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照夜人與故鄉人
黑風莊外。
小白猿收斂了氣機。
林焰腳步一踏，入了莊內。
他元神掃過，便徑直闖入了一座小屋之內。
還不等屋內的人醒來，他隨手一拍，就將人打暈過去。
隨後上前一步，看了一下此人的樣貌身材，搖身一變，就變成了對方的模樣。
“這變化之術，品階還是太低了些，畢竟圓滿造詣，也就一百煞氣。”
林焰暗道：“若有煉神境層次的人物，臨得近了，便可輕易看穿。”
他這樣想著，不由得心頭念道：“南山聖地以及三府之地，雖有喬莊易容的手段，但品階最高的，也不如我這變化之術……聖盟那邊，匯聚上百聖地，有古老傳承，此去應該能獲得不少手段！”
聖盟之行，極爲遙遠，路途兇險，他這一去，奔波勞碌，總得取得一些在南山聖地得不到的東西。
這樣想來，他以這個漢子的面貌，推開房門，沿著街道行走。
時已入夜，莊內之人，盡都睡下。
即便是在妖王領地之內，被圈養的人族，也不敢在夜間出門。
他收斂著氣息，沿著家家戶戶，快步而行。
就在這時，街邊一個窗戶，忽然打開，有人往外吐了口痰，正好看到個人影閃過，不由得嚇了一跳。
正要大喊一聲，卻見來人樣貌熟悉，不由得惱怒道：“阿狗，你閒著沒事，大半夜瞎逛什麼？就算牛二被選做了祭品，可他還沒死呢，盯上人家寡婦也就罷了，明兒再去不行？萬一惹怒了神使，都不知道你要怎麼死！”
“……”
林焰順手一彈。
那起夜之人，雙眼一白，就暈倒了過去。
掌中的小白猿，探出頭來，嘖嘖說道：“老爺，我瞧著這個莊子，倒不像是個被圈養起來的豬圈……還有夜敲寡婦門這種事兒？”
“熊王不止是要吃人，更是想要香火，而且是相對純淨的香火。”
林焰說道：“這裡的人，將祂當成了神靈，無比敬畏，誠心敬拜，香火才能純淨！如果這裡的人，自知是被圈養的牲畜，心中絕望，滿是恐懼，會影響香火的……”
“聽說在殘獄府，極西禁地，那萬壽真君的地界當中，還特別建立了一座城鎮。”
“有萬壽真君的子嗣，守住方圓百里，任何妖邪，不可臨近……在百里內誕生的妖物邪祟，都會被及時清空。”
“那座城鎮裡的人，活得比棲鳳府城的人，還要滋潤。”
“他們甚至沒見過妖邪，只知道外邊是禁地，出去的人都回不來，唯獨自身所居城鎮纔是神靈庇護之地。”
“加上暗中的引導，那裡的人族，念頭相對純粹，香火頗爲純淨。”
“所以這些妖邪圈養起來的人族，甚至還保留了當地的風俗禮儀。”
林焰嘆了一聲，說道：“其實他們跟三神谷的那些人，並沒什麼區別。”
隨著繼續行走，終於停在了一家的門口。
木門底下，左側泥牆邊，有個模糊的痕跡。
照夜人的痕跡。
“誰？”
內中發出冰冷的聲音。
一個約莫五十出頭的男子，從牀上翻身躍起，拾起了牀邊的柴刀。
“故鄉人。”
外邊的聲音，頗爲冷淡。
“……”
剎那之間，這男子眼圈兒便紅了，握刀的手，禁不住顫抖了起來。
“當家的，怎麼了？”牀上的婦人，睡得頗爲迷糊，茫然地問道：“外邊好像有人說話？”
“沒事，剛纔是我說夢話了，你繼續睡，孩子快醒了。”
那中年男子輕聲說來，輕輕撫摸了下婦人，於後脖頸處，微微一拍，便讓她睡熟了去。
緊接著，他連忙打開房門，看著外邊站著的男子，不由得怔了下：“阿狗？”
林焰神色如常，伸手在臉上摸了一下。
剎那之間，他便換了個臉龐。
“伱是？”
“太玄神山以南他，監天司三府巡察使，無常。”
“……”
中年男子不由得驚愕了下。
三府巡察使？
巡察三府？
他印象之中，三府監天司，相對獨立，一府之內，或許設立巡察使，但不曾有過一個職位，居然能夠巡察三府之地的！
林焰也不多說，取出了令牌。
“拜見巡察使！”
中年男子當即躬身拜倒。
“起來罷。”
林焰拍了拍他的肩頭，說道：“煉血的修爲，放在三府之地，也是個軍中校尉了，在這麼個不見天日的地方，你受苦了。”
