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來之后, 葉沉舟不和他們說話,也不吃飯,就一直呆在房間里。
幾個人都輪番進去看了他好幾次, 除了說要叫醫生或者他的家屬來時葉沉舟有激烈的抵抗反應之外, 他們說什么做什么葉沉舟都沒有反應。
期間白小鹿也做過各種食物給他吃, 只是一開始他不吃, 后來衛悠和顧茂固定住他讓溫辭來喂, 他吃了還是全吐個干凈。
這下大家都知道——出大事了。
偏偏這事還不是他們這群非專業人士可以解決的。
客廳里。
衛悠正在打電話咨詢家里的醫生,楚兮在問她媽媽相關的香粉方子,顧茂正忙著壓下上頭一直催的任務報告。
廚房里。
白小鹿手里心不在焉地攪著湯, 旁邊溫辭忽然開口安慰她,“他們倆都會沒事的?!?
白小鹿驚訝地抬頭看她, 溫辭一笑, “我怎么不知道你除了擔心沉舟, 還在擔心她呢。”
“你認識她嗎?”白小鹿把那時壓下去的問題問出了口,完了才小聲補充, “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溫辭點點頭,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道,“她會沒事的。”
她胸有成竹的樣子讓白小鹿一直懸著的心放下一半,白小鹿無意識地摸著胸前的吊墜, “希望舟也平平安安地熬過去。”
“沉舟是怎么出事的?”溫辭問。
“有一年暑假我和他去碑林區現在鎮魂司那塊空間玩兒, 半路我先回家了?!卑仔÷苟⒅序v的粥, 像是在回憶那個噩夢般的暑假, “就是那之后, 他出了意外,據說是摔下來磕到頭了, 所以才忘記了以前的事情?!?
白小鹿說完,像是想起什么,“還是巫爺爺監工的時候發現了,讓人送他去醫院的。”
她低著頭,氣氛隨著她回憶像是回到了那個充滿焦慮和恐懼暑假,她一直沒想明白葉沉舟明明從小和她一樣猴兒,連護城河堤壩那歪歪扭扭的石墻都不會摔下來,怎么會從整齊的工地樓梯摔下來。
但后來葉沉舟醒了,雖然一切都忘光了,但她再見到他神采飛揚地說話的模樣,就已經不敢再去追究當時的事了。
只要她的發小好好地、平平安安地活著就好了。
許久,溫辭才伸手摸摸她低垂的腦袋,“不怪你,那時你們都還是孩子。”
“我沒想這個?!卑仔÷固ь^有些勉強地笑了一下,最后還是嘆了口氣,“只是希望舟能快點好起來。”
這天中午,又到了折磨人的送飯時間。
溫辭端著飯進去,房門關上,幾個人巴著門偷聽著,然后互相驚喜地看了一眼對方——
有葉沉舟的聲音了。
好久,溫辭才出了門。
只是她的表情一點都不高興,甚至算得上難看。
“怎么了?舟吃飯了嗎?”白小鹿問。
溫辭搖搖頭。
楚兮問,“他說啥了?”
溫辭張了張嘴,像是羞于啟齒,最后拿來了紙筆,寫給了他們看。
大家圍在一起看了一秒,兩秒,三秒——
楚兮第一個推開旁邊的衛悠,去了廁所,嘔吐和抽水馬桶的聲音傳來。
“咔——”
白小鹿把泡茶的薄瓷杯捏碎了,顧茂蹙眉,把碎茶杯從她手里小心地拿出來,察看她有沒有受傷。
他光顧著看紙上的內容,竟然沒來得及去關心白小鹿的反應,這才讓她這樣了。
——第七面·記憶·完——
十三年前的暑假。
七歲的葉沉舟號稱發現了新的樂園,帶著白小鹿去施工中的鎮魂司分部玩去了。
“真的沒事嗎?”白小鹿跟著他跑進了無底洞縫隙通向的空間,“貓說這里有怪獸,要是我偷偷過來玩被他發現了,他肯定得玩死我。”
小女孩說著這話,神情卻一點不害怕,還觀察著這個施工中的空間。
“顧變態怎么舍得,肯定是說著嚇你的?!比~沉舟帶著她要去打開掛著施工中拍子的門,“再說了,有哥哥在,怕啥,我帶你玩去?!?
“還哥哥,舟你明明和我一樣大,別裝了,你還發抖呢?!卑仔÷箍粗~沉舟牽著她那只手,笑得眉眼彎彎。
葉沉舟不理她,打頭打開門——
里頭正常得很,和上次他老爸帶他來看的一樣,就是一個和外面的工地一樣的施工中的辦公室。
沒有因為是在空間里而有一點不一樣。
葉沉舟松了口氣,“怕啥,走,帶你去見見世面?!?
