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念上下打量著對面高鼻深目的年輕異族男子,過了片刻,笑起來,輕拍了下旭兒的頭,
“你這孩子,說什么大實話,娘不是和你說過,做人要低調么?”
霍德嘴角抽了抽,他在顧念的面孔上停留了一下,忽然問道,“這位夫人是否認識一位葉娘子?”
“葉娘子?不知道你說的哪位葉娘子?我認識的葉娘子很多。”顧念笑瞇瞇的回道。
霍德聽了顧念的話,滯了下,“她當時告訴我她就叫葉娘子,很多年前她救了我,你長的和她很像……”
“若是姑娘認識那位葉娘子,或許,我還可以考慮留你一條生路。”
“大膽,你知道你面前的是……”陪同顧念和旭兒一起來的鴻臚寺官員厲聲道。
來的時候,顧念已經和鴻臚寺的人說好了,不想聲張,不僅僅是不想讓人知道旭兒的身份,還有就是不想讓人認識顧念。
畢竟,顧念是內宅婦人,這樣拋頭露面,是不太好的事情。
顧念微微頷首,打斷了鴻臚寺官員的話,“我要是沒聽錯的話,你的意思是若是我不認識你說的那位葉娘子,你就要殺了我?”
霍德緊抿著唇,居高臨下的看著顧念的那張面孔上帶著寒意。
顧念牽著旭兒的手,道,“不知道是我蠢,還是你蠢?難道說我說一句,認識葉娘子,你就會真的相信?
我的兒子也不會相信你這樣的謊話啊。
再說,我不是說過我認識很多葉娘子,你怎么就知道沒有你說的那個葉娘子?”
顧念是不認識他口中的葉娘子,但聽他說那位葉娘子和她長的像就有點奇怪了。
不過,轉瞬,她又想到了當年的蕓娘和紀氏,兩個人不就是因為有些相像,才讓蕭易這個臉盲的人認錯了?
然后造就三個人悲慘的命運?
再說了,這個世界上,沒有血緣親情,還相像的人,其實也有挺多的。
霍德鋒銳的目光還停留在她的身上,一刻也不挪開,她被看得惱了,頓時不客氣的道,“霍德,我不認識你口中的葉娘子,而你,也殺不了我。”
“至少在我朝境內,你休想傷我,就算你傷了我,也休想活著回去。”
說完,她牽著眼珠骨碌碌轉著的旭兒越過霍德走了。
走了幾步路,旭兒低聲對顧念道,“娘,那個人好兇哦。”
顧念哂笑,“那你剛才還出言不遜,嘲笑人家。”
旭兒挺了挺胸,道,“皇伯父說了,讓我不要怕,也不要墮了我們的威風。”
顧念頭疼了起來,皇上最近頻繁召旭兒進宮,也不知道兩人到底都說些什么,旭兒是越來越大膽了。
如果從前他在蕭越的教導下,帶著一般孩童沒有的老成,和皇上呆了一段時間后,越發的變得老成起來。
只有在顧念的身邊,會有一點孩童才有的天真。
她想到剛剛看到的那個霍德,他顯然是把她當成了尋常的婦人來嚇唬了。
若是在別的地方,大概顧念會幫著旭兒圓場,但眼下是在東離的京城,自家門口,如果還讓一個戰敗的外邦人給壓頭上去,那也太墮威風了。
剛才,霍德那樣緊張的樣子,好像在掩蓋什么,難不成他們吵的是什么了不得的要緊事情?
害怕她聽懂了,才這么煞有介事的嚇唬她?那個葉娘子也是杜撰的?
她手指動了動,感覺有點好奇呀。
霍德站在原地,目光微寒的看著顧念和旭兒離開,良久,才問身邊的人,“這對母子是什么人?怎么會來這種地方?”
先前與他說話的那個人道,“能來鴻臚寺的都不是尋常人,雖然那婦人穿著很普通,但是衣衫的料子卻不尋常,還有那小孩,身上的氣勢,不是普通孩童有的。”
“看起來,應該是哪家大官的眷屬。”
“大官的眷屬?”霍德緊緊的皺著眉頭,然后又松開,當年那個救她的婦人年紀比今天見到的婦人要大,到如今,應該四十左右的年紀,不過,她們確實是長的很像啊。
他凌厲的神情,因為想到往事而變得放松,接著和身邊的那個人說道,“派人去查查那位婦人的底,然后按照我剛才說的,既然公主沒辦法進晉王府,那就讓其他的人想辦法接近晉王的家眷。”
“將軍……”
“啰嗦什么?”霍德臉一沉,渾身的氣勢迸發出來,頓時讓身邊的那個人將剩余的話給咽了回去。
顧念走遠后,問身后陪同的那個小官,“剛剛那個霍德,是什么來歷?”
