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傳世不滿的唸叨,但謝先生卻像是脾氣很好,‘呵呵’笑了兩聲,沒有與他計較。
趙福生本來說完話後便將注意力若隱似無的落在了這邊,見謝先生沒吭聲,這才轉(zhuǎn)頭看向劉義真:
“義真,你去敲門?!?
範(fàn)必死神情動了動,目光落到了門上暗紅的圓圈上,露出若有所思之色。
這門上的暗紅圖騰帶著一種煞氣——興許是某種屬於厲鬼的印記,與門神烙印相似,用來御鬼的。
範(fàn)氏兄弟、武少春等如今都屬於馭鬼者,一旦碰觸這樣的圖騰極易引發(fā)鬼印之力。
劉義真卻與衆(zhòng)人不同,所以他敲門最合適。
這一點劉義真也明白。
他聽到趙福生說完這話,便點了點頭,大步上前,手握成拳重重擂了門兩下。
“誰?”
大門被劉義真巨力推得‘哐哐’作響,門內(nèi)突然傳來警惕中夾雜著驚恐的喊聲。
“想在清正坊內(nèi)投宿的人。”
劉義真答了一聲。
他一說話,便意味著門外的是人非鬼。
衆(zhòng)人聽到一大聲慶幸的喘息,接著罵罵咧咧的聲音中,有人似是翻身坐起,‘悉索’的披衣聲響中,‘噠噠噠’的走步聲靠近。
不多時,內(nèi)裡傳來門拴被拉開的聲響,一個陰沉著臉的老頭兒重重的將門拉開。
“早不來、晚不來,狗日的偏要晚上來,這怕是嫌命長了,敢在這個時候——”
他的目光落到門外,看到站得裡三層、外三層的昌平郡衆(zhòng)人時,一下愣住,罵聲也咽回了肚子裡。
“怎麼這麼多人?”
老頭兒喃喃問了一聲。
他一開門之後,範(fàn)無救便不用再顧忌門上鬼印。
他以手肘將門撞得更開,伸出的大掌如蒲扇一般猛地一推老頭兒肩膀,推得老頭兒‘蹬蹬’後退,踉蹌之中甚至掉了一隻鞋子,範(fàn)無救才道:
“你罵誰呢?不知死活的東西,嫌命太長了是吧?”
惡人自有惡人磨。
範(fàn)無救一兇,老頭兒的氣焰頓時被打壓了下去。
“諸位是哪裡來客,莫非不知道我們上陽郡清正坊規(guī)矩嗎?”
他急走了兩步,將自己陷進(jìn)爛泥中的鞋子重新穿上,這才雙手交握,不停作揖:
“我是一時情急說錯了話,大人們不要跟我一般計較纔好?!?
“不瞞大人說,清正坊夜裡可不興亂走,要遇事的?!崩项^畏縮的道。
趙福生上前一步:
“有鬼?”
老頭兒目光閃了閃:
“那是哪來的傳聞?貴客們既然來了,之後的規(guī)矩,自然是有人教的?!?
他說完這話,又嬉皮笑臉的問:
“諸位是從何處來的?郡中可有熟悉的人?”
趙福生與劉義真目光對視了一眼,接著她說道:
“我們從徐州來的,要進(jìn)帝京,途經(jīng)上陽郡,打算歇息兩天,採買些物品。”
她說完這話,老頭兒臉上露出遲疑之色:
“進(jìn)上京?……”
說完這話,他頓了半晌,又問:
“可、可有人介紹?”說完,面露爲(wèi)難之色:
“不瞞你說,如果無人介紹,我們清正坊可沒法接待你。”
趙福生聽聞這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作勢欲掏袖口:
“我明白、我明白——”
“不不不?!?
老頭兒搖頭:
“不是錢的問題?!?
趙福生本來也只是作勢一掏,一聽他這樣一說就笑了:
“還有錢解決不了的問題?”
老頭兒的臉上露出傲色的神情:
“錢在上陽郡自然是有用的,但在清正坊內(nèi)則未必?!?
他此時彷彿都忘了先前範(fàn)無救兇神惡煞的樣子,擡起右手,四指緊握,拇指一豎,手肘彎折,拇指對著自己身後的方向一指:
“咱們這清正坊內(nèi),住的人非富即貴,誰都不缺銀子?!?
範(fàn)必死聽不慣他這裝模作樣的語氣,冷笑了一聲:
“那你缺不缺?”
老頭兒裝著沒聽到他的話,沒有吱聲。
“不要銀子,那要什麼?”趙福生問。
“得看你們是哪號人,在這裡有沒有聯(lián)絡(luò)的駐點,”老頭兒勾了勾手:
“就是證明你們身份的牌證?!?
