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不遠處的寧無雙,方辰更是清楚了其中關鍵。他點了點頭,柔聲對黎珠兒道:“丫頭,我去去就來,好不好?”
黎珠兒怯怯的眼神看著他,全然沒有了半分平日里的活潑,看得方辰心中又是一痛,他實在無法接受生命中再有一個親人失去了!
見狀,左莫長老慌忙道:“方辰,你放心地去與掌門談話就是,這里有我和老齊看著,有我們在,保證不會讓小丫頭被人傷到半根毫毛!”
方辰看著黎珠兒,只要她不愿意,自己可以哪兒都不去。
終于,黎珠兒還是怯怯地松開了手,旁邊顧雨晴看得心酸,小心地抱著她的腦袋靠在自己懷里。
……方辰擁有強大煉器天賦之事,縱然是在乾門之中,火行烈都不愿意被太多人知道,所以這一番談話他選擇了距離執法堂最近的一處山峰邊。
月色之下,崖邊如削,明晃晃得叫膽小之人有些心悸。若是膽氣雄壯之輩來此,卻又會因為豁然開闊的視野而心神大暢。
火行烈選擇在此處談話,多少還是有這份用意,希望能夠沖淡方辰的哀思。可是,等真正與方辰同時站立于此時,他又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了,一時間氣氛有些沉默。
好半晌,還是方辰打開了沉默的話匣:“不知掌門找我有何事?”
明月當空,如伸手可摘。
方辰一身血袍未褪,銀光彌漫在血色之上,有說不出的邪魅,仿佛是自尸山煉獄而來的天仙,給人一種詭異的慈悲與殺戮感。
從他此刻的身影上,沒有任何人會認為這僅僅是一個十六歲的少年!
即使是在殘酷的天辰界之中,一名十六歲的少年往往也在父母師長的呵護之下,更何況是這樣的天才?
火行烈可以肯定,若是方辰是在四大宗派之中,只怕會如大羅宗少宗主莫藏鋒一般被嚴密保護十七年,然后才得以出世!
可是,方辰卻像是歷經了世情滄桑的成年人了,要什么樣的經歷才可以造就出如此身姿氣韻?
(這三年,他到底吃了不少苦啊……)火行烈有些心酸和自責,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道:“我想請你,真正對乾門交心!”
這話說得分外古怪,方辰明明是乾門弟子,又何來交不交心之說?如今的南域雖然不乏弟子改換門庭之事,可那終歸只是少數!
在常人觀念之中,一名弟子背棄所屬門派,還是一件極為令人感覺不齒之事……可是,這話由火行烈說來卻是無比的真誠,絕對沒有任何一絲調侃或者冷嘲的味道。哪怕是聽者如方辰,也是一臉平淡,仿佛對他所說早有預料。
“三年之前,我丹田被損。”
面對火行烈所說,方辰卻是并沒有任何意外,沉默片刻之后緩緩地開口道:
“當時,乾門上下無人對我援手,嘲笑、譏諷、甚而敵視、攻擊,并不在少數……我雖不甘認命,但在這等情況之下也險些心灰意冷,在打擊中徹底不振!”
“這個時候,是黎老救了我,他在寒冬雪地中將昏迷的我救出,若非他的援手,我那天就該死在了紫楓林中。”
“后來,又是他偷偷地在修武堂內,一點一點地攢下星石碎片,積攢起來供我修煉。若非是他,我如今絕不可能這般順利地突破至凝原。”
“黎老于我,恩情之深,絕非言語所能說盡!可是他,卻從未求過半分回報!從未有過!”
方辰表情中顯露出了濃烈的追悔:“我欲以百倍千倍萬倍報他,可是他卻沒能等到,反而因我,死于小人之手!”
他語氣中含有一種強烈的悲苦,手指深深地陷入了皮肉!
這些事情,火行烈還是首次聽聞,他終于深深地理解了方辰,為何在驚見黎老死后,會如此暴怒若狂!
原來,他們之間竟有這份恩情在!
此情,若不是親人,還有什么配得上“親情”二字?
好半晌,方辰身體劇烈的顫抖才緩緩平復了下來,他突然伸手一指前面峭壁:“我曾經在紫楓林中看過一種猴兒,它們擅長釀酒,但是釀酒的原料卻是必須從峭壁上的一種特殊的果樹上獲得……”
話鋒一轉,方辰似是說起了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事情,火行烈微微一怔之后并沒有半分不耐煩的神色,仍然是耐心地聽了起來。
“采摘這種紅色的果實,哪怕就是身手極為靈巧的猴兒都要冒上極大的風險,稍一不慎,就有可能墜落懸崖峭壁而亡!所以,往往有不少膽小的猴兒不敢太過冒險。”
“但是,卻有另外一些天賦超常的猴兒能夠以遠超同輩的身手,每次出去都能采得大量果實……這個時候,猴兒首領便會對它們進行論功行賞,采摘多者往往能夠得到呵護嘉獎,而數量極少者卻會引來怒斥責打!”
