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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書楷有一種被網住的窒息感。
織網的人是阿媛,還是方儀,他有時會搞糊涂。一個男人最幸福的事,莫不過于家有嬌妻、外有美妾。他以為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兩邊都安撫好,坐享齊人之福。
他高估自己的能力了。
阿媛那邊,在他大手筆地送了一輛車,又帶去海南旅游一趟后,對他沒有以前那么體貼、溫柔了,講話也是含譏帶諷。他心知肚明,知道她是為機場的事吃醋。他也很無奈呀!這種婚外情緣,不可以走得太遠,因為家庭與婚姻不應該受到影響。但他舍不得和阿媛生氣,只有矮下身子,一次次地哄。
阿媛卻好像故意在折磨他,打電話不接,送鮮花不收,周末瞞了方儀,擠出時間跑過去看阿媛,撲了個空,她和朋友上山看梅花了。
這種又刺激又冒險又挫敗又向往的感覺,撩撥得鐘書楷魂不守舍、欲罷不能,但在家中,他命令自己要嚴格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方儀仍然是家中的女王,現在,快成太后了。鐘藎雖說也是他的女兒,但在血緣上,和方儀親些。鐘藎被湯辰飛喜歡上,這把方儀喜壞了。這些年,在物質上,鐘家也算過得非常精良,但是社會地位也只是一般。如果能和湯志為成為親家,自然的,社會地位水漲船高,這可是用錢都買不來的,他怎能和方儀分開!所以想阿媛想到發瘋,他更加要小心謹為。
雙面人生的生活,一開始還能應付,漸漸地鐘書楷開始擔心自己。他擔心自己被那張網所纏繞,擔心自己被吞沒,被那種巨大的力量吸進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早晨起床,他討好地想送上一個早安吻,方儀避開,讓他動作輕點。昨晚,鐘藎熬夜寫材料,凌晨才睡。說完,裹了睡袍,去廚房榨豆漿。放上黑豆、杏仁、花生、核桃,養肌又補腦。
鐘書楷沒趣地呆坐一會,慢慢地起身。
洗漱時,鐘藎進來了。他問她怎么不再睡一會,鐘藎說不很困。鐘藎朝外面看看,又側耳聽了聽動靜,小聲說:“爸,晚上我們一起吃個晚飯,好么?”
鐘書楷很訝異,“辰飛也去嗎?”鐘藎好像從來沒這么慎重地邀約過他。
鐘藎低下眼簾,“就我和爸爸。爸爸愛吃西餐,我去訂桌子。”
鐘書楷心里打起了鼓,“是不是有什么特別的事?”
鐘藎笑了,“我不可以和爸爸一塊吃飯嗎?”
鐘書楷干干地笑,“可以啊,爸爸不知多高興呢!”
早飯吃得心神不定。
鐘藎在心里嘆氣,她能看出鐘書楷的不安。方儀是平靜的,但那只是表面上。她好像真的不計較鐘書楷的海南之行,鐘藎卻能感覺方儀對他越來越冷了。以前,方儀對他要求高,那其實也是愛。現在他穿啥吃啥,方儀再不過問。有天,鐘書楷拿了兩條領帶,問方儀哪條更配他的襯衣。方儀眼都沒抬。
牧濤總是第一個到辦公室的人,鐘藎打過招呼,把熬了兩夜整理好的起訴書和戚博遠的卷宗放在他面前。他看得很慢、很仔細,鐘藎有點緊張,覺得時間都像停止了流動。
“材料寫得很好,起訴條件也成熟。你再想想,有沒有什么遺漏的地方?”牧濤問。
鐘藎回道:“我共提審過戚博遠六次,每一次,他都供認不諱。這件案子放在普通人身上,就是走走法律程序。因為犯罪嫌疑人是戚博遠,我慎重又慎重。長年夫妻感情失和,與繼女的關系非常僵硬。這些潛伏太久的情緒,在某一時點像火山噴發,他失去了理智。他能平靜對待這件事,是他對事情認識很透,坦然接受命運的戲弄。”
牧濤沉吟了下,說道:“既然這樣,我一會送去給領導審批,然后向法院起訴吧!”
