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真君回宗門, 青木峰都沸騰了。
青木是何人?
青木就是百年前在自己的雙修大典上頓悟結丹的御青。
兩百歲以內結嬰的,放眼整個東部大陸,寥寥無幾。
青木正是這寥寥數人之一。
王園踏出洞府, 第一眼看見的便是峰內成群的鼎爐侍妾。
各自打扮的花枝招展, 百花爭艷。
鶯鶯燕燕們如果搶的不是她的伴侶的話, 相信她還能好好欣賞欣賞。
王園覺得她一定是明顯的表現出了不喜, 不然她們怎么會看到她都不敢笑了呢。
她輕飄飄的看了一眼她們, 轉身朝青鋒門的山門而去。
這些年來各方送來的女修,御青雖然一個都沒碰過,卻來者不拒的都收納峰內。
她想不明白, 她王園是如何都想不明白。
當初他被困心魔,心魔與她有關, 怎的看破后, 卻這般冷落她?
這般對她不管不顧, 又如那些鼎爐侍妾有何區別?
她心不在焉的走著,忽然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威壓定住身子。
她心底冷哼:‘孔瓔珞!’
意料之中, 一段銀鞭甩來,打在王園的身上。
很疼,她卻習慣了。
感到威壓沒再鎖住行動,她順勢翻滾在地,嗷嗷示弱。
她的示弱取悅了貌比天人的孔瓔珞, 孔瓔珞哈哈大笑, 終是放過了她。
從前也是這般, 但是她王園卻死要面子活受罪, 愣是隱忍著, 白受了更多折磨。
她看見孔瓔珞的笑有些收斂,開始搔首弄姿, 她回頭,果然看見御青站在后面,如往常般,冷眼看著她。
她忽然有些委屈,這點委屈剛一產生就被她掩埋了去。
她在御青的瞳孔里看到了狼狽的自己——年老色衰(因少時太過自信而沒吃駐顏丹,所以看起來三十多歲),眼神受傷,發絲凌亂,臉上還被孔瓔珞的法鞭抽了一條猙獰的紅痕。
她和他對視著,逐漸冷靜下來。
她是地上的泥,他是天上的云。
在外人看來,被困心魔是因為她,看破心魔也是因為她,他已是元嬰真君,而她還是過去那個小小筑基。
她已沒有了價值。
他怎么會趕她走?凡人還講究糠糟之妻不下堂,他又怎么會不顧及身為一位元嬰真君該有的臉面?
要走,也是她主動走啊!
她怎么才想到!
這是實力為尊的世界啊,也只有孔瓔珞那樣的元嬰女修,亦或是他身旁的那位前途無量的同門小師妹,才配得上他啊!
她怎么才想到!
他做的這一切,只是為了讓她主動離開啊!
和御青對視的太久,他師傅的關門弟子、他的小師妹,不高興的冷冷一哼。
御青察覺了,微微扭過頭,不再看她。
她呆坐在地上,眼睛盯著一個虛空發呆,瞳孔了無光彩,腦海中一直才重復著心痛的畫面。
御青一群人什么時候離開的,也不知道。
她為了什么?
留守百年,求的到底是什么?
左不過偷來的人生,偷來的仙途,偷來的愛情,一切失去了又有什么所謂?
從前她的臉皮怎么這么厚?!
怎么會這么惡心?!
怎么會這么懦弱?!
都不是她的啊,原本就都不該是她的!
不是她的,就永遠不是她的!
她覺得心被撕了兩半,卻又毫無痛感,神智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覺得什么都沒什么好在意的了。
哀,莫大于心死。
在風景如畫的裴家最高的山峰上,女修長佇不動,露水沾濕了她的一頭銀絲……
她眨眨眼,睫毛上的露水匯聚成滴,如淚劃下。
她離開青鋒門回裴家已有段時日,這段時日,她就這般,了無生氣。
裴家自三十年前為探索一處未知秘境,先后出動七成元嬰修士,包括她身體的曾祖灼光真君。
三十年,杳無音訊。
眾世家掐指一算,裴家運勢已頹,紛紛出動,企圖瓜分裴家,其中還有原身少時那些親友的家族……
裴家無人了嗎?
非也!
裴家弱了罷了。
修仙界,強者為尊,資源福澤,能者居之。
哪怕是在最和諧的東部大陸,亦是如此。
裴家,畢竟是敗落了……
生父母如約好了般,先后不差一個月,相繼走火入魔而隕落……
她是沒有任何觸動的,盡管當時不知不覺就已是淚流滿面。
如今,她一異世之魂,開始審視這個世界。
她內心,充滿了不真實感……
在她還深感無顏回師門,渾渾噩噩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的時候。
她的師門來人了,幫忙抵抗外力……
裴家主家保住了。
畢竟裴家還有元嬰修士的,盡管人數不如從前。
師父……師父來了?
王園還在消化這個消息……
“姑奶奶,姑奶奶……”
王園回頭,便見她的孫侄子裴志東驚訝的捂住自己的嘴巴。
六歲孩童吞吐地開口:“姑奶奶,你,你……”
王園隨著他的目光瞥向肩頭,抬手拈起一段銀絲,輕撫著,唇角勾出一抹自嘲。
一夜白頭啊。
“身為燁陽二徒,豈可如此頹廢!”孩童身后的男子踏步而來,全身隱逸在肥大的黑衣氈帽中,聲音也是變質的嗡嗡然不真切,夾雜著責備。
王園從思緒中抽離,看向這個氣息全斂,狀似凡人的神秘男子。
他修為太高,是王園如今無論如何也看不透的。
男子似乎輕嘆了一聲:“燁陽二徒裴書遙,吾受燁陽真君所托,助你渡此難關!”
王園眨了眨眼,心中暗想,這人怎的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難道是同一師門的原因?
“前輩是……”
先前乖乖不插話的孩童此時撲過來,抱住她的大腿。搶在男子開口前撒嬌說:“姑奶奶,姑奶奶,這位前輩離鏡真君,就是那個大家都是很厲害的那個離鏡真君!”
王園壓住心底的訝異,同時澀然不已,師父……
“原來是前輩,晚輩失禮!”王園行了個道禮,“前輩相助,晚輩銘記在心,還望前輩轉告師父,晚輩不肖,晚輩……”
“唔!你知便好,我有一物交與你,此后你若堪破,便自己回師門說吧!”離鏡打斷她,并交給她一方幽青的玉石。
是她讓師父操心了,她“哇”的一聲,抱膝嚎哭,旁邊的孩童嚇得手忙腳亂,也急紅了雙眼,跟著哭起來。
師父……這個師父原本也不該是她的……
他無奈一嘆:“切記切記,實乃虛之,虛乃實之,真亦是假,假亦是真,虛虛實實,實實虛虛,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世間萬物,皆有其存在的道理……”
隨著離鏡的離去,他的聲音越來越不真切,越來越飄渺,卻如醍醐灌頂!
王園怔愣在那,忘了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