方辰聲音倏然隱去,表情中顯露出了一抹厭倦,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在說給火行烈聽:“同為一族,不過因為彼此天生稟賦不同,便有不同的愛護……如果,這是愛,那似乎也太過廉價了一些?”
倏然轉身,方辰凝視著火行烈:“掌門,若我便是那些摘不到果實的猴兒,今日掌門是否還會對我如此維護?”
眼神灼灼,方辰這一句問話頗有一些誅心的意味,黎老對他的維護是在他人生最為低潮的一段時期,不求回報、沒有任何索取,無私而高貴!
可是相比之下,火行烈卻是因為他天賦展露的不同而有截然不同的態度……以方辰一貫謹慎的作風,他絕不會在面對火行烈時說出這番話來,否則的話對方很可能被激怒,一時做出過激舉動,而自己眼下對戰幻靈境強者又全無抗手之力!
可是,黎老的死卻讓他內心有一股說不出的憤怒,怒火郁結,言語之間再也不愿意因為什么顧慮而有所遮掩!
火行烈沉默了,他感覺自己的臉頰就像是被重重抽了一巴掌般,羞臊得恨不能鉆進地里去!偏偏面對方辰,他卻起不了一絲一毫的憤怒,因為他知道——對方所說全部是實情!
半晌不語。
久久的,在清寒夜風之下,火行烈緩緩低頭,聲音低沉地道:“若你不是身懷如此天賦,今日之事,我必然不會插手……”
方辰倏然抬頭,目光中微微流露出了一絲詫然,直至這個時候,他才真正靜下心打量了一番這位乾門掌門,這位一直以來被認為是乾門最沒有出息的掌門:
他雙鬢染白,一頭短發因梳于搭理而顯得亂糟糟的,就連胡須都是灰撲撲的毫不服帖,額頭上有些刀刻般的深深皺紋,神容中有說不出的疲倦!
為了維持乾門不嚴重衰敗,火行烈這些年,不知道耗損了多少心力……否則的話,以他當年展露出來的修煉天賦,如今怕是至少能夠擁有幻靈四階的修為,絕不會在三階徘徊不前。
外要應對無數明槍暗箭,內要努力彌合本已脆弱不堪的高層之間搖動的心……火行烈能做到如今這一步,委實已極為不易!
自然,這些事情與方辰無關,他不會因此而選擇所謂“交心”。只是,火行烈面對他的質問能夠坦然不偽飾,倒是讓他難得地有了幾分認同感……方辰輕輕頷首,表情松緩了幾分:“不管如何,今日之事,還要多謝掌門!”說罷,他便轉身朝來路行去。
背后的火行烈忍不住流露出了一抹黯然之色,沒能得到想要的回答,他心中感覺無比強烈的遺憾:
若是不能得到這個天才的心,那將是乾門最大的遺憾!更是自己接任掌門以來,決事處斷最大的敗筆所在!
若非身為一派之尊的自尊在支撐著,火行烈幾乎要放下身段來懇求方辰!
正在他滿心失落,神容沮喪之際,耳邊卻是傳來了一道清朗的聲音。這道聲音并不如何激昂,卻如仙音甘泉般令得他渾身一震——“交心之事暫且不提,此后,乾門若不負我,我必不負乾門!”
倏然劇震! ωωω▲ Tтkan▲ c ○
火行烈猛地轉身,凝視著那道漸漸遠去的身影,臉上不自禁地涌現出一片狂喜之色!對他而言,有此承諾,足矣!
至于有負方辰?
火行烈深深地握緊了拳頭,縱然傾盡乾門之力,也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到他一絲一毫!
……接下來的兩日,乾門上下均是陷入了一片空前的忙碌。
云夢盛會即將召開,這不僅僅是乾門的盛事,更是整個南域的盛事!
雖然這些年伴隨著乾門沒落,舉辦盛會的主導權轉移到了四大宗派手中,可是作為名義上云夢秘境的開拓者,乾門代表還是需要出席不少公開場合。
另外,也有一些門派在盛會開始前專門來乾峰拜訪。他們嘴上自然說得是極為冠冕堂皇,所為的只不過是為了向秘境開發者致敬,事實上內心深處打的什么算盤,乾門主事者自然不會不清楚——這些人所求的不過是先來一步,以便探明地形,好為秘境正式打開后的進入預先做一些準備。
如何應對這些人,火行烈也是早有預備,三十年前他曾作為真傳弟子代表接待過一批。
如今這項重任就落在了聶平齊身上,他倒也落落大方,諸多雜務處理得井井有條,充分顯示了接班人的一些必備質素。
雖然最終還是回絕了這些人,但聶平齊仍是禮節相待,不至于給人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畢竟,這些人最起碼都是三流門派中的杰出者,以乾門如今的地位,能夠不得罪他們還是盡量不得罪為好。
其實,乾門不讓他們觀看秘境所在,倒也并非完全是出于保守考慮,而是因為——他們即使去了也什么都看不到!
云夢秘境入口所在,如今方辰也已知曉,竟是在乾龍臺!
瀾海元器之所以封鎮在乾龍臺之中,其一自然是為了方便內門弟子挑選,其二竟是因為云夢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