鐘藎側過臉,看看一邊的檔案柜,欲言又止。
“還有什么事?”
“牧處,我想等材料送上去后,我請幾天假,去江州那邊把租的房子退了,當時走得很匆忙。”鐘藎臉微微發紅。她剛調進來就請假,總是不大好。但她太想遠遠地離開寧城了。
牧濤沒猶豫,直接給了鐘藎一周的假期。
起訴材料是鐘藎送去法院的,在公交車上,鐘藎想了想,給花蓓打了個電話。起訴不算是什么機密,但可以讓花蓓搶個第一手的新聞。
花蓓就在法院,常昊今天有個案子開庭,她過來旁聽。
“在這里?”鐘藎懷疑聽錯了,“戚博遠案子不是他在江蘇接的第一樁案子嗎?”
“這是他替一個同行接的,是合同糾紛案。都說經濟案件最扯皮,哇,那可能是菜鳥律師們沒出息才說的話。大律師是字字見血,那些什么幾條幾款,猶如疾風驟雨,讓人瞠目結舌。我得說,這個常昊有拽的資本。對方律師在他面前,簡直沒有招架之力,當事人氣得臉都青了,恨不得上去扇律師兩個耳光。”
鐘藎淡淡地笑:“我很快也要與他對辯公堂。”
“我太期待了,不知道他在事實面前如何狡辯,哈哈,那天千萬要對媒體開放。如果不開放,你帶個袖珍攝像頭進去,給我錄下來。”
“你盡想美事,不要忙著走,送完材料,你請我吃午飯。”
“行!”為了第一手新聞,把花蓓賣了,她都樂呵呵。
2010年,湖南省永州市發生兇犯持槍襲擊法官之事,現在進法院辦事,在門口,都必須像機場安檢一樣。
鐘藎安檢時,看到常昊和一個中年男人一前一后出來。目光相撞,鐘藎點點頭,連忙進去了。
辦好起訴程序,很巧,這案子的審判長又是任法官。鐘藎和任法官聊了幾句,便告辭出來。
走出安檢門,花蓓站在臺階上向她揮手,身后站著高高大大的常昊。
“藎,今天真是榮幸,可以和常律師一塊共進午餐。”花蓓臉上的表情和她說出來的話是截然不同。
鐘藎怔在原地。
花蓓跑過來拉她的手,耳語道:我真想掌嘴哦,咋就這么賤呢!我就隨嘴一溜,說請他吃飯。他替人家打贏了官司,人家肯定要款待他的。誰知道他把人家給拒了,然后就站在那等我。
花蓓欲哭無淚!
鐘藎不能見死不救。
紅色本田跟著銀色的凌志,在正午的車流里,如兩條尾巴搖擺不停的魚。
常昊沒有征求別人意見的習慣,直接把車開到一家日本料理店。
看到穿著和服的店小妹迎上來,花蓓心中就差大雨滂沱了。“打個電話給湯少,讓他來買單。”鐘藎小聲建議。
花蓓臉綠了,悶悶地咬牙:“不要和我提這個人。”
鐘藎看她一眼。
她酸酸地自嘲:“可能就應了那句話吧,職場得意,情場失意。”
這話說得牽強矯情,花蓓覺得卻是有幾份真。和湯少打交道,那真是在核陰影之下打信息戰、神經戰,其復雜困難的程度,不可同日而語。
你有事找他幫忙,他很爽快,說到做到。他陪你吃飯、給你買花、買禮物,出手很大方。他會曖昧地和你調笑,會牽個小手,來個頰吻,但在擦槍走火之際,他會適時不失風度地打住。
他說是尊重。
花蓓明白他是怕她給纏上。
雖說現在上床并不就是三生石上的誓言,但不上床,關系就永遠半明半暗。仿佛給了你希望,但那希望看不見、摸不著。讓你又恨又無奈。所以他要是消失個幾日,并不代表是對你的負心。即使他和別人公然出雙入對,也有這個自由!
