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魂大法簡稱離魂術,施展此術,十二分講究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缺一不可。
有兩個致命因素:
其一,魂魄一旦離了肉身,就算是大能級別的修行者最多也只能堅持三天,三天裡魂魄一旦不能準時歸位,肉身便會腐爛發(fā)臭失去生命氣,魂魄再也回不去,相當於自殺;
其二,魂魄離了肉身期間,中途遇上地府裡的鬼差或是被別的專門煉魂的魔物捉住的話,基本上也相當於自殺。
胡一輝身子一震,問:“母親意欲何爲?”
軒轅敬菲驀地調(diào)起周身真元,掌中已然燃起兩朵烈烈鬼焰,她的神情悽愴,似有萬古悲意竄上心頭,哽咽著道:“我兒,不要怨母親心狠!今天不是她死,就是我亡!你如若執(zhí)迷不悟,就莫要怨我無情,連你也一併殺了,省得日後窩心!”
一陣怒風捲起了竹葉,惡狠狠地刮過,黑霧自四下匯聚而成,團團縈繞在軒轅敬菲身側(cè)。
不一會,她梨花帶雨的臉龐便掩映其中,空中厚厚的雲(yún)層似有悶雷涌動,一時間天幕黑如墨斗,花草凋敝,鳥獸遁形。
胡一輝十指翻飛,口中飛快唸叨:“吾在此處劃井格,吾在此處劃井格,劃在吾底萬丈坑,倘若有邪師妖魔法,反手踏在坑井存,踏在楠裡不容情,一切魑魅魍魎化風塵,謹請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念畢,‘八門八方八絕陣’中的二十一樁竹子彷彿得了天地指引,瘋狂猛長,片片竹葉再次凝聚起冰霜利刃,嘩啦啦碰撞出天籟之音。
烈焰對寒霜,睥睨無當!
專門煅燒魂魄的幽冥鬼火在軒轅敬菲的掌中被髮揮到極致,熊熊大火大有一把將長夜炙烤成灰燼之勢。
滴水成冰,遇風化刃,至陰至寒的‘八門八方八絕陣’所幻化出來的冷氣毫不相讓,似要頃刻間碾碎世間萬物。
“不要再打了!”
不知何時,黛月站在胡一輝身旁,神情悽怨,竭嘶底裡地吼了一聲。
她悠悠舉起右手,似乎想要撫一下胡一輝的臉頰,手伸出去一半,復又放下。
她眼中唅著淚花,對胡一輝悽然一笑,驀地轉(zhuǎn)頭朝軒轅敬菲那邊望去:“你剛纔所講,可要算數(shù)?”
軒轅敬菲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好吧!”黛月轉(zhuǎn)身,朝胡一輝遞了個意味不明的微笑,“青青翠竹盡是法身,鬱郁黃花無非般若。我走了,你保重!”
她閉上眼睛,暗暗撐起周身真元,將其源源不斷匯於內(nèi)府之中,越漲越大。
天空中似有異變,大地顫動,不遠處有無數(shù)颶風生成,天地萬物似乎瞬間陷於一陣絕望的悲痛之中,嗚咽不止。
胡一輝正一心一意要迎戰(zhàn)軒轅敬菲,黛月的話把他撞進了迷霧裡。
他雖然以魂魄之身奮力啓動了‘八門八方八絕陣’,迎上軒轅敬菲的幽冥鬼火,內(nèi)心還是對其母留有餘地,旨在把她制服就算了,不想傷她,這樣一來,對敵時就必須全神貫注不能分心,故而面對黛月的反常一下子沒有完全反應過來。
等他細細一琢磨,大叫一聲:“不要啊!”
已經(jīng)遲了!
黛月用盡一切力氣驅(qū)動內(nèi)府真元外泄,自爆元神!
自爆元神,曠古爍今都難以摳出一詞來形容其中痛苦的滋味!
黛月感覺自己好像跌落到烈焰巖漿裡頭一樣,熾烈的高溫焚燒著身體裡面的每一個細胞,皮肉被燒成焦炭,寸寸皸裂,錐心刺骨的疼痛一陣一陣,血液在大火裡拼命沸騰,然後爆裂,接著沸騰,再次爆裂!
她重重地咳出了一口黏糊糊的東西,也不知道是血是心是肝是脾是肺還是腎!
融金化玉的內(nèi)府之火把她煅燒得幾近意識模糊,她很想上前跟胡一輝多聊幾句話,無論如何,都不要讓他兩母子再打下去,自己連日來多有叨擾,把他的府邸都毀了,多不好意思啊。
可是她已經(jīng)無法言語,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最後那股炙烤的感覺慢慢散去,全身輕飄飄的,她望著胡一輝發(fā)了瘋似的搖晃著自己,意識逐漸全無。
虎毒不食子,作爲軒轅敬菲唯一的兒子,她又怎麼會捨得對胡一輝痛下殺心!
