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東方嘯云首先打破了這可能是由于自己的太過沉默而造成的寂靜,嘆了口氣,自語道:“看這少年的武功,不知是哪位高人所授,但絕不是大內侍衛們的武功,也不是那平庸的皇家武館所能教出的武功。”
眾人也都停止了各自的心事,仔細琢磨起東方嘯云的話來。
宋青書也開口道:“不錯,大內侍衛中雖也有高手,但絕對沒人能像許邵那樣……那樣……”想了想,微遲疑了一下說道:“像他那樣的高不可測。”
東方嘯云呷了口茶,道:“看他那武功,似乎與我教武功有幾分相似,但又比我教武功多了幾分寬容,少了幾分霸氣。”
眾人看著東方嘯云,等他繼續講下去。
東方嘯云咳了一下,道:“我教武功,也就是東方寒遺留下的武功,出手時總是以殺敵為先,所以無論進攻或防守都是以使敵人絕對的失去戰斗力為首要目的,那就是死。然而那少年的武功,從出手與身法上來講,總與我教武功有些相似,但出手時卻帶著寬恕與仁慈,且出手擊打的部位也都不是對手的要害,這樣只會制住對手卻不會致死對手。”
宋青書連連點頭,不禁對眼前這魔道中人的那份敏銳的觀察力佩服得五體投地。
東方嘯云看著宋青書,問道:“不知……他父親武功如何,你可曾見過?”
宋青書答道:“家父確實曾經與那通天館許館主切磋過,而且……家父輸了。我在一旁觀察過,那許館主的武功確是十分了得,家父是敗在他的第七十三招下的。按說,在這京城之地能與家父打個二三十招的已經是高手了,顯然那許館主武功高出家父許多。但……我想仍是不能與許邵相比。”
東方嘯云點頭道:“不錯,你父親武功我知道。想這許館主能勝得你父親,武功的確不弱,而且我想在京城已經是無敵了,但也絕對教不出像許邵這樣的少年高手。看來這京城可能有位了不起的高人,會是誰呢?”
眾人又都陷入了沉思。
樓上是靜得出奇,樓下卻是熱鬧得翻天覆地。
此時,那些丐幫好漢們正各自攬著自己懷中的姑娘,與自家兄弟喝酒劃拳,不時還有著一聲聲比美酒還醉人的美人們的嬌笑。
祁人煙也是與自己的拜弟獨坐一張小桌,有說有笑地享受著美酒佳肴。
這邊祁人煙舉杯道:“來,賢弟,咱們再干一杯!”
許邵也舉杯相迎道:“好,干!”
“當”的一聲,兩杯相碰,之后一飲而盡,再后來就是二人手挽手縱情大笑。
這時,街上一騎快馬奔來,剛好停在“添香院”門前。馬上那人身手矯健,翻身下馬,三步并兩步跑了進來,樣子似乎很著急,行上來時并沒注意眼前,“咚”的一下,正撞在那站在門口的蘇六身上,不禁“哎喲”一聲,退后半步。
此時蘇六旁邊的另一個侍衛見了,大聲道:“干什么呢,大天?走路怎的不長眼啊?”
那被喊做“大天”的年輕人定睛一看,賠笑道:“哈,原來是六爺和董爺啊。小的給您家賠不是啦。”
蘇六也笑罵道:“你小子,干事總是莽撞,保不準哪天就會栽跟頭。”
大天道:“是、是,六爺說的是。不過這次是真的急事,老爺怒了,要小的立刻請公子回去。”
兩人一聽,也不禁肅然,不再與大天調侃了。當下蘇六轉身進去,喚許邵。
本來許邵與祁人煙正喝在興頭上,一聽自己的老爹要自己回去,立時便收起了那玩世不恭的笑容,臉上反倒是多了些難色,渾若是變了個人一般。
祁人煙見了笑道:“哈哈,兄弟你不用管我,自個回去便是。我在這京城還要再逗留些許時日,改天還可再見,到時再與你痛飲百杯。”
其實許邵倒不是為難這個,他是怕他這在家發怒的老爹又會有什么“好題目”,但此事也不便多解釋。當下,與祁人煙說了幾句場面話便作揖告辭了,臨行時還預付了足夠的銀子。
出得添香院,縱身飄上方才大天的那騎馬,順手將大天也抓上了馬。之后,回首對隨行的那兩侍衛道:“蘇六,董天,我先和大天回去了,你們愿意玩就多和我大哥玩些時候,一會兒自個回去便是。”
二人應聲,揮手與許邵道別。
東方嘯云冥思苦想了好一陣,終于沉吟道:“青書,你可知道這通天館是何時建立的?那許氏父子是否一直居住于京城?”
