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疑似發出了真香宣言,但作為一頭有底線的大惡魔,人家黑山羊還真就說到做到,直接玩起了原地閉麥。
無論里昂開出什么價碼,它愣是憋著保持一聲不吭,甚至連眼睛都閉上了,突出一個油鹽不進。
由于惦記著醫院那邊的情況,再加上繃帶女改了主意愿意出手,見實在勸不動這頭麻煩的山羊,里昂便索性無視了它,直接帶著繃帶女朝醫院的方向趕了過去。
然而也不知道附近發生了什么情況,此時明明已經入了夜,但路上卻總能碰見急忙忙趕路的人。
這些路人的臉上,大多都戴著巨型烏鴉嘴一樣的奇怪面具,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并用兩桿金屬制的擔架或滑竿,抬著一個面朝下趴著的人,悶著頭快步前行。
奇怪的是,這些人明明看起來十分著急,但在路口或窄巷里遇見里昂兩人的時候,卻又會忙不迭地讓開路,不停抬手地示意讓他們先過去,好像不想跟他們有接觸似的。
由于急著確定妹妹的情況,里昂實在沒精力關注這些神秘兮兮的路人,只是著重看了眼他們的靈魂狀態,確認沒什么異常后,便準備趕緊通過,沒成想卻被繃帶女伸手攔了下來。
“等一下。”
神情凝重地打量了那些怪人兩眼后,繃帶女打開隨身的行李箱,彎腰翻找了幾下,取出一面造型十分近似的面具戴在了臉上,隨即悶聲對里昂囑咐道:
“你站在這邊不要動,在我回來之前,絕對不要貿然靠近他們!”
怎么?這些人有問題?!
隔著鳥嘴面具的鏡片和繃帶女對視了一眼,發現這位謹慎的“前輩”似乎對那些怪人十分忌憚,里昂頓時也跟著警惕了起來。
按照繃帶女的囑咐留在原地后,他用力抓緊懷里的羊頭,全神貫注地觀察著那些怪人的靈魂,準備一旦發現異常情況,便立刻出聲向繃帶女示警。
但令里昂沒想到的是,那些衣飾怪異行動鬼祟的怪人,雖然靈魂的狀態不大“穩定”,里面滿是不安與焦躁,但似乎并不帶有敵意。
在和繃帶女快速地交談了幾句后,那些人甚至還取出了一張新的面具塞到了她手里,并朝著自己這邊指了指,似乎是……想讓自己也戴上這種奇怪的面具?
果不其然,等繃帶女回來后,一把便將面具塞到了里昂手里,神情嚴肅地催促道:
“出事了,快把這個戴上!”
見她的神情頗為凝重,里昂不敢怠慢,連忙按照她的指示,把縫在黑色兜帽上的面具整個套在了頭上,眼前本就昏暗的世界頓時為之一黑。
里昂這才發現,這件皮質的鳥嘴面具居然是全封閉的,通體黑沉沉不見半點雜色,連眼睛處的兩枚小鏡片都特意漆成了黑色,只有中間一枚眼瞳狀的小球鏡里,能夠隱隱透進一些外面的光亮。
如果白天的話倒還好,但現在簡直就像戴著副墨鏡一樣,視野受到了極大的阻礙,甚至連腳下的路都看不清楚。
“我看不……”
“別動!”
沒等里昂把自己的情況說出來,繃帶女便伸手過來,對著面具的鳥嘴部分狠狠一拍,原本跟里昂的臉之間還有些空檔的面具,直接死死地貼了過來,那枚小小的瞳鏡更是直接碰上了他的眼睛。
嚇了一跳的里昂本能地想要閉眼,但卻發現自己的眼皮被鏡片撐開了,少量淺黃的冰冷油滴從鏡片一角擠出,眨眼間便潤滿了他的眼球。
繃帶女皮箱上的花紋、腳下地磚的接縫、街邊建筑的紋理,整個世界被強行鍍上了一層怪異的薄黃……
等等!我能看清東西了?!
……
“這是疫防局用來防瘟的夜鴉面罩,就算夜間去沒有街燈的地方也能看清路,記得不要用你的眼睛看外面,要把瞳孔緊貼在那枚瞳鏡上,學著用瞳鏡去觀察。
還有,面具一定要戴嚴實,把口鼻卡在鳥嘴里呼吸,那里面有草藥、香料跟特制的嗅鹽,能夠避免被大部分疫病感染。”
繃帶女一邊指點面具的使用方法,一邊語速極快地朝里昂解釋道:
“我剛和那些疫防局的人問了一下,上周的暴雨導致排污河漲水,路政部修的攔壩當天就被沖垮,導致排污河的支流跟王都的取水河接到了一起。
如果光這樣倒也沒事,但包出去的水力公司為了節省開支,沒有按照規定的十二道工序凈水,在把水從河里泵出來后,只濾掉了雜物和泥沙,弄了次粗消毒除掉異味,就直接灌進了市政水管。
這些被抬著的都是喝了臟水的人,主要癥狀是惡心、嘔吐腹瀉、腹部劇烈絞痛,然后拉到脫水昏迷,接觸過他們嘔吐物的人也開始有類似的癥狀,已經有大概五百人出現這個情況了。
疫防局那些人,懷疑可能有瘟疫發生,所以正在把出現癥狀的病人,大批大批往紅磚路醫院送,希望能夠控制住情況。”
紅磚路醫院?那不就是安娜住的那間嗎?