身后的小官恭聲道,“剛剛那個是這次北蠻來和談的王爺身邊的隨扈,相當于咱們皇上身邊的帶刀侍衛吧。”
顧念皺了皺眉頭,又問道,“那他身邊的那個呢?”
“那個也是隨扈。這次那個北蠻王爺身邊帶了十個這樣的隨扈,這兩位大概是那位王爺的親信,兩人總是形影不離的。”
顧念眼眸低垂,看著路面,一邊走,一邊思索,過了半響,她道,“那眼下鴻臚寺還有些什么人?”
北蠻這次來和談的使團人數很多,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住在鴻臚寺內,能住進來的一般都不是普通的人物。
那位官員掰著手指頭想了想,道,“還有那位王爺使喚的兩位女使,十名隨扈,住進來四名。”
“女使?”顧念重復說道。
“那兩名女使都很漂亮,還會很流利的東離話,本來也要上貢給朝廷的,但皇上說上供的已經夠多了,讓北蠻王爺自己留著用。”
顧念聽完,眼神頓時變得有些幽深,漂亮的女使,會說流利的東離話。
那位麗娜公主不也是這樣的?難道北蠻的女人都是很美麗的,很會說東離話的?
這要不是為迷惑東離官員來的,她甘愿把腦袋給砍了去。
但是,皇上不可能不知道,他還是將北蠻上供的那些女人給賞賜下去了……
她抱著這樣的疑惑帶著旭兒回到了王府,她回去問張長史,“王爺在哪兒呢?”
……
蕭越從宮里和皇上商討了事情后,出了宮門,聽到暗一來報說在南郊疑似發現四皇子的行跡。
出了城門不久,前方突然傳來一陣音量極高的異族語傳來。
蕭越蹙了蹙眉頭,勒住韁繩,抬頭看去,發現是幾個高鼻深目,五官深邃的異族男子圍著一個穿著道袍的男子在吵嚷,不但如此,還拔出腰間的彎刀出來恐嚇。
他對這些北蠻的人實在是有點厭惡,這里是京都,不能和戰場一樣殺了痛快,于是,他示意暗一過去看看。
暗一剛上前去,邊上就有一個面容白凈,五官還稱得上英俊的年輕異族男子走了過來,贊嘆地看了眼蕭越騎的馬,用生硬的東離語說道,“好馬。”
他站在馬前,高揚著頭,神色倨傲的道,“這馬,我要了。”
蕭越面無表情的看著面前的男子,還沒說話,年輕男子后頭跑過來一個一臉絡腮胡的男子,從袖子里去處兩錠銀子塞給蕭越,用施舍的語氣道,“我們主子看上你的馬,錢給你,馬我要了。”
兩錠銀子加起來只怕還沒有五十兩,而蕭越騎著的馬是個千里良駒,本就少見,市面上更是千金難求。
蕭越沒接那兩錠銀子,坐在馬上一動不動,任由兩錠銀子滾落在地上。
那人見蕭越不接銀子,也不下馬,頓時氣急,“收了銀子,還不下馬來?”
暗一去幫那位道長解圍后,回來就見有人在扯蕭越的馬,頓時上前一腳將那絡腮胡的漢子給踢倒在地,漢子摔倒的時候,將那年輕男子也帶倒在地,不僅姿態狼狽,跟剛才倨傲的樣子判若兩人。
年輕男子爬了起來,喝道,“下賤的賤民,傷了本王你賠得起嗎?”
這些人也真是蠻橫到了極點,不但想搶馬,還惡語傷人。
邊上的絡腮胡漢子也喝罵道,“你們這些人,傷了我們的王爺你們賠得起嗎?”
后邊剛剛圍著道士的那幾位北蠻人也圍了上來,直直地就向蕭越沖來,嘴里用北蠻話喝罵著,中間夾雜著些漢語,說的無非就是“你知道我們王爺是誰嗎?”