宋青書想了想,道:“這……我也不太清楚。哦,不過……原來那通天館是叫做‘拳莊’的,好像是六、七年前才得皇上御賜為‘通天館’的。”
東方嘯云聽后略微思索了一番,低聲道:“那……他原來是做什么的?許念,武道上可是沒有這號人物。”
宋青書也不知這中年人是和自己說還是在自言自語,等了等,又說道:“我爹也說從前沒聽過這人,只是知道十幾年前,京城就突然有了這么個人,突然有了這么家武館。”
“哦?”東方嘯云奇道:“突然?怎么個突然法?”
宋青書顯得有些含糊,說道:“這個我也不懂,那時我也還小,許多事還不是很明白。”說完不禁又看了看一邊的王可心,顯是這話還另有意思。
王可心哪有聽不出的,見宋青書說到別的事情上面,小臉不禁唰地紅了,帶著幾分嬌羞瞪了他一眼。宋青書見到情人那似怒非怒的可人樣,也不好意思的微笑了一下。其實,二人的這一番忸怩,其他人倒是并未注意到。
東方嘯云仍是想著青書所說之許氏父子的“突然”出現,眾人也都只好陪著。就這樣不知又過了多久,當東方嘯云再一次端起杯子喝茶時,發現杯中已經只剩下茶梗,水早就喝干了,這才知道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了,自己也搖頭樂了。
相陪的四人見了,也都無奈地陪著笑了起來。
東方嘯云放下茶杯,對“姨母”東方淑道:“東方淑,你去幫我查查此人到底何來歷,是否一直就居于京城。”
“是。”東方淑接令道。
“還有,”東方嘯云接道:“你先幫我安排個雙人房間給他兩個。”指了指宋青書和王可心,然后看著那小迷糊太監道:“至于你嘛……我得好好調教一下。哈哈哈……”
兩人一騎,風風火火地趕回了通天館。
剛一進門,便撞見了滿面怒容的許念。
“爹!”“老爺……”叫“爹”的是許邵,喊“老爺”的是大天。
“哼!你回來啦?”這是許念對許邵說的。
許邵賠笑道:“呵,回……回來了。您有什么事么?我……”
“哼!你小子!我跟你說過什么,你都忘了嗎?”許念吼道。這一聲吼,似乎是暗中貫注了幾分真力,把一旁的大天震得有些發昏,竟是不由自主地搖晃了兩下。
許念看了看大天,搖搖頭道:“大天,你去忙吧,這沒你事了。”
“是,小的告退了。”大天臨走時,還偷瞟了一眼許邵,見到他那幅“可憐”相,不禁咽了口吐沫,壞笑一下,逃之夭夭了。
許念又瞪了一下許邵,道:“你先去梳洗一下,然后去書房找我。哼!一身酒氣。”
許邵無奈道:“是,爹,我……這就來。”說完,急忙轉身回自己房間去了。
這間屋子很大,但內中的布置卻也很是得體,無論是用品還是裝飾,都擺放在了以這間屋子來講是最合適的地方,所以屋子沒有因為太大而給人一種空蕩之感。
屋中的物品很是典雅。
進門處有一道畫有“百鳥朝鳳圖”的屏風,進來四壁掛的都是名家字畫。椅子均是用上好桃木打制而成,手工精致,看不到一絲接縫,就連那多寶閣與書架也是如此。多寶閣上擺放的似乎都是大內的皇家寶物,而書架上的書則都是名家名筆的詩詞曲集。書桌上文房四寶所用材料除毛筆外,均是產自烏蘇里的一種奇石。硯臺旁邊放置了一對漢白玉老虎鎮紙,更添了幾分華貴之氣。
整間屋子除沒有龍椅之外,已幾乎與皇上的御書房無甚區別。
許念此時就坐在他的書桌前,拿著一本《詩詞》。其實,他是在想著心事,想著一件埋藏在心里進二十年從沒對任何人訴說過的事情,想著那在他的回憶中最刻骨銘心難以忘懷的一件往事。
