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時節,晨光微露。
汴梁城上空籠罩著一層灰白的薄霧。
天波府前,寒意沁骨的空氣夾雜著隱隱的肅殺之氣。
府邸高高的屋檐,如巨獸般俯瞰著來者,冷冷的陰影籠罩下,天波府的大門緊閉,沉重的紅漆木門如同一道壁壘,將外界的威脅隔絕于內。
兩側列隊而立的楊家親兵個個目光如炬,刀槍齊備,甲胄在初晨的曦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寒芒。
哪怕沉默不語,也讓人感到一股冷冽的威懾。
大門外,新任內侍總管涂文吉站立在寒風中,他的身形瘦削,像一個竹竿般弱不禁風。
然而,那張涂抹著厚厚脂粉的臉卻毫無寒意,臉上洋溢著一種說不清的陰柔笑意。
他的五官雌雄莫辨,皮膚光滑得宛如瓷器,柔弱的外表下卻透出一種深不可測的氣息,如靜默的深淵讓人不敢輕易揣測。
哪怕是旁觀之人,也能感受到涂文吉散發的森寒威壓,顯然,這位大內高手藏而不露,修為極高。
涂文吉單手捏著一本名冊,書頁隨著寒風輕輕翻動,他懶洋洋地掃了眼緊閉的大門,隨意地翻弄了兩頁,又抬起細長的眼睛,朝楊家親兵的方向看去。
目光似寒刀,滑過親兵嚴肅的臉龐,最后落在了紅漆大門前的楊金花身上。
楊金花一身火紅戎裝,腰懸長劍,長發用發帶束起,英姿颯爽,宛如一團跳動的火焰。
她眉目間透著一股與生俱來的威嚴,背脊挺直,冷冽如槍。
盡管此時面對的是涂文吉這種深不可測的對手,她依然毫不退縮,冷冷地迎著他的目光,眼中燃燒著不加掩飾的怒意。
涂文吉卻對此毫不在意,反而笑意更濃,臉上那層厚厚的脂粉掩不住眼神中的譏諷。
他拱了拱手,聲音中透著陰柔的冷意:
“楊小姐,灑家帶了圣上的旨意,你們天波府大門緊閉,莫非是想抗旨么?”
楊金花冷冷一笑,秀眉緊蹙,絲毫不掩飾臉上厭惡惡心的表情:
“涂總管,家母和太祖母身體抱恙,不便親自出來接旨——還請閣下回宮,如實稟報圣上。”
楊金花站的筆直,眼角掃了這位大內總管一眼,
“啪!”
涂文吉干脆地合上手中的冊子,嘴角微微上揚,臉上笑容更加燦爛:
“楊小姐,這圣旨可是要親自交給穆桂英和佘賽花的。她們今天別說是病了,就是死了,被裝進棺材里了,也得給灑家抬出來接旨。”
說罷,他將名冊隨手丟給身旁的隨從,又抬手理了理鬢角幾縷凌亂的發絲,嘴角的笑意陡然冷了幾分。
緊跟著,他目光犀利,聲音如冰:
“你們還愣著作甚?給我沖進去,凡是楊家的人,按照名冊,挨個兒給灑家綁了帶出來,圣上要挨個查問,但凡漏了一個,休怪灑家摘了你們的腦袋!
“至于穆桂英和佘賽花……”
涂文吉用手指蘸了蘸舌尖的唾沫,將鬢角的幾縷凌亂的發絲抹平,眼神愈發冷厲起來,聲音陡然拔高:
“不管是裝病也好,真病也罷,都得給灑家帶出來,好好跪在大街上,讓我大宋百姓瞧一瞧,他們口口聲聲吹捧的忠義楊家將,究竟是些什么玩意兒。”
涂文吉話音剛落,蘭花指一抖,從懷中拈出一道赭黃色的卷軸。
卷軸緩緩展開,“圣旨”兩個燙金大字在晨光下泛起刺目的光輝,仿佛鋒利的刀刃,刺得楊金花雙目一瞇。
天波府前頓時陷入一片肅然的沉默。
涂文吉冷冷地注視著楊金花,手持圣旨緩緩朝她逼近,腳下的步伐平緩卻帶著難以抗拒的威壓。
楊金花眼神如寒星,直視著那卷圣旨,沒有后退半步。
“涂總管,這份圣旨可不是我天波府的催命符。”
楊金花冷冷開口,語氣中透著幾分針鋒相對的強硬,“楊家世代忠義,雖蒙圣恩,但并不欠大宋半分半厘。請涂總管回宮稟明圣上,楊家人問心無愧!”