原來剛纔的種種挑釁,都是軒轅敬菲的權宜之計。
早在黛月暈倒的片刻,軒轅敬菲就已經(jīng)時刻分神留意著她的動靜,待她悠悠醒轉(zhuǎn)之際,軒轅敬菲立刻暗暗對她施展攝心術中的攝心大法。
黛月其實在接二連三的噩耗打擊下,心裡防線早就如決堤的洪水,一瀉千里,所以軒轅敬菲輕輕鬆鬆地就潛入到她的意識裡。
軒轅敬菲一方面不動聲色地在胡一輝面前演繹著母子情深的愛恨別離,另一方面卻加緊控制黛月的潛意識。
黛月一睜眼,就看到其母黛玉公主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奈何橋邊,無比淒涼地似乎在等待某一個人,又似乎懵懵懂懂地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控制。
黛月肝腸寸斷,拼命呼喊卻得不到任何迴應,倏地發(fā)現(xiàn),這只是軒轅敬菲用攝心術控制了自己的大腦,在自己潛意識裡製造的一個展影。
她懸在虛空中,視覺不斷變換,發(fā)現(xiàn)不遠處一隻眼睛特別大,耳朵特別尖的怪物對著自己的母親不斷流著哈喇子。
地妖——一種專門噬魂的怪物,這種怪物以魂魄爲食,一度被囚禁於地心的荒蕪洲中。
一陣驚懼劃過頭皮,黛月的心急劇往下沉去:母親死了,母親爲什麼死了?
沒等她將腦海中紛紛繁繁的疑惑梳理清楚,腦海裡卻閃出了軒轅敬菲的一張臉,她上下兩片嘴脣一張一合,清清楚楚地吐出幾個字:“不想你母親的魂魄被它吃掉,就自爆內(nèi)府吧,不要再連累我兒了!”
半夢半醒之間,黛月聽到了胡一輝與軒轅敬菲的對話,一時間萬念俱灰!
自爆內(nèi)府,會有魂魄剩下嗎?
如果有就好了,我要去見母親,要去見外祖母,求她們原諒。
再然後,我要上天入地,把心中的疑惑了了,把未完成的心願都完成。
好想跟胡一輝多說幾句話,聊一聊最近練功的心得體會也是好的。
千言萬語,只剩下菱花銅鏡涼,眉添黛料香,魂飛散,只盼望,君健在安康。
黛月一死,軒轅敬菲馬上散播消息,說是胡一輝不顧安危臥底棲仙國,終於如願以償剷除棲仙國餘孽。
可笑的是,同日,胡巴拉克下一道聖旨:善待棲仙國遺孤,一律人等不得爲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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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川河畔,一座長長的拱形大橋,一個個過往的靈魂陸陸續(xù)續(xù)地與一名衣衫襤褸的少年人擦身而過。
這少年似鬼非鬼,似人非人。
要說他是隻準備輪迴六道的鬼魅,不像,因爲這少年身上雖然掩蓋了生人氣息,但是形實而氣足,在飄飄蕩蕩的鬼火照耀下,地上有個清晰的身影。
要說他是個徘徊在忘川河畔的得道高人,也不像,皆因此人渾渾噩噩,三魂仿似斷了七魄,目無表情地盯著過往投生的幽魂,彷彿在尋覓什麼。
多少紅顏悴,多少相思碎,唯留血染墨香哭亂冢。
別人尚且有個墳墓哭訴,你卻連一絲魂魄都不曾留下。
三百年,日日復月月,月月復年年,少年人就這麼幹等著。
終於,一個臉色紅潤,鶴髮童顏的老婆婆忍不住向他走了過去,雙眸含笑,還沒開口,就似有楊枝甘露從其口中流淌:“少年人,老身見你頂上三花匯聚,一身修爲不可多見,何以執(zhí)著至此?既爲修道中人,焉不聞上士無爭,下士好爭,上德不德,下德執(zhí)德,執(zhí)著之者不明大道之理!”
少年人輕輕撩起一側(cè)的眼皮,漫不經(jīng)心地掃了老婆婆一眼,又把注意力放在了過往幽魂身上。
老婆婆見少年人沒有理睬自己,不以爲意,繼續(xù)道:“衆(zhòng)生之所以困苦,之所以不得真道,爲有妄心,既有妄心,即驚其神,既驚其神,即著萬物,既著萬物則生貪求,既生貪求,即是煩惱,煩惱妄想,憂苦身心,便遭濁辱,常沉苦海,永失真道。修真而不得真道者,有如墜入地獄,無有歸期,行屍走肉,何其苦哉?
少年人,老身看你骨骼精奇,一身修爲深不可測,日後若修煉得當,必能證得大道,可不要爲了一絲執(zhí)念而誤了自己啊!”
少年人終於動了動,擡頭抿嘴,給了老婆婆一記僵硬的笑容,道:“孟婆,你既不告訴我她在哪裡,何必又在這裡假惺惺地相勸!”
孟婆低低嘆了口氣:“天道有常,萬物自有因果,你要等的人乃非凡胎,三百年了,若然是凡人早就已經(jīng)輪迴轉(zhuǎn)世,何用等至今日!”
少年人眸光一動,一雙冰山雪眸似有流星閃過,激動地問:“這麼說來,你是知道的,她的魂魄在哪裡,可否告知於我。相告之恩,他日定當重酬。”
孟婆慈愛地望著眼前這位蓬頭垢臉,衣衫襤褸的少年人的臉,覺得重酬二字怎麼也跟他搭不上邊,出於憐憫,遂搖頭道:“不可道不可說,還請施主早早放下執(zhí)念,自古煩惱妄想,憂苦身心,便遭濁辱,常沉苦海,永失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