忽然,兒子那一聲清脆的“爹”打斷了許念的思路,他抬起頭來,看著自己這荒鬼的兒子,見他低著頭,樣子很是緊張,不禁搖頭嘆氣道:“別站著了,坐吧。”
許邵卻似乎是沒有聽到,仍是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許念又大聲說了一便:“我讓你坐下。”同時手在許邵面前晃了兩下。
許邵這才回過神,睜著大眼看看自己的父親。他本是以為自己老爹定會大罵自己一頓,誰知竟會是這樣。當下撓了撓頭,揀了把椅子坐下,同時,兩只手從自己左右耳朵中各掏出一團棉花。
許念見了,先是愣了一下,之后不禁苦笑道:“你這孩子,年紀也不小了,看來我是拴不住你了。”
許邵忙道:“不、不,爹,我錯了,您別……”
許念揮手打斷道:“我是說真的。”
許邵驚愕了一下,顯得有些摸不著頭腦,暗道:放在平時爹爹早就把我罵得狗血淋頭了,怎么今天竟是一反常態了,該不會好戲還在后面吧?于是,又用眼角偷瞟了一下許念的臉色,見他臉色很是平和,毫無氣憤之態,心中不覺更是詫異非常。
許念又沉沉嘆了口氣,沉聲道:“兒子啊,你也老大不小了,確實也該見見世面了。現在的年輕人啊,有哪一個肯在家里老實待著的!”
許邵聽老爹這么說,不禁心里登時樂了,但面上卻還是不敢太過放肆,正色道:“爹,其實我不是不喜歡在家,只是、只是……”
“只是你練了一身功夫我卻不讓你出去使,你心里有所不甘,是不是?”許念接道。
許邵怔了怔,看著老爹無奈道:“是、是……”
許念點點頭,道:“知子莫若父,你心里想什么我能不知?其實,你爹我年少時也是如此,自以為本領夠高了,就獨自仗劍武道,想要憑那自認為高強的武功打出一片天下來。但你可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你可知自己的武功在武道中到底有多高?你可知當今天下的能人高手比比皆是?我當初就是不知道,所以才吃了很多虧,但總算都能逢兇化吉轉危為安。”
許邵聽了,面上禁不住一樂,喜道:“爹,您原來也在武道上行走過?”
許念佯怒道:“什么話!你爹我若沒走過武道,又哪來的這許多武道經驗?”
許邵童心未泯,追問道:“那……爹,我怎的從沒聽您提起過啊?哈,您快跟我講講。”
許念皺眉道:“別叉開話題,聽我說話!”
“是。”許邵顯得有些失望的應了一聲。
許念抿了一下嘴唇,問道:“孩子,你可知我為何教了你武功卻又不讓你用?”
許邵搖搖頭,表示不知,隨后卻又猜道:“也許是爹認為孩兒的武功還太差,怕孩兒遇到高手吧?”
許念搖搖頭,苦嘆一聲,說道:“其實,以你現在的武功,若在武道上行走,已經是一流高手了,所缺的只是經驗。但我仍是不讓你顯露武功,那實是另有原因啊。”
許邵不解道:“有何原因?”
許念忽然低頭沉吟了起來,良久,才又抬頭癡癡望著許邵,目光中透著無限的慈祥與憐憫。
許邵從未見到過父親有這樣的眼神,不禁輕聲喚道:“爹,爹!您怎的了?”
許念這才回過神來,應道:“哦,沒事,沒事。”深深嘆了口氣,又對許邵道:“兒子,爹跟你講件事,不知……不知你能否接受得了?”
許邵好生納悶,想自己老爹以前從來沒對自己說話如此客氣過,也從沒這么吞吞吐吐地述說過什么事,不禁頗為關心地問道:“爹,您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您說吧,我聽就是了。”
許念又苦嘆了一聲,這才說道:“好吧,我先以最簡單的話告訴你,你別驚詫,之后我再跟你解釋,你看可好?”
