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麓城最繁華的長街口,早早搭起了一座行刑臺,十餘名手捧長刀的劊子手陣列於上,煞氣騰騰。
衆多百姓圍攏在邊上,眼中都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真要殺人了?”
雲宮山的事情隨著昨日被樑嶽佈告出來,迅速在全城傳遍,其中種種罪行觸目驚心,令全城人爲之憤慨。
可即使樑嶽已經抓了幾乎所有在冊的人,也沒有人幾個人覺得他真會大開殺戒,最多是小施懲戒亦或重金贖買罷了。
這樣做的目的,也許是給大家族們一些顏色,讓他們以後不敢太囂張吧。
怎麼可能真的都殺了?
那可都是權貴啊。
法度對於普通百姓來說,是畏之如虎的森嚴界限,遠遠看上一眼都怕被官老爺逮住整治;可對於這些權貴來說,就是互相博弈的一個工具,就看誰的背景深厚。
這麼多清都權貴,他們的勢力背景不可能只在南方,這兩日肯定早就活動到龍淵城裡了,說不準有多少朝中重臣在施壓。
“怎麼可能真殺?”有人搖頭道,“看著嚇人,估計也就是挑幾個沒背景的頂罪,真敢都殺了,除非他是樑輔國親兒子。”
“誒?”又有人道:“我怎麼聽說這件事兒就是真的?”
“龍淵城裡早就傳遍了,你們居然不知道?”另有人詫異道,“樑仙官就是啊。”
“而且我聽說,樑仙官似乎在奪城之戰的時候吃了禁藥,只有一個多月的壽命了。”後面又冒出一個聲音,“說不定他真的是想臨死前做些好事呢?”
“……”
在各種猜測的聲音中,一輛輛囚車從大獄方向行來,兩側皆由禁軍押送,刀鋒甲冑、寒光凜冽,令人望之膽顫。
看著囚車裡的人,圍觀的百姓們立刻發出了歡呼聲。
“那是齊家的大掌櫃,管著齊家多半的生意!”
“周家的宿老被抓了三個!”
“天吶,薛家的家主都在囚車裡……”
“那個誰之前還是刑獄司的捕頭呢!想不到啊……”
“……”
押來的人完全超乎他們想象,個個都是頂級的大魚,除了三大世家家主那個級別之外,幾乎就是普通百姓們所能認識到的頂端了。
在雲麓城裡走出去,會有無數人前呼後擁的那種地位。
可是此刻,他們個個都在囚車之中惶恐不安,神情崩潰,好像都沒想到自己會被押過來。
“樑大人!不要啊!我知錯了,我真的知錯了!我不是故意的啊!”
“我請左相大人吃過飯,當初他來清都巡查,是我安排的酒宴,樑大人,看在左相的份兒上……”
“饒我一命,以後你就是我爹!”
“……”
在嘈雜的聲音中,樑嶽首次穿著正經的刑獄官衣,頭戴緇帽,神情嚴肅地走出來,坐到行刑臺對面。
由於他自己沒有什麼幕僚,就由陳舉客串著師爺的角色,穿一身儒衫站在旁邊,刑房主事鄒師毅手持一個判冊站在一階之下。
鄒師毅看著樑嶽到來,眼中升起一絲崇敬之色。
雲宮山這個案子,即使是趙法先在的時候,就算有樑嶽一樣的決心,也絕對做不到樑嶽一樣的事情。
若是趙法先來處理這個案子,多半是要找樑輔國來幫忙處理,不然清都世家有無數種手段能讓他銷聲匿跡。
而樑嶽不止是有正義感這麼簡單,最重要的是他背景深厚,清都這麼多大家族聯合起來,早就上龍淵城求援不知多少次了,可是居然沒有一點壓力落在樑嶽身上。
朝中的人都知道他已經命不久矣,這個時間是絕對惹不起的,要是來硬的……他纔剛爲國贏下奪城之戰,壽元也是因此斷絕,你想做什麼?
是綁架他的家人還是暗中謀害他的性命?
這不是純自尋死路。
所以龍淵城的大佬們,沒有一個摻和進來。對於急不可耐的清都世家們,他們往往也只有一個回覆……堅持兩個月就好了。
清都世家的人聽到這回復只感覺很茫然。
啥?
您的意思是說,讓被斬首的死刑犯堅持兩個月嗎?
抓緊練練斜方肌?
