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紅的大柿子拎出來正好霸佔了一個小陶碗,撕開一個小口子,用勺子舀裡面的肉吃,相比於新鮮水果有種別樣的滋味。
這可是北地孩子獨特的零食,小米也最愛這一樣。
“哎呀,嬸子怎麼知道我最近想吃這個?”
“江嫂子說的啊,你還讓人進城捎帶什麼,我悶家裡就有,一會兒回去讓初一端一盆回去。”
劉嬸子見小米喜歡,喜的眉開眼笑。再看初一,哪裡聽得這話,早抱了那工兵鏟在耍弄了。
小米吃的香甜,正要問問另外那兩樣兵器打造的如何,卻聽山下的鐘聲響了。先前落下的毛病,衆(zhòng)人都是下意識擡了頭,繃緊了脊背。待得聽明白是迎客鍾,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是誰上門了?嚇?biāo)纻€人了!”
劉嬸子熱心腸又脾氣急,摘了身上的圍裙就要下山去看。小米也是不放心,就道,“我同嬸子一起。”
說著話,她放下碗就同劉嬸子出了院子,初一要跟上來,被她留下了,“你試試這鏟子,若是不趁手,讓劉叔再改改。”
初一點頭,也就留了下來。
今日是雪停的第三日,陽光也算不錯,只是北風(fēng)依舊寒涼。
兩人走到村口,小米手搭了涼棚,瞇眼避過雪色反射的刺眼光芒,就見山下瘋狂跑來的那個影子有些眼熟。
“咦,嬸子,我怎麼瞧著這人像…”
不等她說完,那黑色的影子已經(jīng)迅速到了眼前,石青色的長袍已經(jīng)看不出本來模樣了,藏青色的披風(fēng)大半裹在腦袋上,小半披在身後,除了眼睛和嘴脣,整個臉孔幾乎被霜花徹底覆蓋了…
小米仔細(xì)分辨了半晌,才試探問道,“三…三哥?”
陸謙跑的太急,終於見到妹妹,一口氣梗在喉嚨,好不容易纔喊了出來,“小米!”
兄妹倆緊緊抱在一起,陸謙眼淚嘩嘩淌了下來,一路的驚恐再見到家人的時候徹底化成了洪水決堤,“嗚嗚,小米你活著太好了,太好了!嗚嗚,是三哥不好,總是趕不上…嗚嗚,三哥不好!”
小米猜的定然是二哥那個不著調(diào)的,定然又鑽深山老林迅速什麼近路去了,所以才錯過了走官路的三哥,白讓他擔(dān)驚受怕了好幾日。
她心裡氣惱,卻不好在這個時候罵幾句,只能拍著陸謙的後背安慰,“三哥,你別怕,家裡什麼事都沒有。大夥兒都好好的呢!”
陸老三先前在山下就知道家裡平安無事了,但如此親眼見到妹妹纔算徹底放心。但一路上提著的這口氣卸掉,就有些堅持不住了。
“好,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小米還要說話,卻覺得哥哥倚在自己身上越來越重,於是趕緊喊了一邊跟著抹眼淚的劉嬸子,“嬸子快幫忙,三哥好像不對勁!”
劉嬸子慌忙上前幫忙扶了軟倒的陸謙,探手一抹,驚道,“哎呀,頭上這麼熱,這是路上染了風(fēng)寒了!”
小米心疼之極,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直接背了陸謙就往家裡走。
劉嬸子在一邊扶著,進院子見了青玉就趕緊攆人,“快去喊畢三叔過來,就說等他救命啊!”
“哎,我這就去!”
青玉擡腿就跑了出去,小米也顧不上多說,一口氣把陸謙背到正房西屋,七手八腳給他解去頭上的披風(fēng),髒污的棉襖,待得脫鞋時候卻是忍不住又掉了眼淚。許是路上顧不上注意,陸謙的腳凍得腫起來,脹滿了鞋子,想脫下來都費勁之極。
劉嬸子想著小米大了,需要避諱就攆了她,“你去打冷水來,給老三敷個溼布巾。”
小米趕緊出門,打了冰涼的井水,不等端進門,陸老爹終於被驚動了,開門出來問道,“出什麼事了?”
小米鼻子泛酸,應(yīng)道,“爹,三哥從書院騎馬趕回來,凍得厲害!”
“胡鬧,這麼冷的天,怎麼騎馬回來的?”
陸老爹也是急了,正要扭頭去西屋的時候,畢三叔終於趕到了。
“胡鬧,怎麼又讓小米發(fā)熱了?不是說了嗎,再來兩次,她就小命不保…呃!”畢三叔邊走邊數(shù)落,結(jié)果擡頭就見小米站在院子裡,還很是驚疑,“你不是發(fā)熱了嗎?”
小米開口剛要回答,陸老爹卻是搶了話頭,“畢老三,你是不是老糊塗了,趕緊進來,是老三凍傷了!”
“啊,原來是老三啊!他怎麼回來了?”
畢三叔背了藥箱,掃了小米一樣,匆匆進了門。
小米來不及多想,端了水盆也跟了進去。
劉嬸子已經(jīng)幫忙給陸謙換了乾淨(jìng)的中衣,雪白的中衣更是襯得他脖子和臉色紅的不正常。
畢三叔探手替他把了脈,又看過手腳和臉上的凍瘡,罵道,“這小子真是胡鬧,怕是一路上日夜兼程趕路了,這可不是風(fēng)寒凍傷的事,驚厥加憂思過度,這身體可虧厲害了!”