許邵越來越不明所以,猜不透老爹今晚到底是怎的了,無奈點頭道:“好、好,都依您就是。”
許念“嗯”了一聲,說道:“其實,我并不是你的親爹,你的生父早于十九年前就去世了。”
許邵聽后心中猛的一怔,他倒不是因為感到詫異,反是感到好生內疚,心道:哎呀,糟了,爹都讓我氣成這樣了,這幾天我還是老老實實的在家吧,等他氣消了,頭腦清楚時再做打算。想到這里,不禁吐了吐舌頭。
許念見許邵并沒有太大的反應,面上表情也比較自然,知道自己的話兒子一定是沒有上心,苦笑了一下,又繼續說道:“你可知道,你爹我原本不叫許念。”
“啊?”許邵聽到這里,才方覺的有些許奇怪,問道:“那,那叫什么?”
許念道:“我本名云天,許云天。”
許邵聽后霍然驚叫道:“啊,許云天?劍中仙許云天?”這一驚才當真是非同小可,差點沒從椅子上摔將下來。
許念奇道:“怎么?你也知道?”
許邵忙道:“啊,我……聽管家飆叔說的,他總是給孩兒講些武道上的傳奇故事。”
許念恍然,點頭道:“何飆確是個老武道。哼,怪不得你總是想出去瘋呢,原來是受了個武道人的熏陶。”
許邵慌道:“不、不,爹,都是我求著飆叔說的,您可別怪他。”
許念擺手道:“啊,我不怪他。不錯,你爹我便是當年的劍客許云天。不過,風流二字就免了罷。”說完不禁自己苦笑了一下。
“哦,是。”許邵應了一聲,跟著又有些遲疑的問道:“可是……爹,我聽飆叔說過什么‘許云天,劍中絕,神劍一出敵命絕’,但您似乎從沒有用過劍啊。”
許念低頭沉吟一聲,之后隨手將桌上的毛筆抄了起來,又抬頭看看許邵。
許邵對此有些不解,方要再啟口發問,猛然間卻是如中了定身術一般怔住了,他實是被自己的老父嚇得呆了。
只見許念手執筆尾,筆毛朝前,沉聲一喝,驟然單手將那桿毛筆平推而出,立時只見筆上的百數十根絨毛竟似是同時被一股大力拔了出來,之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得疾快之速向許邵迎面射來,再一眨眼的功夫,那些個平日里柔弱似水的絨毛竟是硬生生地如數釘入了許邵身后的房梁支柱內,嚇得許邵著實出了一身冷汗。這份手勁,這份內力還有這類似劍招的手法,足見許念曾經一定是位了不起的劍客。這點,只要是一個武功不算太差的人,就算他沒用過劍,也是能看得出來的。
許邵的武功不弱,所以他也看出來了,他看出那筆上的一撮絨毛實乃是被老爹自身的一股勁氣推射出來的,那是將無形的氣化做有為形,那實已是一種劍氣。劍氣是只有用劍之人才有的一種東西,他老爹方才所施展的是劍氣,所以他已不得不相信了自己的父親就是那位名動武道的大劍客“許云天”。
許念也看出兒子已經有七八分信服了,便繼續道:“你可知,我為何要化名‘許念’而隱身京城,做個教拳之人么?”
許邵當然不知,所以搖搖頭,然后等著父親說下去。
許念微頓了一下,繼續道:“那都是為了你爹,你的親爹。”
許邵此時才真正感到事情似乎已真的有些不妥了,感到父親說的話確實是真的。因為,父親語氣的誠懇,足以證明他并沒有騙自己、拿自己開玩笑,而且他也沒這必要。
許邵慌了,真的慌了,從前沒有過的心慌意亂一下子涌上心頭,顫道:“我爹,我親爹?那,爹,你……”
“我充其量只能是你之養父、義父。”許念無奈地說道。
許邵已經無法再控制住自己的情感,童年時的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回蕩在耳邊。他有一個幸福充實的童年,也有一位嚴厲又不失慈祥的好父親。他愛這個家,愛他的父親,也愛他家里的那些仆人、侍衛,他對待他們就如同朋友、兄弟姐妹一樣。
許邵本來是個荒鬼的少年人,但現如今他聽到了一件他十幾年來從未聽過的、自己都覺得荒鬼得不可理喻的事情,而且這件荒鬼的事竟還是從那一直都被自己認為是向來不茍言笑的父親口中說出來的,這怎能使他不感到難以接受?