“其實屬下當初也只是錘鍊皮肉的修爲，反倒是在這裡，那熊王喜歡吃武者，還頗多栽培……莊內甚至有煉精境的人族武夫！”
中年男子苦笑了聲，這樣說來。
他被派到妖魔域之中，便知道這一生，根本回不去了。
入了妖魔域，成了被圈養的牲畜。
指不定哪一天，就要被吃掉了。
他遲疑了下，說道：“我聽到莊內那幾個看守的熊妖，提及近來妖魔域攻打太玄神山……巡察使今夜到此？”
“當年你被挑選爲祭品，送去了北山聖地，還記得北山聖地的位置麼？”
林焰看著對方，出聲問道。
“這……”
中年男子面色大變，露出喜色，低聲道：“莫非我人族，決心反攻妖魔域？”
“只能算反擊。”
林焰說道：“但今後，必會反攻的。”
中年男子露出喜色，旋即點了點頭。
當時被挑選爲祭品的人，要麼覺得自己沒命了，辭別家人，痛哭流涕；要麼覺得自己有幸被獻於神靈，光宗耀祖，歡喜得鼓舞雀躍。
唯獨他作爲照夜人，相對冷靜，記下了大致的方向。
儘管當時覺得死定了，就算記下方位，也毫無作用，但他還是留了些心眼。
未想在今時今日，竟然起了作用。
“此去東北方向，一千二百里麼？”
林焰微微點頭，說道：“記你一大功！”
中年男子聞言，苦笑了聲，沒有說話。
身在這裡，此生歸不得人族，他就算有天大的功勳，又有何用？
多少年來，歷代照夜人，一入妖魔域，就沒有任何一個，可以活著回去的。
這一點，他來之前，便已知曉了。
只是有些事情，總得有人去做。
若沒有他們這些暗樁，人族對於妖魔域，一無所知。
“保住性命，你會有回家的機會。”
林焰這樣說來，伸手入懷，取出一張符紙，遞了過去，說道：“藏好了，必要的時候，興許能保命……”
“……”
中年男子沒有接過符紙，只是朝著房內看了下，欲言又止。
“有話直說。”林焰說道。
“妖魔域當中，被圈養的人族，皆爲牲畜。”中年男子遲疑了下，說道：“沒有繁衍子嗣的，都是劣品，會被提早吃掉！”
“所以屬下在這裡，也娶了個婆娘，生了個孩子……”
“這婆娘，自小生在黑風莊，以熊王爲神靈，將血祭視作平常，她弟弟被拿去當了祭品，都視作莫大的榮譽。”
“之前也有一位照夜人，嘗試喚醒黑風莊的人族，但都被當做瀆神者，被莊內的人打了個半死，扔給那些駐守莊內的熊妖吃掉了。”
“莊內的人，已經無可救藥，可屬下這個孩子，歲數不大，還沒有被徹底影響……”
他看向林焰，語氣顫動，低聲道：“您……”
林焰微微搖頭，說道：“我今夜有大事，帶不走他。”
中年男子聞言，神色黯淡。
下一刻，便聽得林焰繼續說道：“但是將來，反攻妖魔域的時日，不會太久！”
中年男子只當這是對方的安慰。
千年光景，太玄神山守軍，苦苦支撐，未被妖魔域擊潰，已是萬幸。
如今妖魔域大舉攻伐，也許……太玄神山都守不住了。
“將來反攻妖魔域，用此靈符，保你一命，可歸太玄神山。”
林焰這樣說來，便準備離去。
但卻聽得內中，那昏睡的婦人，在睡夢中喊了聲：“牛二，你這個當家的，可得好好侍奉在神尊的身邊，給咱家攢攢福德啊……”
剎那之間，林焰停住腳步，轉過身來，面色肅然，道：“你在這裡的名字，是牛二？”
“是啊，被豢養的牲畜，哪有什麼好名字？”
中年男子自嘲地一笑。
林焰面色複雜，道：“明日被選上去的祭品，有你一個？”
“每次獻祭，都會挑幾戶人家，每家各出一人，當做祭品……”
牛二說道：“之前被挑中，當了祭品，去北山聖地，但被拒之門外，逃過了一劫。”
“那次也算被挑中過，所以，後來選祭品，就沒把我家算在內了。”
“隔了這麼些年，才輪到我家，差不多了。”
“其實熊王只是要童男童女，但這裡鎮守的妖物，會瞞著熊王，多挑幾個祭品，祂們自己吃掉。”
他這樣說來，低聲道：“明日我就要死了。”
即便明日就要死，先前他也未有向這位三府巡察使，提及此事。
因爲他知道，三府巡察使入妖魔域，必有要事，不能爲他暴露蹤跡。