湯少那樣的男人,已不是聰明兩個字能形容得了。進可攻,退可守。
他們已經快一周沒有任何聯系了,花蓓能感到他在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對此,她除了接受,好像沒有其他辦法。
店小妹踩著小碎步,領著三人上了二樓。淡雅的日式壁紙,從桌椅到門窗都用的是原木色,精致的竹簾低垂著,一進來就讓人感覺神清氣爽。
不管是韓式料理還是日式料理,鐘藎都不感興趣。主要是不習慣盤腿而坐,太別扭。坐一會,就覺得腰酸。花蓓柔韌性強,到是很自在。常昊仍然是一臉不滿全世界的欠扁表情。
再心疼,花蓓還是咬牙點了三文魚、鯛魚,還有天婦羅和治部煮。常昊沒有要酒,吃完飯,他還要見個客戶。他從不醉醺醺地面對客戶,他有他的職業原則。
三個人真像為吃飯而吃飯的,誰也不作聲,菜上來,就一心一
意用餐。
“最近好嗎?”常昊試圖打破尷尬。
花蓓騰手捏了鐘藎一下,鐘藎才會意常昊是在問她。
“哦,挺好的。今天戚博遠的案子正式起訴,你很快就會接到法院通知。”鐘藎盡量把話題往公事上挪,這樣子,至少還有點共同語言。
常昊放下筷子,定定地看了鐘藎有幾秒。
“你的結論還是之前的嗎?”常昊律師的口吻出現了。
鐘藎哦了一聲,不愿意深談。
常昊呼吸加重了,那頭桀驁不馴的卷發一根根僵立著。“花記者,你飽了沒有?”他轉過頭看花蓓。
花蓓正好奇地作壁上觀,冷不丁給他嚇了一跳,“差不多了。”
“麻煩你換個房間喝杯茶,我和鐘檢察官有點事聊聊。”
花蓓眨巴眨巴眼,“我和藎是好友。”
“你也是一位記者。”
言下之意,各自領會吧!
花蓓看看鐘藎,鐘藎沒有挽留她的意思,她撅著嘴,不太情愿地出去了。這算什么世道呀,好歹她還是那個買單的人,竟然給客人趕出來了。
鐘藎忍不住把背直了直,她準備應戰。
常昊一開口,果然是毫不客氣,“我很討厭公檢法機構的程式化,思維定格,拒絕接受新鮮事物。夫妻失和,想到的就是第三者插足。大街上行兇,必然是搶劫。你看過皮特演的《七宗罪》嗎?同一個罪犯,連續作案,每一次的手法都不同,每一次的目的都不一樣。妒忌、暴食、貪婪、淫蕩……。等等,要不是那個經驗豐富的老警官,誰會聯想到是同一個人呢?我聽說這是你第一次擔任公訴人,你可以借鑒從前的一些東西,但必須要有自己的的個人見解。如果這一次就讓你輸得體無完膚,你以后還有什么信心在法律界立足?”
又是這番自大的調調,鐘藎冷冷地一笑,“我是不如你有經驗,但你必須尊重事實。那天在戚博遠女兒那里,你……聽得不清楚嗎?難道你要說戚博遠在說謊?那他為誰作這么大的犧牲?”
“每接手一件案子,我要把腦袋放空,從一個嶄新的角度,來審查,來分析,然后我才能發現對自己有用的蛛絲馬跡。檢察官,你真正了解過戚博遠嗎?”