涂文吉聞言,腳步一頓,眉頭一挑。他仔細端詳著眼前的楊金花,目光中透著一絲興趣:
“楊小姐好膽魄!只是灑家這次來,可不是來聽你楊家講什么忠義孝道的。”
他的聲音驟然轉冷,話鋒一轉,“今天天波府的大門若不開,灑家便親自動手,把門給拆了!既然你楊家人不愿出來,那灑家便讓你們跪在外面,看看楊家還有什么說法!”
楊金花握緊了腰間的長劍,指關節微微發白。
她目光如刀,掃過眼前那陰冷的涂文吉以及他身后一眾虎視眈眈的大內侍衛。
涂文吉身上的氣息如同沉眠的巨獸般壓向她,但她沒有退縮,反而冷然道:
“涂總管,家母和太祖母身體抱恙,無法親自接旨。若你執意如此,就先從我這里踏過去!”
涂文吉聞言,微微瞇起雙眼,盯著楊金花片刻,隨后“嘿嘿”一笑,聲音中帶著濃濃的陰冷之意:
“楊小姐果然不愧是天波府的人,連說話都這般有骨氣!
“不過啊,楊家也不能守在功勞簿上吃一輩子的飯,有些話該說,有些話不該說,你們心里一點數都沒有,也怪不得圣上暴怒,要將你們抄家滅門……”
說著,他將圣旨高高舉起,冷厲的目光掃過在場所有楊家親兵,聲音如刀:
“所有人聽著!圣旨在此,敢擋者,殺無赦!”
楊家親兵臉色微變,手握兵刃,卻無人后退半步。
紅漆大門后傳來低沉的腳步聲,隱約有楊家親兵的身影晃動,局勢一觸即發。
楊金花冷笑一聲,拔出腰間長劍,劍尖微微顫動,劍鋒如秋水般寒光瀲滟。
她目光決絕,心中已有打算——哪怕血濺三尺,也絕不能讓涂文吉踏入天波府半步,更不能讓楊家數十年的威名毀于一旦。
她微微調整腳步,身形如弓,劍氣隱隱攀升。
就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劍意即將爆發的瞬間——
“吱呀——”
在晨曦的微光下,門扉背后現出一抹端莊而威嚴的身影。
穆桂英!
一身淡青長袍的穆大帥緩步而出,她的面容略顯蒼白,但神態冷峻,目光銳利如刀,周身透著一股不怒自威的壓迫感。
盡管沒有披甲執劍,但她那剛柔并濟的氣勢,讓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在她身后,緊跟著的是身材纖細的楊排風。
她手握一根燒火棍,神情沉默,雙目中卻燃著隱隱的怒火,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猛虎,隨時可能出擊。
穆桂英站定,目光如冷星般掃過涂文吉和他身后一眾虎視眈眈的大內高手,語氣淡然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力量:
“涂總管,用不著這么大動干戈,本帥隨你去見皇上,要殺要剮,我一人承擔便是。”
涂文吉所忌憚者,唯有這位地煞榜上的頂尖高手,第五境的香火神靈,見穆桂英服軟,他的得意溢于言表,笑瞇瞇地收起了圣旨:
“哈哈,這就對了嘛,穆大帥果然是識大體的人。”
說著,他伸手一擺,招呼手下道,“來人,給我綁了,帶回宮里!”
“得令!”
大內侍衛如狼似虎,立刻從后方走出幾人,各自手握閃著寒光、粗如兒臂的精鋼鎖鏈,朝穆桂英走去。
“娘!”
楊金花猛地上前一步,拽住穆桂英的衣袖,眼中透出難掩的悲憤與焦急。
她目眥欲裂,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
“娘,不能去!這分明是龐太師的陷阱,您若去了……”
穆桂英卻輕輕抬手,按住了女兒的手背,神情依舊平靜。
她側過頭,目光里透著不容拒絕的堅決:
“金花,聽娘的話,照顧好家里。你哥哥文廣不在,如今你就是楊家的主心骨,楊家的未來,就靠你們兄妹了。”
說著,穆桂英的目光轉向一旁的楊排風,眼神之中透出深深的托付與信任。
她沒有多說什么,但那沉甸甸的目光,已經將一切責任交給了這位一直跟隨自己的副將丫頭。
楊排風沉默片刻,終究沒有說話,只是緊握燒火棍的右手青筋暴起,但漸漸地又緩緩松開。
她低頭默立,雖然滿腔憤怒,卻已然接受了穆桂英的決定。
穆桂英深吸一口氣,目光重新落在那幾個拿著鋼索走來的大內侍衛身上。
她的目光冰冷,如同寒冬里的一把刀,帶著刺骨的寒意:
“本帥自己會走,給我讓開。”
話音未落,一股無形的威壓從她身上擴散開來,宛如山岳般壓向那幾個侍衛。幾名大內高手尚未靠近,便被這股威壓生生震退三步,額頭滲出冷汗,臉色蒼白。
穆桂英長嘆一聲,閉上雙眼,心中五味雜陳。
她知道,此番前往皇宮,生死未卜。
這次為天波府為包拯說話,大大得罪了龐太師,圣旨之下,必然是針對楊家的一場殺局。
可她卻想不明白——為什么一直以仁愛著稱的大宋皇帝,會突然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自親政以來,仁宗皇帝素以寬厚仁慈聞名,施行忠義之政,勵精圖治,怎會在短短幾個月內變得如此暴戾、陰晴不定?