他也早就料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
“沒打算反抗？”
林焰嘆了聲，說道：“以你的修爲，驟然暴起，也許能帶走一頭小妖……”
“沒用的，到頭來還是要死，還會禍及家人，整個黑風莊都有可能被滅。”
牛二苦笑了聲，說道：“您也別打算救我，否則事後，熊王就會懷疑，這裡出了人族的奸細。”
“妖邪之類，跟人族不同，根本就不用講證據，會直接把黑風莊的人，全部吃光。”
“然後再從其他的地方，重新挑選一批青壯男女，遷移到黑風莊，繁衍生息，增加人口。”
“也許會有反攻妖魔域的那天，我應該是看不到了。”
他這樣說來，自嘲地笑了聲，旋即躬身拜倒，叩首道：“棲鳳府監天司麾下，照夜人，劉立，恭送巡察使！”
他擡起頭來，眼含熱淚，顫聲道：“安人間，定人族，謀太平，造盛世，百死不悔！”
林焰沉默了片刻，才道：“身在詭夜，被當做牲畜圈養，你恪守本性，未被侵蝕，未被絕望逼得瘋癲……”
他退了半步，鄭重施了一禮，正色說道：“你修爲不高，卻有著真正不屈的人族脊樑！若眼睜睜看你赴死，我便枉爲人族聖師！”
“人族聖師？”
劉立忽然一怔，擡起頭來。
卻見眼前的三府巡察使，已經消失不見。
他心中一震，面色大變。
這位巡察使，不會直接去殺那些熊妖了罷？
這裡可是妖魔域，一旦暴露行蹤，基本便丟了性命！
如此年輕的巡察使，大權在握，必是人族高層，大好前程，豈不可惜？
但下一刻，他又眉頭緊皺，低聲道：“人族聖師？”
原本臨死之前，有幸得見故鄉來人的歡喜，以及匆匆一面，又要面臨生死離別的複雜情緒，在這一刻，蕩然無存，只剩下了無盡的憂慮。
他憂慮這位人族聖師，三府巡察使的生死。
他也憂慮這黑風莊內，日夜相處的鄉里鄰居，以及……他身後安睡的妻兒。
可下一刻，便聽得外邊，怒吼聲響起！
一股極爲強大的妖氣，爆發了開來！
“有大妖來襲！！！”
不遠處，傳來多位熊妖的怒吼。
就連莊內的煉精境武夫，都被徹底驚醒。
——
半刻鐘後。
林焰站在黑風莊的邊緣。
不遠處一頭渾身綠毛的猿猴，大步跑來。
“全都餵了太極陰陽瓶……”
小白猿笑呵呵道：“那個人族的煉精境武夫，應該是我見過最弱的了……空有煉精境的體魄，沒有半點武技，全憑蠻力。”
“妖邪栽培人族，最後是爲了吃的，空有體魄就夠了……怎麼可能讓他們擁有真正的殺敵手段？”
林焰這樣說來，看向黑風莊，說道：“這次有外來大妖襲擊，就可以免去嫌疑了。”
“這就是您願意讓我染綠毛的原因嗎？”
小白猿歡喜地道：“我真覺得把這玩意兒染成綠的，戰力好像提升了不少咧……果然那柳樹通身都是綠的，比我就強得多！”
“離開妖魔域之後，把毛給我染回來，看著彆扭。”
林焰面無表情地道：“你要是染不回來，就給我剃光……”
外界都知曉，他這位人族聖師的身邊，有一頭背生雙翅的白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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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才讓小白猿染個綠毛，藏起了背後的雙翅。
等離開妖魔域，這一身顯眼的綠毛，也就沒必要留下了。
隨後，林焰目光朝著東北的方向看去，說道：“這個時候，北山大聖應該已經動身，前往太玄神山了……”
小白猿笑嘻嘻道：“如果祂才動身，那麼這時候憑著步步生蓮，直接趕過去，多半是咱們剛到北山聖地，那頭夔牛也才差不多到太玄神山……”
“走！”
林焰語氣平淡，說道：“抄這北山大聖的老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