鐘藎不耐煩地擺手,“我們是不同的領域,用不著你來教我怎么做。”
“我不會教你怎么做,但我肯定地說,我會讓你怎么輸。”要不是看過檢察官哭的樣子很令人――心疼,常昊真想把她給吼醒。
“有我來襯托你,你不開心?”鐘藎語帶譏諷。
“沒有人是常勝將軍,但我贏得起,也輸得起。檢察官,你不是我,你太脆弱。”
鐘藎面紅耳赤,脫口說道:“這是我吃得最糟糕的午飯。”
常昊一言不發地用餐巾拭了拭手,起身,拉開門。
花蓓倚在收銀臺上發呆,看到常昊,“藎呢?”
常昊沒理他,掏出錢包,抽出銀行卡遞給收銀小姐。
“我買過單了。”花蓓翻了個白眼。
“退給她!”常昊一字一句地對收銀小妹說道。
收銀小妹看看常昊,乖乖地把一疊現金塞給花蓓。
花蓓眼瞪得大大的。
“我沒習慣吃飯讓女人掏錢。”常昊撂下這句話,揚長而去。
“你奶奶的,就不能說得溫柔點嗎!”花蓓俏皮地在他背后扮了個鬼臉,轉身去包間。
鐘藎氣還沒消,臉一陣青一陣白。在花蓓發問前,她擺擺手,“蓓,你要是敢提那只大腦袋一個字,我和你斷交。”
花蓓忙捂住嘴,識時務者為俊杰。
“那需要換個地方享受下?”既然銀子沒流失,花蓓想著去泡個玫瑰浴或者做做臉。
鐘藎兀自呆了呆,“我要去趟大眾四S店,你送我吧!”
花蓓嗔怪道:“你要買車也不和我講一聲,我有熟人的,這里面來去很大。”
“又不是豪車,犯不著請東托西。”
“你就是這樣,怕欠人情份。”其實,這也是花蓓喜歡鐘藎的地方,藎待人很真誠,從來不會利用朋友、為難朋友。
料理店離四S店挺遠,花蓓繞了大半個城。路上,接了好幾通報社的電話,花蓓準備把鐘藎送到那,就立刻走人。
她看到一本雜志上這樣寫道:世界真是太小了,小得像個魚缸,游著游著就跟舊魚打個照面,潛水也沒用。
那停在四S店前的不是湯少的車嗎?
腿不聽使喚地就和鐘藎下了車,被銷售經理和銷售員圍著的男人聽到腳步聲,優雅地回過身。
花蓓聽到轟地一聲,身體內狂風大作、浪高過頂。
湯辰飛水波不驚,親昵道:“就知道你在玩聲東擊西,說什么有事,調皮,看我都了解你,一逮就是個準。你朋友?”溫柔的目光幽幽挪向花蓓。
鐘藎替二人作介紹:“我朋友花蓓,這是湯辰飛。”
“你好!”要不是他射過來的警告目光,花蓓真的當作自己認錯了人。這只是個和湯少長相相似的陌生人。
一個男人公然在別人面前坦承自己與異性的關系,一是宣告自己的主權地位,二是對異性的尊重和認可。
她一直都渴望他能對她這樣,原來不是他不肯定心,而是他心有所屬。
她整天擔憂藎走不出從前的心結,想不到藎的春天早已來到。
一股怨氣頂上來,頂得花蓓胃生疼。
“我們去看車!”湯辰飛不落痕跡地收回目光,
上次接待鐘藎的店員直沖鐘藎賠不是,說不知鐘小姐是湯科長的朋友,真是怠慢。湯辰飛涼涼地說現在加點速度就好了。
店員呵呵賠著笑,今天鐘小姐拿車就直接上路,牌照也辦好了,尾數是527。527—我愛妻,湯主任親自選的。
店里的人都笑了,除了鐘藎和花蓓。
鐘藎連臉都沒紅, “辰飛,謝謝你了!”她淡漠地皺皺眉頭,語氣讓人一聽就不是那么回事。
氣氛有那么點呆滯,店員們笑都僵在嘴角。
“這是和我生氣了?要是不喜歡,咱們換個,又不是大事。”湯辰飛嘴角勾起一抹寵溺。
“就是,就是!”眾人附合。
“鐘小姐,我陪你先試試車。”經理怕再僵局,忙說道。
鐘藎嗯了聲,接過鑰匙。
大部分人都跑去外面看著,大廳里只留下花蓓和湯辰飛。
“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嗎?”花蓓從齒縫間擠出一句疑問。
“你想怎么回事就是怎么回事。”湯辰飛無意多說。
“藎是我的好朋友,你竟然……。”
“花蓓,注意你的用詞。我和鐘藎是相親認識的,不是在馬路上隨隨便便認識的女人。我很認真。”湯辰飛幾句話把所有的事都交待了。
花蓓殺人的心都有了:“你的意思就是我隨便?”
