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罰過后,天晴日朗,天空的顏色干凈的仿佛剛才都是個夢境,唯有躺在地上的破爛兒證明這一切都不是幻象。狐族的人都已經離去了,陽光照在瓊瑜身上,毫無動靜,像是再無動靜一般。
一個手撐著紅傘的人走到了瓊瑜身旁,像是一個旁觀者一樣打量著她,目光淡然的似乎是在打量一件物品一樣,沒有一絲溫度。
不知道打量了多久,來人抱起瓊瑜,拿著傘,身影漸漸透明,消失在原地。
畫面一轉,變成了一個幽暗的洞穴,微弱的燭火分布在洞穴不平緩的墻面上,散發著昏黃的光,給陰森的洞里帶來幾絲溫度,變得沒有那么瘆人。
拿著紅傘的人抱著瓊瑜進了這個洞穴,將她放在洞中的一張玉床上,隨后便起身站直身體靜靜的看著瓊瑜,這時,吳小莫看清了他的臉,竟是君何。
此后,君何幫著瓊瑜治好了身上的傷,待她醒后又收了她作為徒弟,教授她人類社會的武學。
日復一日,春去秋來,瓊瑜慢慢越長越大,學的東西從拳法到劍術,從醫術到毒術,從識字到兵法棋技。君何似乎要將自己會的全部都教授給她,每日的任務都布置的很重,瓊瑜學的很快,但是每天還是學到沾床就睡。
繁重的學習任務讓瓊瑜不止一次的懷疑自己師傅是不是厭惡自己,可是又看不到師傅其他的弟子,每日就盯著她一個人,按照人類的方法學習,扎馬步,挑水,跑步這些基礎的一日比一日多,累的瓊瑜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一只狐貍。
君何教授技巧時更為可怖,開始還會讓瓊瑜記住全部動作后再讓她自行練習,后面便直接示范一兩次便直接離去,待到太陽差不多下山時再過來驗收結果。
被魔鬼訓練的瓊瑜見到魔鬼教練君何就不受控制的腿軟,作為一個資質很差的狐貍,她真心不覺得自己能夠跟上自己師傅的進度,每日這樣任務加重下去,她遲早受不了。
在得罪師傅和保住小命的選擇題下,瓊瑜猶豫了幾秒便選擇了自己的性命,抱著師傅贈與的紅傘瑟瑟發抖的走到坐在位子上君何身前,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盈滿期待,語氣帶著可憐兮兮的哀求道:“師傅,徒兒能不能拜托您一件事啊?”
君何抬眼看了她一眼,語氣平淡:“何事?”
“徒兒覺得現在的任務便夠多了,師傅能不能別再加任務了啊?”瓊瑜越說越覺得委屈,最后都帶上了幾分哀怨。
君何頓了一下,似是覺得有些好笑,語氣里帶上了幾分無可奈何:“我本就打算不再加任務了。”
瓊瑜眨了眨眼,有些沒反應過來。
“不過瑜兒都拜托為師了,那么為師之前的應予便作數了。”
!
瓊瑜頓感不妙,之前好不容易磨得師傅答應給她一個條件,她可是跑了好幾趟后山,捉了幾天野豬才讓師傅答應的,現在竟然沒了?這怎么可以!
瓊瑜剛想開口反駁,君何就起身走到門口,笑得很是幸災樂禍:“乖徒兒,好好練習哦。”
瓊瑜:“......”
生活真的不能美好了。
正在瓊瑜傷心欲絕的時候,君何突然轉過身,看著瓊瑜,笑得溫柔起來:“瓊瑜,再過些日子,你就該選擇了,狐族還是人類,這些日子好好想吧。”說完,便直接離去。
瓊瑜抱著傘站在原地,全身有些僵硬,良久,她嘆了口氣,喃喃道:“終是要離開嗎?”
