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洞的另一條岔路里,光線幽暗,空氣中透著一股陰冷的潮濕氣息。
何仙姑終于找到了韓湘子。
只見這位斯文儒雅的公子此刻被困在一道封印之中,臉色蒼白如紙,氣息奄奄,渾身上下滿是觸目驚心的傷口,皮肉翻卷,膿水淋漓。
顯然,他被刺尾妖尊折磨得極為慘烈。
何仙姑見狀,心頭一沉,急忙凝聚咒力,以窺測天機之法一點一點地破開封印,扶住了韓湘子。
她將手掌貼在韓湘子的背心,緩緩注入真元,為他療傷。
過了好一會兒,韓湘子終于悠悠轉(zhuǎn)醒,微微睜開眼睛,看到眼前熟悉的面容,虛弱地笑了一笑,聲音微不可聞:
“小妹……多虧你來了……我被那青牛妖尊暗算了……”
何仙姑輕輕點頭,咬著銀牙說道:
“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了。青牛妖尊已經(jīng)被誅殺了。”
韓湘子渙散的眼神中掠過一絲欣慰,但隨即又想到什么,眉頭微蹙,吐出一口膿血,艱難道:
“那……那蝎子精呢?此妖身懷劇毒,防不勝防,煞是厲害……小妹,你見過了么?”
提到刺尾妖尊,何仙姑臉色微沉,抿了抿嘴唇,心中復(fù)雜的情緒涌上心頭,忍不住又朝著洞穴深處望去,目光中帶著隱約的擔(dān)憂。
她沉默不語,滿腹疑慮,心中有種說不出口的惆悵。
明明今夜已大獲全勝,救出兄長韓湘子,懲戒了刺尾妖尊,行動大獲全勝,理應(yīng)是揚眉吐氣的時刻。
然而,那小道士李青云卻執(zhí)意一人深入毒瘴,似是滿腔孤勇,不肯善罷甘休。
明明他已重創(chuàng)蝎妖,何必冒如此奇險呢?
收斂心神,何仙姑一手扶穩(wěn)韓湘子,冷聲道:
“哥哥,你先到洞外等我,這里的事情尚未了結(jié),小妹還要去救一個人。”
韓湘子聞言,眉頭微皺:
“救人?到底怎么回事?”
兄妹兩人心意相通,何仙姑也不瞞他,只好嘆了口氣,一五一十地將如何結(jié)交李青云,又如何帶他來落云峰的前因后果都講述了一遍。
韓湘子聽罷,臉上露出一絲驚愕,低聲喃喃:
“那龍虎山的小道士,居然獨自闖入毒瘴深處?他瘋了不成?”
何仙姑神色凝重,搖了搖頭道:
“那小家伙……表面溫和隨意,笑瞇瞇的,但骨子里卻是執(zhí)拗得很,一旦決定了的事,誰勸也沒用。”
話音未落,忽然,一股滔天的妖氣從洞穴深處席卷而來,腥臭刺鼻,幾乎讓人窒息。
兩人同時心中一凜,連忙向妖氣的方向望去。
只見一個年輕的道人身影緩緩從幽暗中浮現(xiàn),他單手拖著刺尾妖尊那巨大的蝎尾,衣衫上沾染著些許血跡,卻神情自若,步伐沉穩(wěn),帶著不可一世的驕傲。
那蝎妖的尸體被他隨意拖拽在地,龐大的身軀殘破不堪,黑色的膿血沿路淌下,觸目驚心。
何仙姑和韓湘子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真的做到了!
一身驚世駭俗的毒功、法力滔天的刺尾妖尊,竟然真的被李青云制服了?
眼前這一幕,震撼得他們一時語塞。
李青云抬眼望見他們,微微一笑,放下蝎尾,打了個稽首:
“見過韓湘子前輩!”
韓湘子回過神來,聲音中帶著掩不住的驚嘆:
“小道長……真乃神人也!如此劇毒之地,你竟然全身而退,還……還將這妖物斬殺?”
李青云謙和地笑了笑,轉(zhuǎn)向何仙姑,目光停留在她手臂和肩頭的幾處傷口上,那些傷口深可見骨,隱隱散發(fā)著腥臭的毒液。
他微微皺眉,帶著一絲關(guān)切,問道:“姐姐,你的傷勢如何,可有法子解毒?”
