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老年歲已高，說話卻不含糊。
與秦平合得來，聊得很開心，特別是在學術上的討論。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著旁邊三人聽不懂的話。
魏老始終面帶微笑，聽不懂，但還是靜靜聆聽。
一邊是龍國曾經的脊梁，一邊是龍國現在以及未來的脊梁。
兩人十分值得尊敬。
而且這畫面，更是讓他覺得，這是老少兩代人交接的歷史性時刻。
他揮揮手，示意楊希。
楊希在魏老的身邊，呆的時間挺長，魏老的一舉一動，楊希都能領會。
這是要他拍照呢。
楊希也發現了，這確實是難得的歷史性時刻。
他躡手躡腳，退到一個合適的角度，拿出手機打開攝像，開始拍攝。
歷史性時刻，僅僅拍幾張照片怎么夠。
必須要留下影像資料，能為后世書寫歷史，提供佐證。
這時，就聽元老說起了過往。
“那時候我們造核子彈和輕彈，困難重重，沒有任何參數可以參考，需要的數據，老外說我們算不出來，因為那時候，我們沒有計算機、沒有公式……
怎么辦？老外篤定我們算不出來，這口氣能咽下？”
元老伸出一根手指：“一年，我們花了一年時間，手寫，口算，珠算，翻閱各種資料，愣是把需要的參數給算出來了。
可是這個時候，新的問題又來了。
參數是不是正確的？正確還好，若是不正確，所好耗費的時間金錢、人力物力，是不可估量的。
那個時候的龍國，窮啊，很窮很窮，根本經不起折騰。
然而當時的局勢是不折騰，龍國就得完蛋，沒了。干嘛不折騰？必須折騰。
那怎么辦呢？
就假定參數錯誤，放開去搞。
好幾年時間都在搞研究，跟你們這次一樣，不允許說自己研究什么，半個字不能與人說，連自己的愛人也不行。
但是他們會擔心呀，會質問呀。
堅守底線，咬牙不說。
最后，搞出了兩彈。”
啪啪啪啪！
秦平情不自禁地鼓掌，眼眶濕潤。
魏老和楊希也是如此。
只有董楠眼窩淺，偷偷抹眼淚。
元老說話，鏗鏘有力，娓娓道來，沒有表露出半點辛酸。
可是聽在人的心里，能想象到當時無數的酸楚。
沒有他們的犧牲和努力，真就沒有現在的龍國。
“秦院士……”
“您叫我小秦就好了，在您面前，我不敢稱院士。”秦平誠惶誠恐。
“年輕人真是太有禮貌了，”元老和藹地笑了，“你比我厲害，研究的都是未來科技，有句話叫做達者為先，我叫你一聲老師都可以，你不要謙虛。”
“不敢不敢，您還是叫我小秦，或者秦院士吧。”
秦平嚇了一跳。
叫他老師，這不得折壽？
他哪里敢應啊。
前輩就是前輩，不能弄混淆了。
對元老這樣的前輩，他打心眼里尊重，不容半點褻瀆。
“秦院士啊，是這樣的，我有個不情之請。”
眾人發現，元老局促地搓著手，似乎心里緊張。
這可真是難得見到了。
魏老和楊希知道他要說什么，沒有做聲。
“您說，只要能做到的，一定答應您。”
“下次天梭飛船正式上太空，我想預定一個名額，行嗎？”
竟是乞求的語氣。
秦平和魏老幾人聽得心里頭一緊。
元老無兒無女，住在大院里，只有一保姆照顧。
晚年生活什么都不愁，可是，他仍然有他沒實現的愿望，仍然有著仗劍走天涯的夢想。
“您能告訴我，為什么嗎？”秦平鄭重問道。
天梭飛船目前來看，飛行的時候很平穩，沒有什么顛簸。但是上天之后，不論做任何措施，身體還是會感覺到不舒服。
元老的年紀，不適合上去，除非是正式開啟星際移民，不得不帶他走。
然而那個時候，很遙遠了。
就連秦平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等到那個時候。
“我想去了，就不回來了。”
靜默。
辦公室里，一片死寂。
元老沒什么牽掛，年紀又到頭了，他想以特別的方式告別這個世界。
簡單點說，就是太空葬。
還別說，秦平以前就幻想過，等自己老了，掙到足夠多的錢，在生命最后一刻，坐火箭上天，自個兒躺在棺材里，埋葬在太空中。
萬一哪天，穿過黑洞，自己又復活了呢？
沒想到，元老跟他有相似的想法。
“元老您的身體這么好，沒有那個必要，好好活著，龍國還需要你發揮余熱啊。”魏老勸慰道。
元老不回答，盯著秦平，很固執。
大有不答應，今天就不走了的氣勢。
老歸老，氣勢還在。
“好，我答應你了！”
在秦平看來，這是個不錯的告別方式。