求援無門的清都世家自己也不是沒有想出路,昨晚一夜時間,刑獄司裡血流成河,來刺殺的人就沒斷過。
可樑嶽出身玄門,一個師尊就夠殺那些刺客十個來回。何況這師徒倆還格外陰損,明明修爲優勢也不正面對敵,全是陷阱和暗算,讓人死都死不舒坦。
他甚至還在黑道發了一筆給自己的追殺令,吸引了許多清都黑道大佬來共襄盛舉,然後一併剷除。
藉著這個案子,居然要把雲麓城的黑白兩道一網打盡了。
說是一個殺神也不爲過。
又有正義感、又有背景、又有頭腦、又有修爲,鄒師毅不由得想起了當初追隨樑輔國的那段歲月。
讓人很安心。
唯一的遺憾便是天妒英才,這樣一個絕世天驕,居然馬上就要隕落了……
唉!
可真是好人不長命,好在他死之前能帶走一大批禍害。
……
在鄒師毅片刻恍神之後,樑嶽朗聲開口:“關於雲宮山一案,衙門昨日已貼出佈告,諸多重犯,喪盡天良!今日本官便於此清都街口替天行道,依照朝廷法度,此一衆極惡之犯,罪當斬首!”
說罷,他示意鄒師毅宣讀判書。
就見鄒師毅打開手上的冊子,高聲宣讀道:“齊全禮,姦淫幼女、虐殺良家,手段殘忍,斬立決!”
“周玄易,凌虐取樂、致人死亡,斬立決!”
“斬立決!”
“斬立決!”
“……”
今日但凡押送至此的犯人,統統都是死刑大罪。
當然,不代表今天沒到這裡的不用死,只是這一批沒什麼爭議罷了。後面所有判決也均會是從嚴、從重、從速,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估計來到這法場的還會有一大批。
被唸到名字的人俱是涕淚齊流,有的已經腿軟難立,很多所謂權貴也不過是出身而已,真到了生死關頭,其實連稍微狠一些的市井混混都不如。
平時看起來一副高高在上的做派,也只不過是有恃無恐而已。
等將這些人的罪狀一一讀完,周邊的百姓也已經羣情激奮,揮舞著拳頭,高喊“殺”、“殺”、“殺”!
隨即便是第一批十幾人被押到刀鋒之下跪倒,哭嚎之聲連成一片。
“爾等恃強凌弱、罔顧天良之日,可曾想過今天也會有身陷屠刀之時?”樑嶽的聲音冷硬如鐵,手中握著一支令牌。
劊子手盯得緊緊的,一旦這枚令牌落地,這些人登時就要人頭落地!
就在這時,一騎快馬突然從城門口方向疾馳而來,馬上騎士高聲道:“大人——”
見到這一幕,樑嶽腦海中突然涌現出很多經典場景。
經常被斬首的人都知道,每每在屠刀將要落下時,就會有一道聖旨或者免死金牌出現,將人從鬼門關之前拉回來。
於是他眉頭一皺。
相反的是,那些跪倒在刀下的囚犯則是大爲振奮,眼中迸發出希望的光芒。
我們是有救了嗎?
能活嗎?
莫非……
就聽那騎士來到近前,翻身落馬,通報道:“城外又有命案!禁軍在巡視過程中,於林中發現了四具屍體!”
“嗨。”樑嶽舒一口氣,“先去刑獄司將具體情況寫成卷宗,待會兒我再親自去處理。”
“是!”那騎士領命而去。
高臺上剛剛還盼望著奇蹟降臨的犯人們,剛剛升起的生之火苗再度被掐滅,旋即墮入更深的絕望中,有的人已然暈厥過去,再被大嘴巴子抽醒。
有的則是大小便失禁,呆滯地跪在那裡,儼然是失神了。
樑嶽再度將令籤舉起,就要扔出,十幾把鋼刀擡起,犯人們紛紛認命閉眼。回想起自己叱吒風雲的一生,兀自覺得不現實。
怎麼突然就要死了呢?
就在大刀馬上落下的時刻,又有一騎快馬飛馳而來,“報——”
這再次打破了場上的流程,劊子手們刀鋒一頓,等著看又是什麼消息傳來。
剛剛已經在迎接死亡的犯人們目光轉圜,如同死灰之中又迸發出一點紅芒。
這次會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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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有奇蹟嗎?
樑嶽面色一沉,“什麼事?”