“什麼樣的牌證?”趙福生好奇問道。
老頭兒嘆了口氣,伸手摸披在身上的外套口袋,不多時,從內(nèi)裡掏出各式各樣的牌子。
這些牌子約巴掌大,形態(tài)各異,有圓、有方,約三分厚度,有木頭的、有石塊的,甚至也有一些看著貴重的似是銅樣式的牌子。
趙福生想伸手去摸,老頭兒將手往裡一縮:
“這樣的身份牌子,只要往我這一交,吃住自然是有人安排。”
在來上陽郡的路上,錢忠英曾提及清正坊內(nèi)銀子未必好使,當(dāng)時衆(zhòng)人還不太明白他話中之意,如今聽這老頭兒一說,這才理解錢忠英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說——”趙福生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生疑:
“只要給你這樣一個牌子,就能在城裡白吃白喝?”
“怎麼是白吃白喝?!”老頭兒瞪大了眼:
“這東西是身份牌位,你有這東西,事後自然有人拿著牌子去找相應(yīng)的人付代價的。”
這個代價未必是錢,有可能是其他可以交易的東西。
趙福生恍大悟。
她果斷道:
“我明白了!我們是大有來頭的人,先安排我們進(jìn)坊,替我們找個地方住下,這身份牌位明天你來拿。”
說完後,又道:
“我們初來乍到,東西又多又雜,一時不好找,明兒一準(zhǔn)給你。”
老頭兒開始有些不信,但見劉義真面容俊秀,身材高大壯碩,背了個可怖的黑棺,一看就非尋常人;
範(fàn)氏兄弟長得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只是一個膚色略白,一個黑些,眉眼帶煞,不像好人。
丁大同、陶立言及胡容看著也不太像好惹的,同時武少春也身強力壯。
……
這羣人人多勢衆(zhòng),且青壯年太多,一副‘一言不合便會被打’的架勢,老頭兒沉默半晌,仍是信了。
“那也行,後續(xù)你可要將東西補上來,否則大家都吃不了要兜著走的?!?
識時務(wù)者爲(wèi)俊傑。
他將門拉開,示意衆(zhòng)人快些入內(nèi):
“天馬上要黑了,夜間巡夜的神快到了,還是儘快找個地方住下吧?!?
“你安排就是?!壁w福生示意衆(zhòng)人快速進(jìn)坊,同時對著老頭兒點了點頭。
這一次留在清正坊內(nèi)的人還不少。
僅僅昌平郡鎮(zhèn)魔司便有八人,除了丁大同等三個馭鬼者外,還有五名隨行活下來的普通令使。
萬安縣七人也齊齊整整,又有厲東平、陳多子二人新加入之外,同時盧家人因爲(wèi)陳多子的緣故,也跟著同行。
老頭兒看著這浩浩蕩蕩一行人,立即有些犯難:
“這麼多人,城裡一般的客??勺〔幌?,現(xiàn)今唯一還能住得下的,就只剩定安樓能接待這麼多人。”他猶豫道:
“可是定安樓不接一般客人啊——”
“定安樓?楚王府的定安樓?”
趙福生順口接了一句。
老頭兒眼睛一亮:“呦,還是位識貨人?!?
他問道:
“這位大人也知道定安樓?”
“寶知縣有個定安樓,去年有點事,還借過這樓一用呢!”趙福生點頭應(yīng)道。
“哎喲,既是能借定安樓的,那就非同一般人,大人如果早點這樣說,我又何必愁呢?我親自領(lǐng)諸位過去。”老頭喜道。
趙福生點了下頭,道:
“行。”
老頭示意衆(zhòng)人快些進(jìn)坊,隨即親自關(guān)上了大門。
趙福生問他:
“此去定安樓有多遠(yuǎn)?”
“清正坊可不小,不過你們運氣好,瞧著像是從南門入城,咱們這邊離清正坊正中心是最近的?!崩项^兒在前頭領(lǐng)路,一面解說:
“定安樓是楚王家開的客棧,專接達(dá)官貴人,也是離鎮(zhèn)魔司最近的,咱們這一路走過去,若是腳程快些,不到兩刻鐘就能到?!?
細(xì)雨落在衆(zhòng)人身上,涼得直透骨髓。
老頭兒像是早習(xí)慣了這雨,見走在最後的盧家人拿手擋頭頂,不由笑道:
“我們上陽郡一年到頭到了傍晚都下雨,諸位不習(xí)慣吧?”
“確實還沒太習(xí)慣。”
趙福生說話時看向地面。
地面到處都是腳印,這些腳印重重迭迭,內(nèi)裡蓄滿了渾濁的雨水,形成一個個獨特的水窪。
清正坊不愧是上陽郡的富饒之地,已經(jīng)入夜,可是四處的房舍都點了燈。
這裡竟有不少小樓,建築也頗有風(fēng)格,各處燈光一點,夜色下不止沒有半分鬼魅可怖之感,竟有種萬家燈火爭豔的奇幻視覺。
燈光印照著地面的水窪,折射出星星點點的光輝。
衆(zhòng)人走在這條街上,不止沒有錢忠英提到的詭異、可怖之感,甚至覺得美輪美奐,大開眼界。
“聽說上陽郡的雨水是從前年開始下起來的。”趙福生有意要辦上陽郡的案子,與這老頭兒閒聊時,有意無意的便試探起了這件事。
她一問話,那被張傳世攙扶著走的謝先生目光一閃,‘哎喲’聲停了停。
“是,從鎮(zhèn)魔司新任的大人來了之後纔開始下的?!?