“他們他媽的瘋了嗎?”
沒想到居然還有這么離譜的事,里昂忍不住怒聲道:
“中央醫院呢?皇家第一醫院呢?實在不行的話,教堂街和梅塞大學的醫院也行啊!
那幾家醫院的病床起步都在一千張以上,紅磚路醫院的病床總共才一二百張,而且一直都排得滿滿的,有時候過道上都躺著人,為什么還要把人往這邊送?”
“因為位置。”
似乎已經見多了類似的事情,繃帶女神色平靜地道:
“中央醫院周圍是富人區,皇家第一醫院附近是貴族區,教堂街是教士們的住所,梅塞大學周圍都是王國未來的精英,疫防局肯定不敢把病人往那邊送,老城區的紅磚街醫院必然是第一選擇。
而且這次大規模出問題的水管,本來就只有老城區而已,新區水力公司的取水點在更上游,并沒有受到排污河支流的污染,老城區的問題當然老城區自己解決。”
“憑什么?!”
“憑他們交的水費是老城區的五倍。”
“……”
錢!錢!錢!歸根結底!還他媽的是錢!
“別想這些了。”
見里昂的情緒明顯有些不對,繃帶女連忙勸道:
“就算那些醫院同意接收病人,老城區的人也不會去的,他們付不起那邊的費用。”
“那路政部和水力公司呢?”
里昂聞言咬著牙道:
“路政部的攔壩一場雨就垮了,水力公司那邊也違規操作,按照王國的律法,這次不應該由他們承擔……艸!”
這次沒等繃帶女回答,里昂便主動停下了提問,因為這個問題真的太蠢了。
別說這種暴雨導致的“天災”,哪怕是批建在居民區的煉金工廠廢氣泄露,導致安娜得了肺病那次,路政部還不是一樣找理由不肯賠?
至于偷工減料的水力公司,分紅一發設備一賣,再報個經營不善大額虧損,直接宣告倒閉破產就算完事兒。
連僅有的那點兒財產,估計也要先被上下游公司和股東要走,當做違約和虧損的賠償,最后能留給這些受害人的,怕是連九牛一毛都沒有!
媽的!媽的!媽的!媽的!
感覺自己的胸口里,好像有塊火炭在燙著似的,里昂咬著牙剛想說些什么,胳膊卻被繃帶女輕輕拽了一下。
“走吧!我們已經擋著路夠久了,不要再耽誤他們的工作了。”
指了指轉角處那些“烏鴉人”后,繃帶女輕聲道:
“他們的工作是救治病患,避免瘟疫大規模爆發,我們的工作則是清理出現的異常,避免普通人的世界遭到侵蝕。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發現的那名失控浸染者,應該和這次的事脫不了干系,這些人繼續向前的話,很可能會有危險。
所以,要是你討厭這種事情,想為他們做些什么的話,那現在咱們就該動身了。”
“……”
“嗯……”
深深地吸了一口鳥嘴里刺鼻的香料氣,里昂低下頭應了一聲,隨即跟在繃帶女身后,小跑著朝紅磚路醫院趕了過去。
然而就在這時,沉默了許久的羊頭突然有了動靜,用自己的羊角悄悄拱了拱他的胸口。
‘喂!’
“嗯?”
‘噓!噓!你別說話!’
見里昂似乎想要開口詢問,黑山羊連忙囑咐道:
‘咱說你聽就行了,咱問你問題也不用回答,只要看你的靈魂,咱就能知道你同意還是不同意!’
“……”
瞥了眼前面繃帶女的背影后,里昂立刻明白,這頭自稱惡魔的黑山羊,是想在不被清理局發現的情況下,偷偷和自己做點兒交易了。
這算是來自惡魔的引誘嗎?
想到這里的里昂神情一凜,本能地就想開口朝繃帶女舉報,讓她和她背后的清理局,關注一下這頭想要搞事的惡魔,然而……
‘放心,咱不會向你提任何條件,你也不需要為咱做任何事。’
看了眼里昂明明亮得驚人,底下卻又壓著滔天黑焰的靈魂后,剛剛還在鬧別扭的黑山羊笑吟吟地道:
‘等找到合適的目標之后,咱教你怎么引導人類的惡念,誘使他們互相殘殺,怎么樣?有興趣嗎?’
“……”
???
你剛剛不是還說,就算被扔回威爾士郡的羊圈里,都不會再教我一點兒東西么?
‘剛才是剛才,現在是現在。’
注意到了里昂靈魂中的疑惑后,黑山羊樂呵呵地咧了咧嘴,恬不知恥地道:
‘你就說你想不想學吧!’