那騎士翻身下馬,呈上一封書信,道:“是龍淵城送來的家書,叮囑務必儘快交到您手上。”
“……”樑嶽接過那封書信,一陣無語。
怎麼都趕這個時候來?
不知道砍人呢嘛?
他這邊只是浪費了一些情緒,再轉過頭,那些死刑犯們再度被掐滅希望,因爲心情起伏過大,有的直接就嘔吐了起來,有得甚至在大起大落之後吐出血來,“噗——”
這臨死前的兩番拉扯,比一輩子受過的所有折磨加起來都更痛苦。
可是再痛苦也要受刑,劊子手將人拽著頭髮扯起來,不配合的就再啪啪甩兩巴掌,大刀再度高高舉過頭頂!
就在這時,突然又有一騎快馬衝刺而來,馬上騎士高聲喊道:“且慢——”
對勁了!
就是這句話!
犯人們脊背挺直,之前的臺詞都不對,這個纔是對的!
這一定是來救我們的,一定是!
樑嶽面無表情,問道:“來者何人?”
“樑大人!”就見馬上大漢翻身而下,半跪抱拳,高高舉起一道文書,“小的也是刑獄司的劊子手,臺上本該有我一班,今天睡過頭來晚了,還望恕罪!”
“……”
此人通報完來意,就見臺上一名劊子手的頭目瞪著眼,朝他猛揮手,“快過來吧!這種事喊這麼大聲幹嘛?很光彩嗎?”
“對不起。”遲到的劊子手趕緊脫了外套,露出一身紅色短打,加入隊伍,走過頭目的身旁時還被踹了一腳。
他兀自有些茫然,不知道這些人看著自己的眼神怎麼都那麼憤怒。
但是旁邊的人推過來一個死囚,他卻一愣,“誒?這個已經死了啊。”
原來到他手裡的犯人,已經下身浸滿污濁、口吐白沫、舌頭吐出。
儼然是氣息斷絕了。
死狀無比安詳。
一衆劊子手看著刀下的犯人,十個有八個都嚥氣了。
在死亡邊緣被反覆拉扯幾次之後,實在是經受不住這種刺激,被活生生折磨死了。
就算明知道這羣人是罪大惡極之輩,圍觀者也還是不自覺流露出不忍的神情……太慘了。
“死了?”樑嶽一揮手,“死了也要砍!”
話音結束,令籤啪地丟出,落在地上。
劊子手們頓時如同聽見天雷炸響,雙目圓睜、殺氣凜然,大刀重重落下!
嗤——
鮮血連成一道水幕,遮蔽了剎那的天空。圓滾滾的人頭落地,骨碌碌滾出一排。
被這些骯髒罪惡的血洗過之後,雲麓城的天更加澄澈了幾分。
……
在百姓震天的歡呼聲中,罪行最重的第一批人斬殺完畢。
其實認真說起來,像是周家家主、雲宮夫人和袁福康這樣的人,纔是真正的首惡之徒。只不過他們知道的信息太多,還需要多加審訊,肯定不能這麼快處決的。
陳舉在臺上振臂而起,“這第一天的斬首,大家滿不滿意!”
“滿意!”下方應者雲集。
“接下來我們會繼續對犯人們進行審問,陸續將死刑犯押至此地,這只是第一批,後面還會有很多批!我們爭取斬出新意、斬出風采、斬出威嚴!如果大家知道牢裡的人有什麼其它的罪狀,一樣可以上報給官府,樑大人一定不會讓他們逃脫應有的罪責!”陳舉繼續高聲道。
這纔是樑嶽大張旗鼓斬首的最終目的,要徵集更多的犯罪證據。
牢裡很多權貴們是隻去過雲宮山,也有取樂,但是罪不至死,最多是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與義火教反賊有聯繫。
如果直接去徵集他們的罪狀,那城中百姓可能都不敢上報,可是今天的斬首表演之後,大家明白了。
樑大人是真不怕死的!
因爲他本來就要死了。
至於能有多少收穫,就看未來幾天了。
自法場離開之後,樑嶽拆開那封家書,有些納悶,這是孃親寫的,還是小蕓或小鵬寫的?
平時自己出門他們很少給自己添麻煩,這次不知道什麼事這麼急,特地給自己寫這麼一封信。
隨著他打開信封,表情卻突然變得有些難看,眉峰糾結在一起,“不是……這叫什麼家書?”
就見上面寫著三個黑色大字。
“樑輔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