許邵的心已經慌亂如麻,他口中控制不住地重復著:“我爹不是我爹,不可能啊!我爹竟不是爹,我爹竟不是爹……”他只感到自己的腦袋就快要炸開了似的,又痛又暈。
許念見到兒子如此模樣,不禁“唉”了一聲,之后猛提真氣吼了一聲:“邵兒!”聲音震徹正間書房。
許邵經此一喝,如夢初醒,怔了怔,定定神,轉目瞧著許念,道:“那,我爹、我爹是誰?”
許念停了停,等到看見許邵心情微平靜了一些,才又道:“你爹便是當年的‘天朝皇帝’圣儱兆。”
“什么!我爹是圣儱兆!惟有云天與爭鋒的大帝圣儱兆!”許邵這一次,簡直比方才聽到許念實是許云天還要震驚數倍。
許念忽然激動地道:“不錯,是他。但要我與之爭鋒,卻是不能。我如何能與他相比?他在臨死前肯放開一切喚我聲‘賢弟’,肯將一切都托付于我。而我卻只是隱姓埋名,至今連兇手都尚未抓到。我愧對大哥,他是真人王,我卻是個假武師啊!”說著,便已經是熱淚縱橫了起來。
許邵見父親如此,竟也有些傻了,他從沒見父親如此失去矜持過,趕忙勸道:“爹,爹,您別這樣……”
許念忽然嚷道:“別叫我爹,我不是你爹,你爹是圣儱兆!”
許邵怔住了、呆住了,自己父親平時雖也發脾氣,但絕沒有過像今天這樣,就如同瘋了一般地吼叫。
許念的身體在顫抖,許邵的心在跳動。淚水已經無法控制地從許邵眼中滾了出來,他跑上前,抱住許念,哭道:“爹,別這樣,我不管,我也不信!就算是真的我也不信!我只知道,是你養我,是你教我,是你給了我這個家的。就算我爹真是圣儱兆我也不認,我從未見過他,他從未養過我。只有你,只有你才是我親爹,我真正的爹!”
許念推開許邵,掄圓了手臂狠狠的哐了許邵一耳光,大叫:“混賬!”
許邵被父親這一耳光打得竟有些不知所措,而許念也因自己這一耳光慌了神。
許邵捂著左面腫起的臉頰,又喊了聲“爹”。
許念驚醒過來,見到眼前的許邵,自語道:“我不是你爹,我不配打你,我對不起大哥。”
許邵根本不顧父親是否會再打自己一記,又是沖上前抱住許念叫道:“爹,不,沒事,您打孩兒是應該的。您別這樣,來,咱們有話好好說,啊。”
許念也稍微平靜了一下心情,輕撫著許邵紅腫的臉頰,道:“好孩子,你別怪爹,爹太激動了。”
“不,我不怪。”許邵道。
許念微微一笑,道:“你聽我說,你親爹真的是圣儱兆,也是我的結義大哥。他當年死于非命,如今兇手仍逍遙法外。可惜我不能找到那人,為你爹復仇。”
許邵追問道:“那人……是誰?”
“方嘯云,十有八九就是他。我隱身京城,做了拳師,爬到今天這地位,就是為了能通過我與朝廷的關系來查找此人的下落。可誰知,十多年過去仍毫無點滴音信。”許念邊說邊以衣袖揩去面上的淚漬。之后嘆了口氣,便又將從前自己與圣儱兆決戰那天發生的事說與了許邵知道:“二十年前,我與你爹……”
許邵聽后,怔怔地愣了好久,雖然仍是不愿去相信這一切,但卻也由不得他不信了。可是,他太愛這個家,太愛他這個將他養大成人的嚴父了,所以又是爭辯道:“那……我娘,我娘總不會是假的吧?”
許念無奈地搖搖頭,嘆道:“你可見過你娘是何樣貌?”
許邵道:“這……當然沒有。爹您不是說我娘在我懂事前就去世了么,那我又如何能見?”
許念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既然從未見過,又如何能相信是真的呢?”
許邵詫異道:“可是,爹!您說的話難道也不可信,難道也能騙孩兒不成?”