“那怎麼辦,三叔快開要藥方子啊!”
小米急壞了,催促道。
畢三叔卻是擺手,“彆著急,先讓人跟我回去拿藥,熬完給老三灌下去,把熱退了,然後手腳擦藥膏,不能沾水。將養(yǎng)幾日風(fēng)寒退了,多吃些好的補補身體。這不用我交代了吧?”
“不用,不用,以後我下廚,我張羅飯菜。”
小米趕緊把活計攬了過去,畢三叔這纔出門,小米生怕青玉這次又說不明白,特意拜託了劉嬸子走一趟。
陸老三燒的厲害,不時揮舞雙手,好似在拼命同什麼撕扯,偶爾還啞著嗓子喊上幾聲。
小米心疼的厲害,一邊給他頭上換涼布巾,一邊小聲勸著,“三哥,你別擔(dān)心,家裡人都好好的人。你看,爹也在旁邊呢,大哥在那邊作坊,二哥去送信了。我一會兒給你做好吃的,你不是最愛吃糖醋排骨嗎,我頓頓給你做。你別擔(dān)心啊,快點好起來,你回家了。”
這樣,也不知道說了多少遍,聽得陸老爹坐在一邊也是紅了眼圈,“老二這傢伙,等他回來,我非打斷他的腿不可。這又跑哪兒去了,早些給老三送信過去,他也不能急成這個樣子!”
小米心裡正極力壓著火氣,聽得這話忍不住就頂了一句,“爹想打自然好,到時候我給你找棒子,就怕你攆不上我二哥!”
陸老爹聽了,訕訕笑著,看看懂事的女兒,病倒的兒子,他好似想說什麼,到底也沒說出口。末了起身,開門回了東屋。
小米說過就有些後悔,仔細(xì)想想,陸老爹雖然不像別人家的爹爹那般強悍,但卻也沒對她百般束縛,反倒給了她最大的自由,否則誰家能容忍一個閨女這麼折騰啊。
但話已經(jīng)說出口,收不回來,只能等以後慢慢想辦法了。
好不容易,劉嬸取了藥回來,又熬成藥湯,剛剛伺候陸老三喝下去,初一就帶了劉不器進門了。
原來初一從劉家回來,正好碰到上山來的劉不器。
劉不器立刻就放賴了,死活賴著初一背了他進門。
小米惦記三哥路上許是沒吃東西,琢磨熬什麼粥好,就見劉不器同樣狼狽不堪,於是驚道,“劉大哥,你怎麼也跟來了?可有哪裡不舒坦,我三哥凍病了!”
劉不器這一路本來也是吃苦無數(shù),勸陸謙也勸不住,好不容易堅持到北安州,聽得路人說老熊嶺平安無事,陸謙不相信,打馬跑回來,他實在堅持不住,尋了個飯館喝了口水,墊了幾塊點心安慰空蕩蕩的五臟六腑,這才繼續(xù)趕過來。
這會兒見了小米,他一肚子苦水終於找到了發(fā)泄之處,“小米啊,你是不知道啊,三日啊,從書院到這裡,你三哥就跑了三日,我怕他出事,一直追在後邊,真以爲(wèi)要被凍死在路上了。終於回來,終於回來了!再來一趟,我就真不活了。”
小米見他手上臉上也有凍傷,心下很是感激,於是趕緊扶了他進屋,末了喊了初一再去請畢三叔。
不管有沒有病,怎麼也要先檢查一下,萬一落了病根,這份情義陸家就承擔(dān)不起了。
畢三叔背了藥箱再次上門,還好這一次沒開藥方,只是多留一瓶凍傷膏。
劉不器顧不得手上擦了膏藥,伸手捏了點心就往嘴裡塞,灌著茶水,嚷著,“小米妹子,你可多做些好吃的啊,我要補補,這一路上餓死我了!還有,你三哥水米沒粘牙,先顧著他,我吃點心就行。”
“那怎麼成,點心吃多了燒心呢,劉大哥少吃幾塊,我這就做飯去。”
小米囑咐負(fù)責(zé)照料劉不器的青玉幾句,末了進了竈間,清淡的蔬菜粥,配上金黃的蔥油餅,外加四個小菜,先把兩個病號招待好,其餘自家人就容易了,一鍋麪條,一陶碗肉醬,幾樣小鹹菜就解決了。
小米來不及吃幾口,就同江大娘殺雞熬湯,前些日子剩下的羊肉也趕緊扔水裡化凍。
村裡人這會兒也聽說陸謙帶著同窗友人日夜兼程趕回了,再傻的人也猜到必定是擔(dān)心村裡出事,於是紛紛上門來探看。
我拎一隻老母雞,你帶一把幹蘑菇,他扯一隻兔子,誰都沒空手。東西不多,陸家如今也不差這些,但卻是沉甸甸的情義。
小米鄭重收下了,末了讓青花青玉趕緊照料衆(zhòng)人喝茶,端了新烤的點心上去。
老馮爺特意進屋看了陸謙,很是心疼的拄著柺棍,“這老二不是去送信了嗎,老三這是沒接到?可是白遭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