“不長眼的下賤賤民”之類的。
他們一邊喝罵,一遍拔出腰間的彎刀要去攻擊蕭越。
蕭越冷笑著坐在馬上不避不閃,這時從遠處飛出一只短箭,直直插進跑得最快的那位北蠻侍衛的喉嚨里。
那位年輕的王爺見自己的侍衛倒在地上,頓時臉色有些發白,不過還是強撐著高聲道,“你知道我是誰嗎?”
蕭越冷笑道,“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東西,我們怎么會知道?”
那位王爺臉色白了白,梗著脖子高聲道,“我是北蠻派來和談的使者,我是敖達王爺,你們不能傷我。”
蕭越側頭去笑了起來,“說到底,北蠻不過是一個被打趴下的戰敗國罷了,和談?那是給你們面子。
不過,你和這些侍從方才拿著匕首意欲行兇,想要刺殺本王,這罪名又該怎么算啊?”
被暗一帶回來的那位道士,接話道,“刺殺皇子王爺,視同謀反。”
蕭越‘哦’了聲,看了眼那位道士,轉頭道,“那本王可就有個疑惑了,難道你們北蠻因為打了敗仗,心懷不忿,所以想要刺殺本王?”
敖達王爺面色微微蒼白,急急搖頭道,“你不要胡說,我們是真心誠意的想要和談,怎么會刺殺你們。”
她狠狠地盯著蕭越,“誰知道你這個王爺是不是真的?”
蕭越才不理會她的質問,緩緩道,“你既然是北蠻來和談的王爺,那一言一行就代表著北蠻的意思,你刺殺本王,就是北蠻派人刺殺王爺。”
他微微附下身子,森冷的道,“除非,你是假冒的北蠻王爺……”
敖達在他陰冷的目光下下下意識的就想反駁,但她看到蕭越眼底陰寒的煞氣,心里一驚,這個時候,他再蠢,也知道怎么回答都是一個坑了,真的,那蕭越就會借題發揮。
如果是假的,那同樣逃不過罪責。
他慌亂地垂下頭不敢說話。
暗一在邊上,忽然道,“王爺,既然這位王爺說不出所以然,要不屬下將他先帶回去,嚴刑拷問吧。”
敖達臉色發白,仰著頭看向蕭越,急急道,“我……我是假冒的,一時不慎才……你們不要抓我。”
她仰著脖子,一幅楚楚可憐的樣子,蕭越下意識的嫌棄了一番,忽然發現他的喉結那里竟然是平的。
這哪里是王爺?分明就是位姑娘。
他換了副遺憾的聲音嘆道,“想不到我堂堂天子腳下,竟然還有人敢假冒使臣,招搖撞騙,差點傷了本王,想想真是擔憂。”
他轉頭對暗一道,“既然如此,她行刺的事情不能不追究了,你將人帶回去交給劉青山吧。他要解決不了,讓他去找九門提督。”
敖達聽得一驚,下意識的張口就罵,不過,被邊上涌出來的晉王府隨從給捂著嘴捆走了。
她手底下的幾個也被捆成一團,塞上布巾給拖走了。
那位一直站在一邊的道士對蕭越道,“王爺,他們可不像是假冒的使臣。”
蕭越懶洋洋的瞟了一眼道士,道,“張一平,怎么每次本王看到你都是你落難的時候?你怎么就不長點心啊?
他們是不是假冒的使臣本王還不知道?”
張一平臉色微紅,他剛從龍虎山下山,準備回家,沒想到還沒到城門口,就被幾個使臣給攔住了,他也不知道發生什么事情啊。
他看那幾個被拖走的使臣,皺眉道,“你知道他們是北蠻使臣團的,你怎么還……”
蕭越冷笑道,“是真的又如何?他們如今站的是東離朝的土地,總得讓他們牢牢的記住,誰是主,誰是客!
在我朝土地上,還如此囂張。”
“再說,那根本就不是什么敖達王爺,而是北蠻的公主……”
他漫不經心的玩著手中的馬鞭,淡淡的道,“她假借她哥哥的名義出來惹是生非,本王還不能教訓了?”
張一平雖然不在京城,但對京城發生的事情是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忍不住驚詫道,“那位公主不是在宮里嗎?聽說那位公主還非你不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