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章 父女

發現看似重大驚人，然而就眼前而言，卻沒有什么實質作用。無限世界，沒有人知道自己能否活過下一個世界。高瞻遠矚，戰略眼光，都不過是浮云，朝生暮死的蜉蝣何須考慮明天的儲糧。

所以呂環幻和許克不過是驚訝了一小會兒，便繼續埋頭算賬，看到底將手中的金幣換成什么東西帶回去，才最合適。

等一切敲定，兩人便分別離開。為了避人耳目，兩人離開的時間和出口便都不相同。許克離開的時間稍早一些，走出月石面具大門的時候，天色也已經黑了下來。

看著熊熊燃燒的火堆，他心中突然有了幾分感慨：如果計劃沒有差錯，他離開這個冒險世界的時間也就是在明后兩天，也就是說，他就要和自己的女兒再見了。

許克是個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可是再怎么自私，他的內心仍舊有著柔軟的地方。此刻，對女兒許安晴的愛和歉疚，便牢牢占據了那個柔軟的角落，讓他的心里甜蜜地酸痛著。

相聚的時日無多，也該盡盡父親的責任。

許克回到住所，看到女兒許安晴一頭濕漉漉的烏黑頭發，越發顯得可愛動人，顯然剛剛洗過。他一把抱起女兒，放在胸前，親了一下光滑的小臉蛋，問：“晴晴，是誰幫你洗的頭發啊？”

“是……是阿欣阿姨。”小女孩的聲音纖細至幾乎聽不見，讓許克以為自己的女兒太害羞。其實安晴的心里卻是因為要瞞著爸爸自己和阿欣的事情而有些心虛。她和阿欣兩人這一天也辦了不少的事情，將若干個厲害的亡靈生物從墓園中帶出來，蒙著斗篷，帶到碼頭區，找了個合適的地方藏好。碼頭區龍蛇混雜，黑幫內斗正酣，一路上難免有戰斗，身上也沾上一些血腥氣息，所以回來后阿欣就帶著她一起在房間里洗了澡。

之后阿欣在離開之前，曾經千叮嚀萬囑咐不可以將這件事告訴爸爸。

許克并不知道自己女兒心里的這些玄虛。本來以他的感知應該不難發現，但是對著這么可愛的小姑娘，還是自己的親生女兒，許克的心中被各種溫柔的情感填滿，警惕性所剩無幾，自然不會懷疑什么。

許克問：“你欣阿姨呢？”

“她先走了，讓我在家里等爸爸。”

許克心中突然一酸，這個破舊的屋子，居然成了女兒口中的“家”。

“爸爸帶你去玩好不好？”

許安晴的眼睛里立刻透出光芒，用力點頭道：“好！”

于是父女倆便牽著手走出住處。無冬城是一座美麗的城市，被稱為北地明珠，然而在瘟疫的影響下，如今不過是一座到處尸體的半死之城。要在這里游玩，實在是挑錯了時間。

不過許克自然有別的想法，他帶著女兒來到了月石面具。如果是現實社會，父親帶著孩子到自己的單位逛一圈是一件十分常見的事情，不過許克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會有這么一天。

許克帶著自己的女兒在月石面具里隨意溜達了一圈，看了走廊墻壁上雕刻的獸頭，摸了石雕美人的胸脯，踩了滑軟厚實的皮毛地毯，摘了花壇里火紅的鮮花——許克采下一朵插在女兒的頭發里，看上去十分美麗，沒想到女兒也投桃報李地給他的頭上插了一朵，這就有些不倫不類了。

父女倆一人頭上一朵火紅盛放的花朵，笑嘻嘻在月石面具里溜達，每一個過路的員工，看到他們倆，都會忍不住笑起來上前搭話。幾個侍女在知道兩人的父女關系以后，看著許克的眼神中便額外多了一些什么，果然可愛的小孩才是最厲害的泡妞利器。

單位之旅的終點是廚房，嚴格說起來這里就是許克的工作崗位，所以許克對這里也最熟悉，人緣關系也是最好。一進廚房的門，幾個正忙活著的半身人便蹦了過來。此時已經過了晚餐的時間，廚房里并不是最忙的時候，半身人的忙活也不過是廚房里的慣性，要給今天的工作收尾，順便給明天的食物做些準備工作。

所以在看到許克帶著這么可愛的小女孩兒走進來之后，幾個半身人便可以暫時放下工作，說笑起來。

“你好！”其中的一個半身人對著小安晴說，“你真好看！”

另一個則笑著問：“你喜歡吃甜食嗎？我最喜歡了！”

第三個沒有說話，而是對著許安晴做起搞笑的鬼臉，弄得小姑娘格格笑了起來。

許克的存在，好像完全被他們忽視了。

許克忍不住有些好笑，也有些惱火。“嘿！”他叫了一聲，終于獲得了幾個半身人的注意。

“啊！是師傅啊！師傅你怎么在這？”

師傅的稱謂，自然是許克的惡趣味所導致。

“你們這些家伙，不好好干活，圍著我的女兒做什么？”許克故作嚴肅。

知道是許克的女兒，幾個半身人更加快樂。他們的歲數都已經成年，但是性格卻都還和小孩子差不多——喜歡玩耍、惡作劇，莫名其妙的就會高興或者沮喪起來。

眼下他們的心情就突然的高漲，便手忙腳亂地一股腦拿出一大堆東西來款待許安晴和他們的“師傅”，像是騰騰冒著熱氣的松軟蛋糕、在雞湯里吸足精華的美味松筠，又將準備明天做菜的上好牛肉切下一大塊，放在爐子上烤得滋滋作響。

一切都是按照最高檔次的宴席來。

除了幾個半身人廚師，幾個侍女也跑了進來。雖然因為月石面具的規定，都還帶著臉上的半截面具，但是這完全無法阻擋住她們的美麗。

她們帶來了美酒、果汁，還有各種小禮物。小安晴得到了一支美麗的銀發夾、一個黑曜石胸針、一個鑲嵌了綠寶石的銅鐲子，還有一條美麗的紗巾。

女孩們銀鈴般悅耳的笑聲，點綴在半身人歡快的歌聲里。

那是一只半身人流傳已久的歌謠：

紅紅火焰照我爐，

屋檐底下有張床呀，

我的腳兒還不累。

山轉路轉誰能料，

高樹巨石突出現，

唯我二人能得見。

大樹和花朵，綠葉與青草，

好好欣賞別放過呀！別放過！

晴空之下好山水，

一路逛來收眼底啊！收眼底！

山轉路轉誰能料，

未知小徑或密門，

今日雖然未得探，

明日或有機緣訪，

踏上小徑不回頭，

奔月摘日誰曰不。

蘋果和荊棘，堅果與野莓，

好好欣賞別放過呀！別放過！

沙巖池谷美景呈，

一路順風不遲疑啊！不遲疑！

老家在后頭，世界在前方，

無數道路任我揚，

披星戴月行色匆。

世界在后家在前，

歸人返家好睡覺。

迷霧和黎明，云霧和陰影，

終將隱匿不得見呀！不得見！

爐火和油燈，甜肉和面包，

吃完立刻撲上床啊！撲上床！（注1）

在歡快歌聲中，所有人都大吃大喝，廚房里變成了一個大party。

小安晴無憂無慮的大笑著，而許克的笑容深處，則有著誰也不曾發現的陰霾。

家在身后，世界在前方。然而當許克回首，他看不到家的方向，前方的世界也籠罩在無邊的陰影中，不得見到。

無限世界中，歡樂便總是短暫的。

注1：歌曲引自朱學恒版《魔戒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