小男孩牽著跌跌撞撞的小女孩走進去,像是一個無所畏懼的勇士。
他囂張地看看四周,總覺得有一道黏糊糊的視線在看著他。
但他還不明白那代表著什么,搖搖頭,帶著白小鹿嬉嬉笑笑就參觀去了。
七歲大的孩子正是皮的時候,兩皮孩子在里頭泥沙石頭都能玩得開心。
等玩累了,白小鹿手上的銀環也開始嗡嗡作響了——
白小鹿像是被抓現行的小賊一樣立馬坐直,反應過來顧茂并不在這,才和葉沉舟說,“我要回去了,我跟貓說我只是出來買雪糕的,他催我了。”
“去把去吧,”葉沉舟也累了,癱在樓梯擺擺手,“沒意思的小丫頭,快回去吧。”
“不然,我在這陪你等你爸爸?”白小鹿站起來準備走,又彎下腰歪頭問他。
小男孩想起剛才黏糊糊的感覺,起一背的雞皮疙瘩,但男子漢的尊嚴讓他忘記了害怕,趁顧茂不在拍她腦袋瓜,“哥哥還要你陪,快回家去吧。你雪糕還沒買呢,等會顧變態發現了,得問我來了。”
“那我回去啦。”明明只是普通告別,白小鹿總覺得他哪里不對,最后還是從懷里摸出一對紙鶴,分了一只給他,“給你。”
“這是什么小朋友的玩意?”葉沉舟嘴上不屑,手上還是接過來,那紙鶴挺拔俏皮,神氣得很,和白小鹿很像。
“我們就是小朋友啊?!卑仔÷广露卣f,然后認真地和他解釋,“這是我爸爸送我的,有什么事你告訴鶴兒,它就會來告訴我的鶴兒。”
“切,傻丫頭,我這么厲害,怎么可能有什么事?!比~沉舟說著,還是把筆挺的紙鶴小心地捧在手里,另一只手拍她屁屁,“走吧。”
“嗯,你回家了告訴我哦?!卑仔÷挂徊饺仡^,最后還是消失在他視線里。
小男孩搖搖頭,怪自己亂想,在原地玩那只紙鶴。
紙鶴精神的樣子特別威風,他都不敢太過用力,怕把紙鶴挺括無痕的翅膀脖頸折了。
忽然,一雙寬大靴子出現在他視線里。
來人抽走了他手里的紙鶴。
他順著那只布滿老人斑的、皺巴巴的手看上去——
然后笑了一下,有禮貌地說,“巫爺爺好?!?
“嗯。”巫岳低頭看著他,神情莫辨。
葉沉舟忽然背后一陣雞皮疙瘩——這就是剛才那個黏糊糊的視線。
巫爺爺帶著他沿著走廊一直走,走到最里邊的一間房間門口,回頭看停住腳步的他,“怎么不過來?”
葉沉舟總覺得哪里不對,但他的小腦袋想不明白。
那威嚴的視線像是一雙無形的大手,推著他往巫爺爺走去,走進了那個房間。
房間里。
葉沉舟坐在一塵不染的整潔床鋪上,茫然地看著巫爺爺的動作。
小孩子眼里大到不能跨越的門關上了,伴隨著落鎖的“咔擦”一聲。
他看著平時讓人敬畏的巫爺爺解開了一直不變的唐裝,朝他過來。
房間里傳出小男孩的哭叫。
施工中的鎮魂司總部空無一人,只有那聲音撞到墻壁,又回蕩回來,像是屋里的小男孩一樣。
傍晚的云霞侵蝕了落日,也侵蝕了鎮魂司空間里的光亮。
剛才緊緊鎖著的房間門開了一道縫。
房間里。
巫爺爺已無所蹤。
房間被腳印玷污的地毯上,躺著幾個小時前從男孩懷里掉落的四神規矩鏡。
四神規矩鏡照出了房間里小男孩蒼白的臉色,那空洞恐懼的黑眼睛倒映著室內狼藉的床鋪,像是看到了最恐怖的怪獸。
旁邊,白小鹿給他的紙鶴被揉成了一團皺巴巴的紙,奄奄一息。
...
十三年后,白家客房。
讓人看了垂涎欲滴的食物分毫未動地被放在了地板上。
順著地板看過去。
溫辭跪坐在地板上,面對面抱著背靠床邊的葉沉舟,那雙帶著薄繭的手摸過他的后腦勺,順著背溫柔地安撫了一下。
葉沉舟僵直的身體顫了一下。
他好幾天不吃不睡,形容枯槁,胡渣滿面,無神的眼里全是紅血絲。
要是讓平常那些酒肉朋友看到現在的葉少爺,恐怕沒幾個人認出來。
大家記得的都是那個意氣風發、風度翩翩的葉水仙。
葉沉舟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沒有掙開她。
溫辭沒有放開他,只是輕輕地安撫著他,一下,又一下。
葉沉舟僵硬著的身子緩緩放松,最后像只受傷的大型動物,腦袋擱在她的頸窩。
他目之所及就是她的頸椎,那是隨便一下就能死的死穴,但她最脆弱的地方就這么暴露著,依舊抱著他,給他順背。
溫柔的撫觸沒有歧義,帶著單純的、安全的溫度。
“啊辭。”
他好幾天沒說話沒喝水,嘶啞的聲音不似人聲。
“嗯,我在?!?
溫辭一點沒被嚇到,輕聲回答他。
“啊辭?!?
“嗯,我在?!?
“啊辭。”
“啊辭在這里,哪都不去?!?
他一聲聲叫著,溫辭就不厭其煩地應著。
最后他聲音漸弱,呼吸也平緩了下去。
溫辭側頭一看——
青年睡著了,明明腮幫子都是青色的胡渣,但那安心又帶著委屈的表情,讓他看起來像是疲倦的孩子。
——第七面·記憶·真·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