許念眼中流露出一種痛苦的神色,嘆道:“不錯,你從小到大,爹就只這一件事騙了你……”
許邵現在已經是完全相信了老爹的話,頹然從父親膝頭滑倒在地上,目光很是呆滯。許念也是雙目無光,不知在想著什么。
爺倆這一個發呆一個發怔,就好像兩個大活人突然間被抽空了只剩下兩具空殼一般,對周圍的事物也都再不去注意了。
此時,許念的書房外面,有一個黑影就蹲在了窗根下面。屋內兩人的談話十中八九都被此人聽了去,不禁范起了那久未露出的罪惡之心,嘴角微微動了一下,似笑非笑,起身躡手躡腳地悄悄離去了。
書房中一直保持著一種寂靜,寂靜得只能聽到兩人的呼吸聲,寂靜得能使得在這屋子里的人或物變得更加寂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繁華的京城又一次走過了那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又迎來了新一天的晨曦,黎明已破曉。
書房中,蠟燭的光亮已經顯得有些微弱、顯得有些多余。因為,自然的光亮已將之取代。此時屋中雖然并不很亮,但已足可看清所有物事了。
許邵抬頭向著那個昨夜以前還是自己父親的人看去,此時許念也抬眼向“兒子”看來。兩人目光接觸,不禁又都苦笑了一下。這一看、一笑,使兩人同時明白,彼此雖無血緣關系,但之間的父子親情是永遠不可磨滅的。
許邵忍不住又喚了一聲“爹”,之后說道:“天亮了。”
許念下意識地看看周圍,嘆道:“是啊,天亮了。”說完,見道許邵的嘴唇微微蠢動了一下,似乎要說些什么,便道:“邵兒,你想說什么就說吧。”
許邵用舌頭舔了舔由于久未進水而干裂的嘴唇,說道:“爹,孩兒還是那句話,不論我親爹是誰,在孩兒心中您永遠都是孩兒的爹。不論您打我也好,罵我也好,但都不能改變我的想法。”
許念聽后好生感動,眼中隱有淚花,點頭道:“我知道,我也不想失去你這樣的一個兒子,在我心中你也永遠都是我的兒子,我唯一對得起大哥的就是將你養大成人。但是,孩子啊,人不能忘本,父仇不共戴天,不可不報。你喚我爹不要緊,但卻不能不認自己的親生父親。”
許邵應道:“爹,我省得。孩兒已經盤算好了,想明日就離開您身邊,自個兒去追查那方嘯云的下落,就算他躲到海角天涯,孩兒也要將之尋出!”
許念又再點點頭,說道:“是啊,也該讓你自己去闖闖、見識一下世面了。不過,孩子,武道上人心險惡,你雖然有一身好功夫,但也未必能應付武道上那些惡毒的算計。所以,萬事還要小心再小心,萬不能自持武功了得便就草率行事。”
許邵答道:“是,孩兒謹尊父親教誨。”
許念抿著嘴,會心地笑了笑,又道:“另外,還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許邵道:“爹請說,孩兒聽著。”
許念道:“你可知你這一身武功的來歷如何?”未等許邵答話,許念又接道:“你這一身武功乃是源自你親爹圣儱兆,但又經我改良添加了不少。因為,你爹的武功中隱含的戾氣與殺氣太重,出手大多都是斃命招式,這些若讓你學了實是有害無益。至于劍法,我未曾傳你,那是因為我與你爹劍法截然相反,但又勢均力敵,我無從改起。而我又不希望你只學我的劍法而放棄你爹的,所以就沒曾傳你。”
許邵道:“是,爹爹說的是,孩兒并無異議。”
許念擺擺手,又道:“不過,現在我還是要將之傳于你,你自行研修去吧。但此劍法殺氣太重,修習之時一定要配合我教你的內功吐納之法,以免走到岔路上去。”邊說著,邊從一只常年上鎖的錦盒中取出一本發黃的薄冊(似乎還被撕去了上半本),將之拿與許邵。
許邵接過,翻了兩翻,便揣入懷中。
許念又道:“此書上半部我早已將之撕掉毀去,是不想有人得此武功。我想,除你爹外,再無人能將那些邪魔武功用于正道。至于這劍法,畢竟是你爹遺物,我不得不傳你。但其殺傷力甚大,如若你學有所成,萬望你好自為知,出手要留三分余地,不可濫殺無辜。”
許邵連連磕頭道:“是,爹放心,這些孩兒都記下了。”
許念應了一聲,揮手道:“你先去休息一下吧,之后整理整理,明天再來見我。”
許邵道:“是。爹,您也休息吧。”說完便輕輕退了出去。
許念默然點點頭,望著“兒子”走出的身影,無限感慨。
異日,清晨。
許邵收拾停當,行到許念的書房,向許念辭行。
許念臉色蠟黃,似乎又是一夜未睡。許邵心中不禁心疼起來,道:“爹,您……您怎的又沒睡啊?”
