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吹過長廊,留下滿地落花,歸巢的鳥兒飛入了滿天的紅霞之中。
徐岫坐在屋中,橘紅的霞光幻化為冰冷的黑夜,光透過紙窗,將他的面容從暈紅照成蒼白。他就像一尊木人一樣,坐在原位上,一動不動,他的臉上雖然帶著笑,卻像是虛假描繪的圖畫一樣,當沾了水擦干凈了,便一點笑容也沒有了,看起來非常嚇人。
夜又深了一些,連當空皓月都被烏云遮住的時候,鸞姬推開門進來了。在這個世上還沒有能令她害怕的東西或人,所以自然不在乎徐岫的表情,可她走的很慢,每一步都極為遲疑,仿佛有千斤一般凝滯在她的足尖,甚至沒有坐下來。
“你還記得那個約定嗎?”鸞姬靜靜的說,她的臉上充滿了憔悴與心碎,這個世界上能給她這么大打擊的人,除了奢冶,只剩下白將離。她依舊笑著,可那種笑容卻并不是喜悅的,反而顯得非常空洞。
“我沒有想到,你的心是冰渣做的。”徐岫幾乎要發怒了,可他還是忍了下來,將一切咽回了喉嚨之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再也說不出口一句話了。
鸞姬靜靜的笑了笑,終于坐在徐岫的對面,然后攏了攏自己的長發,看起來溫柔素雅,然后說道:“可你的心卻是肉做的。望天機,我當日要你隨著離兒回云隱鶴鳴,不是等如今你來質問我的。那一日你問我即便是最后與離兒在一起,我也不后悔么?你還記得我的回答嗎?”
“你說若我成了,也是我的本事,你與奢冶絕不會阻撓。”徐岫沉沉的說。
“我今日,也還是這個答案。”鸞姬幾乎要落下淚來了,可她終究只是看起來憔悴的惹人心痛,昔日的天女,今朝的魔尊夫人,她是絕不會在普通人面前流淚示弱的。
徐岫或多或少有些察覺到自己恐怕傷到這位母親的心了,可他想到白將離,卻就絕不容許自己心軟。
但凡鸞姬與奢冶對他有一絲感情,就絕不會讓白將離墮落至此。
“你還是不肯放下你的驕傲。”徐岫嘆了口氣,“你唯一的孩子深陷黑暗,你卻只想到找外人來救他,親情淡薄如此,除了叫人唏噓嘆惋,還叫人覺得可悲。”
鸞姬搖了搖頭,似乎忽然堅定起什么似得,淡淡說道:“若上天要我重來一次,我也絕是如此行事,只是若能夠……只盼著離兒不要再受這么多苦楚才好。”徐岫雖然不大明白為什么鸞姬如此執著于如此堪稱錯誤的行為,但他心中卻起了古怪,覺得恐怕是自己錯了方向,但委實不敢全盤推翻,只是開始猜測別的可能性。
“他這一生,絕不該與寂寞為伍。”
鸞姬知道他這是應了,便微微舒了口氣。
“既然言盡于此,我也無意留你……”徐岫直接逐客。
鸞姬輕輕嘆息了一聲,起身離開了,但當她打開房門的時候,卻是白將離站在外面,也不知道聽了多久。鸞姬的神色先是狂喜,又變得溫柔,最后直直流下淚來,手伸了幾回,終是攥緊了拳頭,輕柔的撫摸了一下白將離的臉龐,溫聲說道:“離兒。”她這般喚著,就好像在喚自己心頭的寶貝,像是一個母親在喚自己剛出世的孩子。
可絕沒有一個母親,會像鸞姬一樣的鐵石心腸。
白將離既沒有打開她的手,也還回應了她,但他卻是冷冷淡淡的喚她:“鸞姬夫人。”
他的話像冰渣,像毒液,那四個字仿佛毒藥侵泡了白將離的舌頭,那般順溜的就脫出口去,對鸞姬而言,簡直可說是惡毒至極。
簡直不如什么都不說。
可鸞姬什么都沒有說,甚至將白將離摟在懷里輕輕的抱了一下,可又不敢抱太久,很快便自己放手了。她又對白將離細細囑咐了一些瑣事,留戀的看了會他,才慢慢離去了。
看來,鸞姬寧愿白將離傷她的心,也不愿意白將離一句話都不對她說。
徐岫依舊坐在那兒,背對著白將離,一句話也不說。
他心里雖然有難過,也有傷心,卻絕沒有對白將離的憤怒,因為徐岫這一輩子都不會對白將離生氣的。
白將離走了進來,輕輕的問他:“望天機,你會不會樂器。”他手上拿著龍簫,鳳簫被他別腰間,可徐岫統統看不見,端端正正的坐著,面無表情的看著對面的墻壁。
“我會……”
徐岫的確會些樂器,但都不大精通,他有時寫文,寫到用樂器做兵器的主角或是配角,習慣自己去看看該樂器入門的書籍,有機會再自己玩一玩。謝蒼跟東華喜歡收集樂器,尤其是東華,他書房里幾乎放滿了古典樂器,謝蒼倒是偏西洋多一些,鋼琴小提琴之類的不少,他自己對大提琴比較擅長。
兩個敗家玩意。
想起昔日的好友,徐岫近來沉悶的心情也不免好了一些,扯扯嘴角也算勉強露出個笑容來,轉過身來對白將離輕聲說道:“我會琵琶。”他雖然對樂器都或多或少了解一些,但有一些著實是無法上手,唯獨琵琶彈得好些。
白將離遲疑了一會:“我沒有琵琶。”
徐岫看著他略微有些窘迫的模樣,幾乎忍不住笑了出來,歪過頭看了看他。白將離又遲疑了一會,忽然又什么都不說了,只是變得非常冷淡起來,搖了搖頭說:“沒事了……”
白將離的表情看得徐岫一陣恍惚,他站了起來,忽然伸出手去把白將離抱在了懷里,白將離并沒有抗拒,反而將徐岫摟到了懷里。徐岫抱了他一會,才忽然想起白將離的神情很像是君歡想要自己抱抱他的模樣,只是善尸若想要什么,便會很直白的與他說出來討要,絕不會如白將離這般。
所以徐岫實在不知道,自己該當白將離成熟了,還是當他們倆已經沒有往昔情分了。
前者叫徐岫傷懷,后者叫徐岫傷心。
過了好一陣,白將離才放開了徐岫,輕聲與他道謝:“多謝你了……我只是,冷的太久了些。”他這話說得沒頭沒腦,表情又很是平靜,異常惹人發笑。徐岫卻聽得全身發寒,他從未想過,自己這樣的人,竟然也會因為別人的痛苦而痛苦,恐怕若沒有善尸與他這層關系存在,白將離還要再如此冰封自己下去。
徐岫并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微微笑了一下:“日后我去鎮上買了琵琶,贈你下酒如何?”
白將離沉默了許久,半晌才說:“師兄也曾說,讓我舞劍一曲贈他下酒……”
徐岫的笑瞬間僵硬在了臉上,他只覺得荒唐,自己竟有一日也要吃自己的醋,還覺得奇酸無比。
但隨即白將離又道:“我不會喝酒,不若如此,你贈我一曲,我還你一舞,如何?”
徐岫自然點頭稱好,等白將離快要離去的時候,他方才道:“你若又覺得冷了,我永遠是在這里的。”白將離腳步也未頓,叫人不知他究竟是聽見了,還是沒有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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