何仙姑的眼神中滿是驚疑,心緒復(fù)雜,她望著面前這個年輕道士,實在難以相信眼前的一切。
他不僅毫發(fā)無損,反而神采奕奕,甚至氣勢更盛,宛若一尊越戰(zhàn)越勇的戰(zhàn)神。
想起李青云居然能夠在短短時間內(nèi)深入毒瘴,并完好無損地返回,何仙姑禁不住脫口問道:
“你……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龍虎山難道還有什么秘術(shù),能免疫這等劇毒不成?”
李青云笑了笑,隨口敷衍道:
“我呀,算是帶藝投師吧。以前在家鄉(xiāng)開了個小藥鋪,懂點岐黃之術(shù),些許毒瘴倒也能應(yīng)付。”
何仙姑見他淡然輕松的模樣,嘴角微微抽搐,知道這小道士不過是在打哈哈,但也不好追問下去。
修行界中,交淺言深乃是大忌,每個強者都有不愿外人知曉的秘術(shù)與底牌,這是生死關(guān)頭保命的手段,絕不會輕易示人。
當然,眼前的小家伙至少還愿意扯個謊,敷衍一下自己這個長輩,已經(jīng)算是很有禮貌了。
于是她點了點頭:
“這點小傷不礙事。咱們一起回去好好休整幾日,再從長計議。”
三人互相攙扶著,沿著崎嶇的山道走回營地。
山風(fēng)呼嘯,夜色蒼涼,何仙姑和韓湘子雖然重傷未愈,但身邊跟著一個第五境的晚輩,此刻心頭卻有一種久違的安定。
營地前,眾多妖族早已候在那里。
他們見到三大強者帶著刺尾妖尊的尸體歸來,紛紛俯身低頭,不敢正眼相視,滿臉恐懼。
那些曾經(jīng)跟隨青牛妖尊桀驁不馴的妖王們,此刻卻如同失了魂一般,在營地入口兩側(cè)整齊排列,匆忙讓出一條寬闊的通道,沉默中透著無盡的敬畏。
刺尾妖尊的威名與恐怖,他們一清二楚,那是從靈界而來的無上妖尊,即便是在他們心目中近乎無敵的青牛妖尊,也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
而眼前這個年輕的道士,竟然能與何仙姑聯(lián)手斬殺如此強者,儼然已是他們眼中不敢招惹的煞星。
這一刻,他們所有的念頭都化為一個:希望李青云能夠手下留情,不將他們當成青牛妖尊的同黨,一并清算。
只要能活下去,哪怕再卑躬屈膝,他們也毫不猶豫。
營地內(nèi),幾名機靈的妖族早早準備好了茶水和干凈的住處,小心翼翼地將三人迎入幾間石屋之中,伺候得無比細致周到。
等三人各自安頓好之后,那些妖族便恭恭敬敬地退出,連呼吸都放得極輕,生怕稍有怠慢,惹來殺身之禍。
李青云端起一盞清茶,輕輕抿了一口,等到屋內(nèi)無人之后,他心念一動,意念潛入體內(nèi)的不周神山之中。
萬妖宮內(nèi),空間廣袤,一片沉寂。
刺尾妖尊的龐大尸身懸浮在宮殿上方,在李青云神念引導(dǎo)下,妖軀化為激蕩的血肉長河,在半空中蜿蜒游走,最終如同長鯨吸水一般被引入一尊石像之中。
隨著血河的注入,石質(zhì)表面漸漸浮現(xiàn)出刺尾妖尊原本猙獰的模樣,巨大的蝎尾高高揚起,全身甲殼泛著淡淡的幽光。
“轟——”
巨大的摩擦聲響起,石像緩緩蘇醒,仿佛從遠古長眠中睜開了雙眼。
那雙石質(zhì)的眼睛微微轉(zhuǎn)動,發(fā)出低沉的嗡鳴聲,充滿了沉穩(wěn)與肅殺之氣。
刺尾妖尊石像龐大的身軀從石柱旁緩緩走出,雙膝一曲,匍匐在李青云面前,聲音沙啞低沉,帶著恭敬之意:
“屬下拜見主人!”