“你只是我的普通朋友,你什么樣,不是我過問的事。愛情這東西,就像劫匪,不知道什么時候來,來的人長什么樣,要是想活命,只有投降。”
“湯辰飛……”大廳里的空氣跟著僵硬起來,花蓓心一凜,眼里有了淚意。
“你別這樣,讓鐘藎看到,會誤會的。你有什么要求,私下找我,我還會像從前一樣幫你。”
花蓓狠狠地拭去淚,“湯辰飛,你出門給車撞死,我不會嘆息半聲。可是你奪走我最好的朋友,我會恨你!”
“恨吧,如果你想。”湯辰飛笑得從容不迫,“但你要是對鐘藎胡言八道什么,認識一場,你應該知道我的為人處事。今年的廣告任務完成了嗎?”
“你就是一人渣、垃圾!”花蓓咬牙切齒。
湯辰飛聳聳肩,“可惜你希望我是君子。”
花蓓不愿再看他一眼,扭頭沖了出去。白色的高爾車從車道上緩緩駛過來,她看見鐘藎在朝她揮手。
眼淚就這么落下來了,一落還就收不住。
新款高爾夫外形時尚、動感大氣,配置較為豐富實用,提速快,價位不高,很適合駕駛技術不太高的新手。
鐘藎有三年駕齡了,但江州的交通哪能和寧城比,又是新車,又碰上下班高峰,鐘藎簡直就是提著顆心,把車開到了西餐廳。泊車小弟走過來,只見她趴在方向盤上直發怵。
不止是胳膊酸,
腿也是僵硬無比,鐘藎都不知是怎么下的車。
“漂亮的新車!”泊車小弟見多了,笑了笑。
鐘藎拭了拭汗,動動腳,正準備往里走,聽到有人喚她的名字,抬起頭,鐘書楷站在臺階上。
“爸,你早來啦!”鐘藎招呼道。
鐘書楷沒有說話,目光直直地追著白色高爾夫,臉上的神情儼然驚嚇過度,嘴唇都沒了血色。
“那……是你的車?”他都希望這不是真的。
“今天剛提的車,還不太熟悉性能,吃完飯回家,爸,你開慢點,等等我。”鐘藎說道。
鐘書楷只覺得三魂丟了兩魂,有那么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腦子被銹住、停止運轉了。但接下來又突然發力般高速轉動起來。
結婚的時候,方儀說男人的錢在哪,心就在哪。他為了表白自己的真心,除了留有限的零花錢,所有獎金、工資一律上繳給方儀。以前,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好,認識阿媛之后,才感到手頭吃緊。
給阿媛那輛車,是方儀撥款的,原本是買給鐘藎的。他和方儀賭氣,一時逞能。想著后面單位發獎金不上繳,再慢慢填上。
“誰……誰買的?”方儀知道阿媛和他的事了?鐘書楷告誡自己不要慌亂。