普通人想要做到，沒有途徑，更關鍵是沒錢。
沒有幾個億，火箭可不會送你上天。
“謝謝，謝謝。”元老留下了號碼，顫顫巍巍起身，“我就不打攪你們了，天梭飛船正式上太空的時候，記得通知我啊，不要忽悠我老頭子。”
“一定，一定記得！”
做出的承諾，秦平怎么可能忘記。
元老拄著拐杖，好半天，才走出去幾步。
這時候，眾人才發現，元老的雙腿，比之前要腫了。
年紀大了，坐久了都會這樣。
可他倔強地不讓人摻扶，自己拄著拐杖，一步步走到門口，一步步走出門口，慢慢消失在大家的視野里。
他不讓人送，但是魏老還是派了楊希和董楠，過去默默跟著。
辦公室里，只剩下秦平和魏老兩人。
“這次的試飛行，做得不錯，我看國內外好評如潮，羨慕我們國家有你這個國士。”
“魏老說笑了，國外不猜忌我們別有用心就不錯了，還好評如潮，您也是口不對心啊。”
“哈哈，哪有你這樣說我的？一點不尊重。”魏老故意板著臉，像個老小孩。
他年紀也不小了，快六十歲。
“對不起，對不起……”秦平雙手抱著放在腦門上，身體前傾不斷做磕頭狀，逗得魏老哈哈大笑。
整個辦公室，都是他爽朗的笑聲。
兩人時常在沒人的時候，就很不正經，說說笑笑，一點不像大人物。
說笑了一會兒，魏老問道：“你真答應元老？”
“這是肯定的，”秦平嘆了口氣，“仔細想想元老這么些年，為龍國付出的一切，他有向龍國向您提出任何要求嗎？
我知道，埋葬在太空中，并不符合禮法，肯定會引起一些人的質疑，甚至有的人會以此大做文章。
但是，為了實現元老的愿望，我不怕。
這可能，是他臨終最后一個心愿！
魏老，您怕嗎？”
這件事一旦做出來，必定會遭到各國的譴責，甚至以此來抨擊龍國，慘無人道，肆意妄為等等，各種抹黑。
秦平也能想到，如果是國外做這樣的事，質疑肯定會有，但是贊美的肯定居多。
畢竟在某些人看來，他國做這樣的事，就是人道，有心。
雙標怪，見怪不怪。
“怕？我龍國幾千年，怕過誰啊？”魏老擺手，“這都是小事，我只不過，想要元老多活享福幾年罷了。既然他執意如此，就算再多質疑和譴責，該做肯定要做。”
“就像你說的，這是他臨終最后一個愿望！”
……
從魏老辦公室出來，天色已經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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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楠開車送秦平回去。
一路上，董楠嘴巴嘟嘟，不說話，委屈巴巴的。
車里還不放音樂，氣氛很尷尬。
秦平還以為，她是白天時，被元老的事情觸動，心情沉重，所以才不說話。
“元老的心愿，其實我曾經也想過，說不定以后就這么做，埋葬在太空中，哪天搞不好被外星人發現，給我復活了，那多神奇，是不是？”
“是，神奇。”董楠有氣無力。
就差把‘敷衍’兩個字，刻在腦門上了。
“小楠，你今天好像不太高興啊？遇到什么事了嗎？”
我為什么不高興，你還不知道嗎？
沒看見我化妝化得這么漂亮，難道真的只是為了跟你出門見人啊？
就算你夸我漂亮，那也行啊。
……
董楠不停腹誹，滿肚子怨氣。
可是看到秦平那張臉，又埋怨的話又說不出來。
“我沒事啊，想到元老最后主動以太空葬的方式，結束自己的一生，心里有點感慨而已。”她搪塞道。
“肚子餓不餓？”秦平看到她臉上，怨氣還沒散，盡管不知道，她的怨氣從哪兒來，想來不開心是真的。
“不餓。”董楠果斷回答。
今天最大的期待泡湯了，她沒有心思吃東西。
“哎，那邊的小吃街，不是有你最愛吃的花甲粉嘛，酸湯、麻辣、香辣、還是清湯？”
“酸湯。”董楠咽了口口水。
啊，為什么我這么不爭氣啊？
“還要別的什么不？”
“加份花甲。”
“不要香菜。”秦平補充。
“答對了！我把車停路邊，你先下車去點好，我找到停車位停好車再過來。”
“算了，還是我跟你一起去，等會兒一起過去吃粉。”
“為什么，你不相信我的技術？”董楠怒目而視。
女司機，最討厭別人質疑停車技術了。
“沒有，我就是想學技術，不是想看哪家的車倒霉！”
“哼，我要加雙份花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