李青云微微頷首,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尊新生的石像。
雖然它已失去了刺尾妖尊生前的靈動與狡詐,但體內(nèi)依然蘊含著那股強大妖力,尤其是那無堅不摧的蝎尾與身上的劇毒,至少也有前身八成的實力。
如今,李青云已經(jīng)擁有大青牛與刺尾兩位天罡榜中游級別的石像,在人間界之中,能勝得過他的人已經(jīng)寥寥無幾了。
“很好,以后你就繼續(xù)叫‘刺尾’吧。”
李青云淡淡道,目光中帶著一絲冷冽的光芒。
刺尾石像低頭俯首: “屬下謹遵主人之命。”
李青云環(huán)顧四周,心中默默盤算。
如今,他已經(jīng)擁有了青牛和刺尾兩尊天罡榜中游級別的石像助力,在人間界中,足以自保,甚至可與天罡榜前列的強者們正面爭鋒。
然而,他絲毫沒有任何輕松之感,反而心中愈發(fā)警醒。
“刺尾。”
他忽然開口,聲音低沉卻帶著幾分探究,“你來自上界,那里到底是個什么樣的地方?你之前說過,你掌握著許多秘密,不妨現(xiàn)在說來聽聽。”
刺尾十分尷尬地支吾著:
“主人,屬下本是下層靈界,也就是靈獄之中的一個小角色,對中層和上層靈界的情況并不清楚。
“之前跟您那么說,也不過是想茍延殘喘,伺機報復(fù)罷了。”
李青云微微凝眉,這是他第三次聽到“靈獄”這個詞。
第一次是在豐村村長,也就是那位自稱“喜神”靈奴的上界邪祟口中,第二次則是陸通的殘魂提及。
他目光凝視刺尾,語氣卻依然沉穩(wěn):
“無妨,那你給我講講下層靈界的情況。為何那里被稱為‘靈獄’?”
刺尾恭敬地低頭,聲音帶著些許顫抖:
“除了極個別的地方之外,靈界大致可以分為三個區(qū)域,分別是下層,中層和上層靈界。
“三個區(qū)域等級森嚴。下層靈界居住的是像屬下這般的第六境生靈,中層則居住著半神,而只有亞神,亦即從神,才能生活在上層靈界。
“屬下所居住的下層靈界,無有四時,不辨晝夜,更無上下前后左右之分,那里的空間如囚籠般凝固,時間如腐水般滯澀。生活在那里的生靈,思維錯亂,終日渾渾噩噩。”
刺尾的聲音漸漸低沉,仿佛回憶起了那些無望的歲月,繼續(xù)說道:
“那地方更像是一座永無天日的監(jiān)牢,所以才有了‘靈獄’的稱呼。
“靈獄之中,大多數(shù)生靈是神明的奴仆,或者像屬下一樣的無權(quán)散修。
“當年封神大戰(zhàn)結(jié)束后,封神榜上那些失去權(quán)柄的半神與從神,全都被發(fā)配到靈界中棲身,而他們的奴仆、敗將,還有各類馬前卒和炮灰,統(tǒng)統(tǒng)被關(guān)入靈獄之中。”
李青云聞言,心中漸漸理清了一些脈絡(luò)。他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那么,你當年也是被卷入神戰(zhàn)的生靈之一?可知封神大戰(zhàn)的來龍去脈?”