第二日瓊瑜練習時,君何拿著一個包裹走到她身前,臉上帶著笑,像是宣布一個好消息一樣:“好了,到了你做決定的時候了。”
瓊瑜的身體都僵了幾分,緩慢的接過君何手中的包裹,然后,慎重緩慢的對君何行了一個大禮。
君何臉上的笑意不變,溫聲的問出最后一個問題:“確定了嗎?為師很希望你能留下。”
瓊瑜維持著行禮的姿勢不變,抬起頭看著君何笑著彎了眉眼:“師傅,徒兒是狐族的人。”
君何負手直立著,猶如一朵艷麗的牡丹一般:“瓊瑜,若是當時那個應予給你了,你要為師答應你什么?”
“徒兒希望,若是有一日,徒兒的族人覺得徒兒罪該當死,師傅莫要插手。”
一陣冷風突起,掀起兩人的衣擺,一抹青與一抹紅交融一起,又轉瞬分離,再無交聯。
冷風擾亂了青與紅,卷起了地上的落葉,往著遠方奔去,同時也帶走了一聲輕聲的“好”。
可惜小狐貍還小,轉過身的時候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掉,一會兒便是滿臉的淚水,瓊瑜擦了擦臉,堅定的邁上了回家的路。
好了傷疤忘了疼的瓊瑜,心里還是期盼著回家,哪怕心里隱隱明白無人盼著自己回去,可她還是想見見自己的父親。
抹干凈眼淚,瓊瑜便將與師傅分離的傷感壓在心里,期艾艾的往狐族的方向走,抱著一顆期待的心,速度極快的進了狐族所在的離山。
歸心似箭的瓊瑜被攔在了狐族的入口處,把守的守衛一臉驚恐的看著瓊瑜,表情訝異的不低于看到死人復生,也是,瓊瑜在他們眼中就是一個已經死去的人。
瓊瑜被攔住也沒有急躁,乖乖巧巧的解釋自己是被師傅救起,一學成就回來,眼里星光閃閃,像小鹿迷路后好不容易歸家一般欣喜,守衛滿心驚恐,慌亂的找人通告,慌張的像是遇到了敵人入侵一般。
狐族長老很快到了門口,一直穩如泰山的身影竟有一絲絲慌亂,瓊瑜不禁期待起來,小手攥緊了包裹,眼里的星光又亮了幾分。
很快,長老便走到了瓊瑜身前,只是,臉上的表情不是瓊瑜期待的關懷,也沒有絲毫喜悅,只有震驚,還有一些,厭惡。
瓊瑜感覺自己又變成了那日遭受雷罰的小破爛兒,她的父親,她的族人,沒有一個人想著抱她回家,沒有人覺得她在雷罰過后會活著,甚至,連收尸都沒有一個人記得。
她日日給自己洗腦,告訴自己,父親和族人不是真的不要她,只是太過高興而忘了自己,若是師傅沒有出現,他們總會想起自己。
可是,她養傷的日子里,狐族從未尋過她。
可是,師傅告訴她,那日她不過是替別人挨了天罰。
她不信,受傷的小狐貍露出幼小的牙齒,毫無傷害力,可是表情兇狠的讓人心驚,讓人害怕又心疼。
她倔強的咬著師傅的手,一遍又一遍的說,只是瑜兒錯了,父親懲罰瑜兒而已,并不是不要瑜兒,他之前一直寵著瑜兒的,父親最喜歡瑜兒了,這是父親親口說的。
也不知道,是告訴別人,還是告訴她自己。
她心里隱隱明白著,可是不愿相信,師傅給出選擇的時候,她毫不猶豫的選擇回狐族。
她希望,也期待,一切都是她想的。
可是,現在在瓊瑜面前的父親和族人,他們臉上都是震驚,毫無喜意,只有厭惡和害怕,他們都告訴了她,她最不愿面對的現實,當那句“你怎么還活著?”貫入耳中時,瓊瑜終于知道,自己的夢碎了,現實就是那個日日纏著她的噩夢,真實又恐怖,恐怖的讓她害怕這個真實。
可是,這是她的家啊。
她只是想回家。
淚水劃過瓊瑜蒼白的臉龐,滴落在地濺起了一朵花,她笑得很乖巧,像以往的小公主一樣笑得很甜,慢慢的解釋自己為何活著,又為何回來,乖順的站著,笑得又甜又悲涼,眼里星光微微閃爍著,期盼著能夠回家。