門僮替兩人拉開大門,鐘藎告訴侍者名字,她早晨打電話過來訂位的。侍者領著兩人往里走,鐘藎回過頭,“我按揭的,媽媽不知道。”
聽了鐘藎這話,鐘書楷人是鎮定下來了,但他隨即意識到,鐘藎平白無故請他吃晚飯,原來是場鴻門宴。
侍者替兩人拉開椅子,接過大衣。
他打量著對面看菜單的鐘藎,顯然她知道他和阿媛的事,但她知道多少呢?不管多與少,作為父親,發生了這事,在女兒面前是非常羞窘的,同時,又有點惱火。
餐廳里飄蕩著淡淡的薰衣草的香氣,很是宜人。餐桌上的刀叉閃閃發亮,雪白的餐巾疊得整整齊齊,高腳杯里倒上了紅酒,背景音樂是行云流水般的豎琴協奏曲《玫瑰人生》。
鐘藎嘴角綻出一絲微笑,她喜歡這樣的氣氛,讓人放松。她點了吞拿魚沙律、野山菌清湯、生鮮椰子牛肉沙拉,還有百里香乳鴿配蔬菜,每道菜都是鐘書楷鐘愛的。
鐘書楷現在哪有心情關注眼前的美食,他悄悄打著腹稿,準備鐘藎的發問。
鐘藎閑閑地看向鄰桌的客人,那是一對中年夫妻,也許是情人,射向彼此的眼神非常熱切。
“我聽外婆說,爸媽結婚那天,爸爸落水了!”
鐘書楷一愣,干干地撇撇嘴:“那時不通車,去安鎮就得坐船,我暈船……吐得暈天黑地,眼一花,就栽進河里。”后來,他穿的衣服是從伴郎身上剝下來的,伴郎只好穿臨時借來的衣衫。
鐘藎手托著下巴,睫毛撲閃個不停,“真是落后。”
“三十年前,哪能和現在比。”
鐘藎垂下眼簾,手指漫不經心地餐桌上畫著圈,“當人們創造出‘離婚’‘分手’這兩個詞時,說明它們是允許發生的。感情的事沒有對錯,只有選擇。爸爸,三十年過去了,你在媽媽心里,還是結婚那天落水的那個人。如果你們現在分開,我可以把媽媽照顧得很好。但是爸爸呢,再過三十年,那個人會認為爸爸還是今天的你嗎?”
鐘藎的聲音低柔卻不失力度,一下把鐘書楷給問住了。
再過三十年,他八十多歲了,腿腳不靈便,耳朵、眼睛也不好使,說不定得了老年癡呆,阿媛看到他,會喜歡他嗎?
他不禁打了個冷戰。
“我和你媽媽好好的,怎么可能……離婚!”他黑了臉。
“爸爸是不可能,但別人呢?”鐘藎一語道破。
鐘書楷呆住。
他和阿媛是在朋友家吃飯認識的,朋友就介紹了下名字,其他沒多說。飯后打麻將,阿媛挨著他坐,在桌下,有意無意用腿蹭他。也不知阿媛用的是什么香水,他連眼前的牌都看不清,只覺得她蹭過的地方燙得可怕,很沒出息的,他當時就有反應了。
后來,他去洗手間,回來時,發現他擱桌上的手機挪了個位置,一扭頭,阿媛朝他笑,眉兒彎彎的,眼睛像會說話。
散了后,他一上車,急急打開手機,里面有條短信:如果我說你像我初戀的男人,你信嗎?