更令所有人不解的是,皇帝為何要一反常態,支持龐太師這種禍國權臣,將好不容易維持住的朝堂平衡打破。
楊家只不過上諫幾次,就被狠狠打壓,直到如今徹底撕破臉皮,陷入抄家滅門的地步。
眼下,她已無路可退。
天波府上有佘太君,八姐九妹這些老人,下有楊文廣、楊金花兄妹,總不能鬧得魚死網破,斷送楊家數十年的基業,那樣的話,她有什么面目去見為國捐軀的丈夫楊宗保呢?
為今之計,只有舍掉自己一人,換取楊家暫時的平安,守住根基,等待東山再起的一日。
只要楊文廣能在戰場上多立軍功,未來楊家未必沒有重振雄風的機會。
楊門數十年來經歷了多少興衰起落?只要傳承不絕,總會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走吧!”
穆桂英狠狠吐了一口濁氣,重新睜開眼,卻看到了眼前不可思議的一幕。
長街之上,人頭攢動間,一道玄色的身影正從街頭緩緩走來。
年輕的男子步履從容平靜,毫不張揚,也沒有任何刻意的動作,但所有人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了過去。
他仿佛是天地間唯一的焦點,那種與生俱來的壓迫感讓人無法忽視,連日月星辰似乎都在這一刻暗淡下來。
穆桂英雙眼微微一瞇,心中陡然掀起一陣波瀾:
“這種時候,他怎么突然回來了?”
念頭剛起,她便迅速移開視線,不再去看。
如今天波府自身難保,沒必要再連累這個小家伙卷入其中,互相裝作不認識,對大家都好。
然而,黑袍青年卻沒有繞路的意思,腳步穩健,徑直走來天波府門前,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正好擋住了涂文吉一行人的去路。
涂文吉的笑容瞬間凝滯了。
作為朝廷的內侍總管,地位尊崇,又是第四境的高手,哪里有人敢這樣無禮?
他陰冷的目光掃過黑袍青年,語氣透著森然的寒意:
“站住!什么人,居然敢擋灑家的路?”
黑袍青年并未答話,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皮,目光深邃平靜,似乎這位氣勢洶洶的大內總管根本不值一提。
“哼!”
涂文吉冷笑一聲,抬手指了指對方,隨即看向身后的侍衛吩咐道:
“八成是楊家的黨羽,一并拿下帶走!”
隨著命令落下,幾名大內高手立刻從人群中走出,寒光閃爍的鋼刀在陽光下反射著冷冽的殺意,直直朝著黑袍青年逼近。
穆桂英看到這一幕,心頭猛然一緊,忍不住厲聲喝道:
“住手,他與天波府沒有關系,涂文吉,你們不要太過分了!”
涂文吉斜睨了穆桂英一眼,嘴角掛著一抹嘲弄的冷笑:
“有沒有關系,你說了可不……”
然而他話音未落,眼前便是一花,一道黑影遮天蔽日一般,已經站在了他的眼前,甚至堂堂第四境高手,卻連眼前這青年的速度都看不清,甚至連對方是如何靠近的都毫無頭緒。
緊跟著,涂文吉喉間一緊,骨節分明的修長大手穩穩地掐在了他的咽喉。
涂文吉瞬間瞪大了眼睛,眼球凸起,眼眶血絲蔓延,喉間發出斷斷續續的嘶啞聲。他試圖掙扎,卻發現自己的身體竟完全動彈不得!
他想開口呵斥,卻發不出半點聲音。空氣逐漸被擠出肺腔,胸口的疼痛如同撕裂,巨大的壓迫感讓他全身的血液像被火燒一般沸騰。
一陣劇烈的恐懼攀上心頭。
下一刻,那修長的五指微微一緊,涂文吉的眼前一黑,便再也沒了知覺。
從頭到尾,不過是短短一眨眼的工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