不知是因為瓊瑜的笑,還是因為她滿臉的淚水,族人們終于讓她回了家,回了那個不歡迎她的家。
瓊瑜回到自己的房子,她有著一個獨立的小院落,一開門,原先處處精致,花草茂盛,高大的榆樹下還有一個精巧的秋千,如今卻是雜草叢生,滿目瘡痍,已成一處荒院,無人問津。
瓊瑜沒有任何驚訝,神情平靜的打開了房門,不出所料的一陣灰塵驚起,儼然是許久沒有人打理過,甚至是無人來過。方才在族人面前落淚的瓊瑜,如今卻像是摒棄了之前所有悲傷一般,眼中似是藏一口枯井,沒有絲毫波動,她站在自幼開始生活的地方,卻像是站在陌生的地方,隔絕世外,沒有資格踏入。
可是,這是她的家。
瓊瑜慢慢的將院落打掃干凈,族人讓她進了門后便沒再過問她,她也清楚,自己尋求幫助注定得不到回應,她只能自己一人一點一點的收拾。曾經她本是纖纖十指不沾陽春水,可是自從云端跌落,她已習慣自己一人做這些粗活。
瓊瑜并非沒有動過想回師傅那邊的念頭,可是,她至今都沒有想清楚,為何曾經愛她的父親和族人,會轉眼間厭惡她到如此地步,她不信,不信曾經的族人會恨她,她是廢材,可是如今已從師傅那學得許多,她會努力的,努力成為一個合格的狐族,瓊瑜倔強的認為,只要自己改正了錯誤,族人總會原諒她的。
瓊瑜期盼著能得到族人的原諒。
收拾房間至日落,瓊瑜終于收拾好床,在夜幕降臨時有個酣睡之地,瓊瑜睡在自己許久沒睡過的床上,在一片黑暗中睜著眼沒有焦距的盯著眼前,心里的悲傷竟慢慢的開始消散,心中一點歡喜都涌不起來,似乎已經心如死灰般,沒有期待沒有怨恨,之前所有的期盼慢慢的崩塌了,她被遺忘在角落中,仿佛與世界隔離,已經沒有處于人世間的真實感了。
甚至,心里涌上了一個念頭,要不,就離開吧。
瓊瑜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將心中的雜念摒棄,她是狐族明明一直期盼著能夠回到狐族,獲得認可,能幫助狐族,這是她一直的愿望,她怎能放棄。
瓊瑜留在狐族,卻形同虛設,像是一個沒有存在的存在一般,她安靜的在院子里獨自生存,日日潛心修煉離開時師傅所給的秘籍,秘籍是人類所用的修煉方法,愚笨的一點點開通經絡吸收靈力,明明是狐族長老之女,卻沒有一點天資上的優越,果真是個廢材。
瓊瑜無奈的慘笑一聲,她在血脈中獲得的唯一好處,便是壽命如同人類一般。可若是無法筑基修煉,她便就是廢物,連材都算不上。
沒有君何陪伴外加指導,瓊瑜自學著秘籍也沒有遇到太大的問題,君何將近一年的教導將她的身體恢復的差不多了,勤奮的小狐貍日日夜夜修煉,終于強行將自己的經絡打通。
可惜,沒人為此感到歡喜,她的父親一臉惶恐,大聲的責問她,為什么一定要修煉呢?是為了復仇嗎?她為了族人做出的犧牲不是應當的嗎?為什么要讓族人感到害怕?
瓊瑜被綁在木架上,稚嫩的臉上已經沒有任何表情,曾經盈滿星光的眼看著底下圍著她的族人們,眼里沒有一絲光芒,滿目的絕望,絕望到麻木。
罪該致死啊,她的罪原來是讓她的族人產生了恐懼啊,原來她只要待在院子里乖乖死去就好了啊,原來她修煉是個罪啊,原來族人害怕她會復仇啊。
火光亮起時,瓊瑜仰起頭笑得絕望,她沒有大喊大叫,甚至笑聲也沒有一絲凄厲,只是無力的咽嗚著,臨死的小獸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連哭,都只有幾滴淚濺落在火花里,轉瞬即逝。
她還真是,罪該致死,最大的罪是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