許念見到“兒子”,便露出了一絲笑容,道:“沒事,是擔心見不到你了。哈,人上了歲數,想得也就多了。沒事,沒事。你是來辭行的吧?”
許邵囁嚅道:“啊,是。爹,您……”
許念道:“你不用擔心我,你爹這身子骨少睡個一天兩天的無甚大礙,一會兒調息一下就沒事了。對了,我還有樣東西昨日忘給你了。”說著,從懷中拿出一塊乳白色的圓形玉配,其上雕刻著一只在烈火中展翅高飛的雄鳳。
許邵見那玉上之鳳刻得栩栩如生,很是好看,不禁接過把玩了好一陣。
許念解釋道:“這也是你爹的遺物,日后你行走武道,也可將此玉佩帶在身上,可能會有你爹的一些故友來找你,這也有助于你復仇。”
許邵一聽是自己父親的遺物,不禁將對這玉配的喜愛之心轉成了敬愛。
此時許念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果斷與嚴厲,說道:“我昨日對你講的話一定要記住,如若讓我得知你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事,看不我收拾你!”
許邵咽了口吐沫,忙道:“是、是,爹您放心便是。我如若做什么錯事,不用爹教訓,孩兒會自行前來請罪。”
許念滿意地點點頭:“另外,你武道閱歷不夠,身邊需要個人才行。蘇六與董天經常往來于武道,有相當的經驗,不過董天很少說笑,我想可能不合你口味,你就帶蘇六去吧。”說完,微笑了一下。
許邵聽了,也不好意思地撓頭樂了,但心中卻又是好生感激,說道:“多謝爹爹為孩兒如此操心,孩兒這就要去了,爹,您……您保重。”
許念也是不知再如何做答,生怕再說下去二人會抱頭痛哭,忙揮手道:“啊,你……去吧,去吧。”
許邵強忍住淚水,向許念深深地鞠了一躬,轉身行了出去。
許念的眼睛一直望著門口,良久良久,那是“兒子”離去的方向。許邵雖非自己親生,但許念心中明白,自己對這孩子所付出的感情已經遠遠的超出了親情的范圍,那是一種勝過母愛的一種愛,一種父子之間無法言表的愛,是多種復雜的感情結合而成的一種愛。
許念深深地吸了口氣,開始陷入了回憶,回憶起那些與許邵一起走過的美好而充滿歡樂的時光。
許邵走出大門時,蘇六已經在門口等候了,但使他意外的是,大天也在。
蘇六見許邵出來,便上前接過行李,道:“公子,你出來啦。你看,大天這小子說什么也要跟著公子,央求了我半天,無奈我只好答應他先問問公子你是否同意。”
大天也在一邊求道:“少爺,你就讓我跟著你吧,咱倆從小玩到大,要是你走了,我還真不知在家里干嗎。”
許邵拍了拍大天的肩膀,笑道:“走吧,一起走吧。”說罷當先跨上馬背,又回首望了望通天館的大門,之后催馬行去。
蘇六也上馬跟去,大天尾隨其后。
就這樣,許邵告別了他最愛的人,他最愛的家,帶著深仇,記著臨行前父親的一番教誨,以及自己內心對武道生活的向往,邁出了自己武道生活的第一步。
許邵牽著馬,在街上溜達,他暫時將臨行前的那些煩惱拋之于腦后,欣賞著美麗繁華的京城街巷。雖然,這些平時也很常見,這里的人們都也已經司空見慣,不再覺得京城是個很了不得的地方了。但現在許邵的心情不一樣,他的心情非常好,好得不得了。一個心情很好的人,看什么也都是美好的。
現在,許邵就覺得今日的京城出奇的美麗,他走著、轉著、串著,看到什么好玩的,都想買一點,十足像是個久未出門,被憋壞了的大姑娘。
許邵雖然玩得開心,可是后面跟著的兩個人就沒那么好的心情了,而且已經有些累了,更有些餓了。又轉了個把時辰,大天終于忍不住了,央求道:“我說少爺,您轉夠了么?我和六爺都餓了,我看咱們還是先找地方吃點東西吧。”
許邵回頭笑道:“哈,你小子,自己嘴饞想吃東西,也不用拉上蘇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