老頭兒點了點頭。
“這樣的事你竟然知道?”趙福生有些意外,老頭兒得意道:
“你不看看這清正坊內(nèi)住的都是什麼人!”
“一般沒有門路的,進(jìn)不了這裡,守門的活兒也是要搶的?!彼χ馈?
“聽說下雨與朱光嶺馭使的鬼有關(guān)?!壁w福生一說完這話,老頭兒笑意一僵,臉色立時變了:
“你怎麼敢直呼朱大人名諱?!?
他又怕又懼,當(dāng)即定住了腳步:
“你們這樣沒規(guī)矩,早知道不敢你們進(jìn)城了?!?
老頭兒的話令得趙福生有些吃驚。
朱光嶺以上陽郡38縣的人命爲(wèi)祭祀,餵養(yǎng)自己馭使的鬼,如此喪心病狂,且從上陽郡終年下雨,可見他處於厲鬼復(fù)甦邊沿——這樣一個心狠手辣,視人命如草芥且狀態(tài)不穩(wěn)的馭鬼者應(yīng)該不得民心纔對,可趙福生提起他名字,只是沒有尊稱他爲(wèi)大人,竟然就受到了老頭兒不快的瞪視。
“你敢對我們——”
範(fàn)無救哪能聽老頭兒這話,正要發(fā)怒,趙福生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接著能屈能伸,笑著道歉:
“對不住了,我們初來乍到,不太懂上陽郡的規(guī)矩,你跟我們說一說,算作我們欠你的人情。”
伸手不打笑臉人。
尤其是趙福生之前表明過身份——疑似與楚王后人一脈有關(guān)聯(lián),老頭兒臉色青白交錯,半晌接受了她的賠禮,又提步往前,同時提醒諸人:
“上陽郡不比其他地方,我勸你們謹(jǐn)言慎行。”
趙福生道:“多謝你的提醒?!?
她一說完,又道:
“只是我不明白,不瞞你說,我們從徐州來時,途經(jīng)了文興縣,縣裡發(fā)生了一些鬼禍,恰好也是與雨有關(guān)?!?
趙福生說話時看著老頭兒,老頭兒露出瞭然之色:
“原來如此?!彼剖敲靼琢粟w福生等人談雨色變的原因,卻對文興縣受鬼禍一事並不意外的樣子。
趙福生又道:
“下雨之後,地面會出現(xiàn)這樣的腳印,人踩了腳印可能會死——”
她已經(jīng)說了不少,可老頭兒卻並不畏懼,在她說話時甚至主動踩入了一個腳印形成的水窪中。
水花四濺,將他腳上踩的鞋子浸溼。
“在其他地方腳印踩不得,可是在清正坊卻恰恰相反。”
老頭兒笑道,有些驕傲的對趙福生道:
“這裡恰好是要踩這些腳印,纔是保命的法門?!?
他這話一說完,衆(zhòng)人俱都愣住。
老頭看了看天色,催促衆(zhòng)人:
“咱們別隻顧說話,大家走快些?!?
衆(zhòng)人心中充滿了疑惑,但大家一路行來,確實早踩過無數(shù)腳印,此時也沒必要避閃。
雖說趙福生有意要查上陽郡的情況,可這會兒大家初來乍到,隨行隊伍中還帶了盧家人,因此都打算先到客棧安頓下來,後面再看看究竟是個什麼樣的情景。
一行人加快了腳步,跟在老頭兒身後淋雨穿街走巷,約步行了兩刻鐘功夫,便見一棟三層小樓出現(xiàn)在衆(zhòng)人面前。
這裡的建築風(fēng)格與早前寶知縣本來的定安樓相似——只是與原本的定安樓比,此地的樓少了幾分歷史沉澱後的古樸,多了幾分雕刻的精緻。
到了這個時辰點,大樓早就已經(jīng)閉門謝客。
樓外掛滿了燈籠,照亮四周,但樓內(nèi)卻漆黑靜寂,彷彿一座空無人的房子。
老頭兒一見此景,心中有些不安,臉上露出懊悔之色。
但人來都來了,他仍是硬著頭皮上前,敲了兩下大門。
‘砰砰’的敲門聲傳開,四周傳來回音,樓內(nèi)無人應(yīng)聲。
老頭兒的臉色微白,額頭現(xiàn)汗,隔了半晌,他又舉手敲了兩下。
‘咚咚?!?
這兩聲敲擊聲的迴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樓內(nèi)仍然無人應(yīng)聲。
“我……”老頭兒打起了退堂鼓,目光閃爍,不敢看趙福生眼睛:
“現(xiàn)下太晚了,我也沒本事敲開門,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們自行想辦法,看看能不能找個地方借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