刺尾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搖頭道:
“屬下本是昆侖山腳下的一介散修,當年神戰(zhàn)爆發(fā)時,只不過是區(qū)區(qū)第五境的妖王,對那些天上神仙的恩怨知之甚少。
“我只知道那場大戰(zhàn)是由佛、道兩家聯(lián)手發(fā)起,最初針對的是四家旁門和妖族,但到了后期,不僅武者正統(tǒng)下場參與,道門內(nèi)部也起了內(nèi)訌,開始自相殘殺,甚至一些冥王道和惡魔道的邪修也都被卷入其中,整個局面極其混亂。”
它頓了頓,嘆息著接著道:
“封神大戰(zhàn)末期,屬下剛剛突破到第六境,還未來得及穩(wěn)固境界,便被幽玄妖皇強行征召入伍。
шшш ?T Tκan ?c ○
“結(jié)果屬下還沒上陣殺敵,幽玄妖皇就被玉虛宮的清源妙道真君楊戩斬殺。
“屬下這才知道,自己的名字早已被封神榜和打神鞭判定為賊逆,強行押解至靈獄之中,再無翻身之日。”
李青云聽著刺尾的敘述,心中隱隱有些感慨。
大勢當前,果然誰也沒法幸免。
這刺尾妖尊雖兇惡,卻也只是神戰(zhàn)中的一個可憐棋子,連自己為何會被卷入戰(zhàn)爭都不清楚,整一個十足的倒霉蛋兒。
他沉吟片刻,緩緩點了點頭:
“罷了,我知道了。下去吧,聽候召喚。”
刺尾石像恭恭敬敬地躬身,龐大的身軀緩緩?fù)嘶氐饺f妖宮的石柱旁,再度沉入寂靜。
李青云收回目光,心中卻未曾放松。
想要徹底明白那場神戰(zhàn)背后的真相,只怕刺尾這樣的邊緣角色無法提供更多的線索,人間界或許只有那位東華帝君王玄甫,或是下凡而來的三壇海會大神哪吒,才能真正知曉其中的隱秘。
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心念一動,離開了不周神山。
一夜過去。
第二日一早,東方的天際已經(jīng)泛起一抹淡淡的曙光,山巒之間,晨霧繚繞,青翠欲滴。
何仙姑披著一件淡青色的長袍,面色仍顯蒼白,腳步卻依然輕捷有力。
她徑直來到李青云的住處,輕敲房門,神色間帶著幾分急切。
李青云剛剛結(jié)束打坐調(diào)息,聽到敲門聲,迅速起身迎了出來。
只見何仙姑的眼中隱含著一抹焦慮,卻又帶著幾分不加掩飾的堅決。
“姐姐,這么早?”
李青云微微一愣。
何仙姑卻不多言,只淡淡說道:
“我們得趕緊啟程,前往東海。”
她望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心中生出一絲復(fù)雜的感慨。
這小道士以區(qū)區(qū)陰神境界,連破數(shù)次難關(guān),甚至斬殺了刺尾妖尊。
這樣的戰(zhàn)績,即便是那些修行數(shù)百年的老輩人物,也要自愧不如。
她看得出來,這位冉冉升起的青年強者,有著驚人的潛力。
只要頂住這一次靈界的侵襲,再過幾十年,也許人間界又能迎來一位強大的神靈。
因此她不愿因為自己的傷勢耽誤李青云哪怕片刻時間,希望盡快帶他去東華帝君王玄甫那里,獲得天書第二卷,助他更進一步。
此外,她還有更急迫的任務(wù)。
韓湘子元氣大損,青牛妖尊身死,河套一帶的靈界裂隙需要加派強者駐守,不能有絲毫疏漏。
她必須盡快將此事向王玄甫稟報,以防靈界再度有邪祟入侵。
李青云知道她為人性格急切,當下也不多問,點了點頭,答應(yīng)下來。
шωш?Tтka n?¢Ο
兩人不再耽擱,何仙姑拿出那件十六抬的大轎,輕輕一抖,轎身霎時變得光華流轉(zhuǎn),紫氣升騰。
李青云跟著她步入其中,剛剛坐定,何仙姑便掐動法訣,寶轎化作一道長虹,破空而起。
轎外云霧飄渺,風(fēng)聲呼嘯,兩人乘風(fēng)而行,腳下是飛速倒退的山河大地。
李青云側(cè)目望向何仙姑,見她神情間帶著一絲疲憊,卻始終不肯松懈。
他心中微微一動,忍不住說道:
“姐姐,你傷勢未愈,又何必這般急切?咱們稍作休息,再出發(fā)也不遲。”
何仙姑卻輕輕搖頭,嘴角泛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小弟,你雖年少,卻已是我的半個同道中人。你應(yīng)該知道眼下這世道,哪有留給咱們的喘息之機?
“何況,我答應(yīng)了你,就絕不能耽擱你修行的半分時機。前往東海,是為了天書,也為了人間界的未來。”
李青云見她目光如炬,心中感動,拱手一禮:
“多謝姐姐。”
何仙姑笑著擺了擺手:
“這些虛禮,就免了吧。”
寶轎如飛虹般疾馳,穿云過霧,僅僅半日工夫,就已越過千山萬水,來到了波瀾壯闊的東海瀛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