他信了。
吃過兩次飯,兩個人熟悉了。阿媛告訴他,她離婚了,有個女兒跟著奶奶過。他本來還掖著點什么,聽了這話,把自己的手臂掐出了一道白印兒,想不到自己這么幸運,但他真沒往離婚那方面想。
男人怕老婆、騙老婆,都是在意老婆。
阿媛不止一次說想跟他天荒地老的,他都不接話。
“爸爸也許不愿意傷害任何人,但再這樣下去,后果怕就不受爸爸的控制。如果有一天那個人找上媽媽,爸爸想過嗎?一邊是愛情,一邊是婚姻,不可能兩者兼得,爸爸只能取其一。早點下決定吧,不然爸爸會非常被動。一個人撒一句謊,必須要用一百句話來圓,非常心累的。”
鐘書楷完全被震懾住了,他無法否認鐘藎的話,他給她說得真的后怕起來。
阿媛要是找方儀一鬧,緋聞就成了新聞,在眾人眼里,他是晚節不保。
說實話,沒那個膽量、也不值得丟那個臉。
鐘書楷心中的天平迅速傾斜。
“我會……處理好這事的,不要讓你媽媽知道。”他面紅耳赤。
鐘藎笑道:“媽媽看到爸爸給我買的新車,一定非常開心。”
“鐘藎,謝謝!”鐘書楷現在才明白鐘藎的體貼。
“爸,我請你出來吃飯,其實是有事想拜托你。”
“什么?”
“我請了一個星期的假,說是回江州處理公寓的事,事實我想回一趟安鎮,你別告訴媽媽。”
小的時候,方儀說要讓鐘藎適應城市生活,沒空回安鎮。上學了,功課緊,假期要學琴,也不能回安鎮。過年時,回安鎮給外公外婆拜年,一家人都是匆匆來去。
她懂的,方儀怕她戀家,怕她不貼心,生生想把安鎮的記憶從她腦中抹去。
只是那些記憶已在她腦中生了根,如何抹去?
直到現在,她提到回安鎮,方儀還是會沉了臉。
今晚,鐘書楷總算撈回點做父親的面子,他點點頭:“你回吧,多住幾天,我會替你守住秘密的。”
兩個人都笑了,鐘藎低下頭,暗暗吐了口氣。
鐘藎在半路上,就給方儀打了電話,讓她到樓下看鐘書楷買的新車。方儀裹著大衣,繞車轉了兩圈,對鐘書楷展顏一笑:回家吧,我燉了湯,熱著呢!
鐘書楷背過身,一頭的冷汗。
喝了湯,方儀問鐘書楷買車的事,鐘書楷張口結舌地回答。鐘藎的忙已經幫到家了,再插嘴,方儀肯定會起疑。她早早就回房間了。
興許是今晚那首豎琴曲觸動了她的心弦,鐘藎竟然有彈琴的沖動。
手指從豎琴的一端滑到另一端,所有的音符聽起來就好像一個快速的音階。豎琴獨奏稍顯單調,它一般與長笛、大提琴、小提琴搭配。
在書店、咖啡屋角落最常聽到的豎琴協奏曲是莫扎特寫的C大調協奏曲,這首曲子有一個小故事,說這首曲子是莫扎特專門寫給一位會彈豎琴的貴族小姐,他不是為酬勞,而是因為他們之間的模糊愛戀,也可以說是曖昧。曲子輕盈而透明,親切又有點俏皮。鐘藎曾和凌瀚說起這個故事,凌瀚刮著她的鼻子,說,我不要曖昧,我要你的愛――真心的愛,一輩子的。
指法有點生疏,手與腳也有點不太協調,彈了一會,漸漸找到點感覺。但這首好聽的曲子,聽在她耳中,卻像一曲哀歌。
鐘藎準備后天出發,明天她想上街買點帶回安鎮的東西。回來時,在電梯里遇到韻達快遞員,居然是她的快寄,同城的,寄件人沒留下任何信息。
她疑惑地拆開包裝盒,里面裝著一條韓國進口的女士薄荷香煙,還有一本書《幸福九植物》,她從書里翻出一張卡片。
“藎,心里面太苦時,抽根煙,別讓你媽看見。不要碰酒,你酒量低,女人失態很丑的。這本書我很喜歡,如果植物真能帶給我們幸福,我們又害怕什么呢?蓓!”
她拿起手機就給花蓓打電話,移動小姐告訴她:對不起,你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