所有的人與物都淡化成遙遠(yuǎn)的背景,她眼中只有這尊美麗的瓷器。?
做瓷器的工匠,和無數(shù)曾經(jīng)珍藏珍愛過它的人,都已經(jīng)走進(jìn)歷史深處,大風(fēng)吹過,抹去他們所有的存在痕跡,他們的的喜怒哀樂,後人不會在意也不會知道,只留下這傳世的青花瓷,自顧自美麗。?
因爲(wèi)喜愛,所以想要擁有,有一天她也會在風(fēng)中逝去,塵世間不留一點痕跡,到那時,它仍然似現(xiàn)在這般沉默著靜靜的美麗著吧?鼻中忽然一酸,有一種想要流淚的衝動。“素胚勾勒出青花筆鋒濃轉(zhuǎn)淡,瓶身描繪的牡丹一如你初妝,冉冉檀香透過窗心事我瞭然,宣紙上走筆至此擱一半。釉色渲染仕女圖韻味被私藏,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你的美一縷飄散,去到我去不了的地方……”?
青花瓷青花瓷,你紅塵輾轉(zhuǎn),脆弱的一磕即碎,卻完整存留到今天,有多少人爲(wèi)你,付出過愛與努力??
我能做的不多,只想在擁有的時候,好好保護(hù)你,隔著重重歷史,和許許多你曾經(jīng)的主人,一起靜靜觀賞你永不褪色的美麗。董潔決心要買下它。?
心裡斷定這是稀世珍寶,她現(xiàn)在迫切想要知道的是,這款梅瓶是多久前的作品,一般情況下瓶底都有年號做款識,可以知道大概的年代。董潔小心翻過,咦,瓶底沒有年號,只有四個字。?
“哥瓦弟玉。”董潔輕輕念出。?
青花自誕生起,迅速成爲(wèi)中國瓷器的霸主,七百年來無人撼動。?
我國古代青花瓷,繪畫裝飾清秀素雅,瓷器底部的文字,圖案款識種類繁多,各個時期的款識均有鮮明的時代特徵,根據(jù)青花瓷款識的形式、種類來看,主要可分爲(wèi)紀(jì)年款、吉言款、堂名款、讚頌款和紋飾款五大類。?
丁老頭跟她解釋道。“讚頌款在傳世青花中,相對來說數(shù)量較少。這個款識很有意思啊,‘瓦’即陶,比瓷器歷史悠久,是爲(wèi)大哥,而瓷又比美‘玉’更潔白光潤,‘玉’就只能屈居爲(wèi)‘弟’了。”?
丁老頭也是識貨之人,他忍住內(nèi)心的喜悅,當(dāng)著小販的面,只含蓄的評價道:“這東西不錯。”?
“老爺子識貨。”?
小販一旁插嘴道:“這是我們家解放前傳下來的。我跟你講,”他左右瞧瞧無人,方低聲道:“解放前,我爺爺在一個國民黨大官家裡幫工,那大官家裡有不少這玩藝兒。後來,共產(chǎn)黨勝了,大官要往臺灣跑,我爺爺,嘿嘿,乘著他們亂成一團(tuán)的時候,偷偷帶了這兩件東西出來。他也不懂,琢磨著那大官最喜歡拿在手裡把玩這兩個瓷器,估計是好東西。拿回家藏了起來,只說要做爲(wèi)傳家寶,好好傳下去。要不是我結(jié)婚急著用錢,這東西是萬萬不會拿出來賣的。不瞞你說,我雖然不懂,瞧著卻也喜歡的緊。老爺子一瞧就是個文化人,和我們這些粗人不一樣,如果喜歡,就買回去,我也算是給它尋了個好人家。”?
哎哎,這東西是她先看上的吔,聽這小販的意思,倒想賣給丁老爺子了??
董潔趕緊開口道:“爺爺,我好喜歡這上面的花紋哦,我要買。多少錢?”仗著自己年齡小,她先下手爲(wèi)強(qiáng),直接跟小販問價。?
“這小姑娘是您孫女吧?真可愛。小姑娘,這東西很貴喲,你的錢留著買零嘴吃吧,至於這個嘛,還是你爺爺買比較合適。”?
丁老頭接口道:“就是就是,小潔,爺爺買下來,小潔喜歡,可以到爺爺那兒看嘛。”?
“不嘛,我有錢,我要自己買。”?
“叔叔,賣給我嘛,好不好?”她乾脆對小販用上了美人計,呃,說錯了,是小孩子的撒嬌大法。?
小販只知道這東西是個寶貝,很值錢,到底值多少錢,心裡也沒底,算算自己結(jié)婚,嗯,要送彩禮,加上請客吃酒的花費(fèi),“二百五十元,小朋友,如果你能拿出這筆錢,叔叔就賣給你。”?
這筆錢就現(xiàn)在來說,數(shù)目確實不小,本來有還價空間的,只是,看看一旁虎視眈眈的丁老頭,董潔瞬間做了決定,“好,二百五就二百五,叔叔,一會你跟我去銀行取錢,行嗎?”?
小販自以爲(wèi)做了好事,“老爺子,你老好有福氣,瞧,小孫女多懂事,有錢不去買零嘴,買古董送給爺爺。好,叔叔就賣給你了。”?
馬屁拍到馬腿上,這個二百五。丁老頭吹鬍子瞪眼,她懂事?對,她確實懂事,太懂事了!?
董潔拿過先前丁老頭賞玩的魚盤,這魚盤屬於“堂名款”。堂名款以典雅的堂名、人名寫在瓷器上,作爲(wèi)私家收藏的標(biāo)誌,基本上,落這種款的也是瓷器中的上品,製作精良,有很高的收藏價值。?
她討好的對丁老頭笑,“爺爺,這個也很不錯哦,爺爺買不買?”呃,只要不與那款“天青過雨”比較,單就這魚盤來講,絕對是難得一見的精品哦。?
“怎麼著,看樣子我們小潔也看上這個魚盤了?”?
“我當(dāng)然喜歡了,很喜歡很喜歡哦,”她送上一個大大的燦爛笑臉,“不過,既然爺爺也看上了,小潔當(dāng)然不敢奪人所愛了。”?
“買,爺爺當(dāng)然要買,沒魚蝦也好,是吧?小潔。”丁老頭兀自咬牙切齒。?
……?
“你可真是收了個好孫女啊,歷害,太歷害了。”回去後,一見到陳老爺子,丁老頭似真似假的立刻開口抱怨。?
弄明白來龍去脈,陳老爺子高興的哈哈笑,他就樂意見丁老頭吃憋。?
“小潔,今天你可給爺爺長臉了,走,爺爺請你吃好吃的,咱們慶祝慶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