里昂聞言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我當然想學,畢竟不用付出任何代價,為什么不答應?但……你一個惡魔會這么好心?
好心是不可能好心的,這輩子都不可能好心的,當一個惡魔不談交易,反而異常慷慨地想要幫你的時候……
呵呵,那只能證明它想要的更多!
看著明明滿眼防備,但又沒有向艾瑪(繃帶女)舉報自己的里昂,黑山羊眼底不由得浮現出一抹得色。
自己的眼光果然神準!
這小子雖然勉強算是個“好人”,甚至道德感還比一般人強不少,但或許是他太天真,或許是這個世界太黑暗,或許二者兼而有之,讓他的心里積攢了很多不得了的東西,這種人簡直天生就該墮入深淵。
朝正在奔跑的里昂的胸口貼了貼,忍著那令魔厭惡的道德觀跟善念,深吸了一口光亮下深藏著的無邊暴怒,與那恨不能毀滅一切再推倒重來的極致瘋狂后,黑山羊不由得萬分陶醉地閉上了眼睛。
手執利刃,殺心自起。
現在你還能夠勉強忍耐,只是因為你還弱小罷了,等獲得了足夠強大的力量后,你還愿意像現在這樣,任憑憤怒肆意炙烤自己的靈魂嗎?
加油吧小子!咱一定會好好幫你的!幫你處理掉那些討厭的垃圾,幫你收割那些罪惡的靈魂,甚至幫你實現你心底那荒唐的愿景。
不過,等你自以為完成了理想,志得意滿地沉淪在幸福之中后,如果發現一切正在盡復舊觀,世界的底色還是原來那副模樣,甚至變得更為不堪的話……
深淵歡迎你的加入。
……
“咳咳……您能不能幫我問一下?”
透過特護病房的玻璃門,看了看躺了不少人的過道,病床上的少女不由忍不住拉了拉身邊護士的袖子,滿臉擔心地詢問道:
“我的哥哥回來了嗎?還有,外面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為什么會走廊會躺著這么多人?”
“這個……還是別出去了吧?”
看了眼外面越來越多,甚至快要堆到特護病房門口的病人,那名模樣俊俏的年輕護士有些畏懼地道:
“能一次性多這么多病人,要么是出現了大規模中毒,要么就是有什么急性傳染病,如果是前者還好,如果是后者的話……”
“如果是后者的話,那也已經晚了。”
朝病房外面望了望,看見一灘已然涌到門口的嘔吐物后,另一名年紀大些的中年護士嘆了口氣,搖搖頭道:
“能把病人擺到特護門口,證明咱們醫院應該已經到極限了,如果真是什么傳染病的話,咱們就算呆在特護里面也避不開,甚至可能已經被感染了。”
“這樣的話……反正已經避免不了了,那不如打開門讓他們進來?”
看著那些躺在冰冷的地磚上不斷抽搐,乃至于捂著肚子慘嚎出聲的病人,安娜咬了咬沒什么血色的嘴唇,神情有些不忍地道:
“雖然這里只有一張病床,但還有一排沙發,地上也鋪著地毯,再怎么也比躺在石磚上舒服一些……可以嗎?”
“當然可以!”
有些驚訝地看了安娜一眼后,年長護士眼底閃過一抹暖意,和藹地微笑著柔聲道:
“這是您的病房,只要您愿意就沒問題。”
說完,她便招呼著臉色有些難看的年輕護士,打開了特護病房的門, 隨即彎下腰,想要把附近的一名病人攙進來,然而……
“咦?”
看著明明身形十分瘦小,但卻沉得像是焊在了地上一樣的小男孩,兩名護士不由得同時瞪大了眼睛。
雖然都是女護士,但在醫院工作的話,經常避免不了要抬些重物,兩人的力氣都不算小。
如果是個壯漢,那她們抬不動倒也罷了,可這明明就是個才十歲出頭的孩子,怎么……真神保佑!
伴隨著男孩因為疼痛發出的哭喊,兩名護士無比驚恐地發現,自己剛剛的“手感”并不是錯覺,這名瘦瘦小小的男孩,居然真的被“焊”在了地上!
“這……這……”
看著男孩已然陷進了地磚的胳膊,年輕護士不由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嘴唇哆嗦著剛想說些什么,卻見中年護士猛地神色大變,一把將她從地磚上扯起,動作極其粗暴地拽回了病房里。
“嘶啦!”“啊!!!”
衣物被扯碎的裂帛聲和女人的慘叫同時響起,年輕護士攥著鮮血淋漓的右手,噗通一聲慘叫著摔回了病房的地毯上。
而她剛剛坐倒的位置,除了一截護士服的白色殘片外,赫然還留著一層血肉模糊的皮膚,看大小居然和她的手掌一模一樣,明顯是剛從她的掌心扯下來的!
看著走廊上那些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正一點點陷進醫院地磚里的病人,眼疾手快救回了同事的年長護士,只覺得自己雙腿一軟,噗通一聲也跟著坐倒在了地毯上,滿眼驚恐地喃喃自語道:
“這……這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