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巒疊翠。
馬蹄聲“嗒嗒嗒”的踏過,馬行了片刻,便停了下來,然後轉過馬脖子朝著兩邊看去。
周圍空曠無聲,只有隱約的風聲穿過。
宋晚致知道,不用她說,傅彥生也發現了不對勁。
而前方分出兩個道路,一個向左,一個向右。
傅彥生道:“這條道路有點邪門,也不知道之前在幽州城外設置了這樣一個陣法,必須兩條道路都有人,才能通過這條道路。所以,我需要將人馬分成兩部分。不知道林小姐你是跟我還是跟另外一隊?”
宋晚致道:“自然是和傅少將一路。”
傅彥生倒是不置可否,然後便吩咐將隊伍整理成兩隊,然後帶著宋晚致一起朝著前方騎馬而去。
而果然,一路上暢通無阻,和前面的人一起匯合。
通過這條道路的時候大家都提心吊膽,因爲走在上面,確實感覺到了一絲異樣,然而當終於通過,看見同伴,不由又有些唏噓。
“你說,我們要是沒有分開走,會是什麼結果?”一個小兵低聲問。
“你想試一試?”老兵道。
“……是?!?
“你沒看到我們走過的時候兩邊的那些長滿雜草的東西?”
“那,那不是石頭麼?”
“石頭會長草?”
“……”
“那全是屍骨?!?
……
自來人總是要去試一試那些“不能”,有部分證實是虛假,然而有一部分,卻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走過了這段路,他們騎著馬便到了高高的山崗,看到了山崗下面那村莊,村莊不算小,一百多戶人家,秋日裡的胡楊立在那裡,大片大片的金色。
雖然幽州現在被控制在其他人手裡,但是它還是昭國的領土,而現在,他們已經到了幽州的腹地。他們帶來的人並不多,最主要的不過是要將那叛變的原來幽州大將樊寒士給處置了。
傅彥生下令下了馬,然後看向宋晚致道:“林姑娘手裡拿的聖旨是皇后娘娘的旨意,一道是勸降,一道是斬殺。所以現在,我先帶人去試試樊寒士的底,之後再看宣哪道聖旨?,F在,林小姐便呆在這個小村莊,等著我的消息,如何?”
宋晚致一雙眼睛定定的看著他,點了點頭:“好。”
那雙眼睛直直的看來,逼得傅彥生的眼都閃了閃,然而,再一看,卻卻心底暗自哂笑,那個少女眼底向來張揚肆意,如何會是這般模樣?
當即不再去想,然後吩咐了一百來人留下來保護宋晚致,接著便帶著人去了朝著山崗的另外一邊踏去。
於是他們一行人便將身上的盔甲脫了下來,放在馬上,然後換上商隊的裝束,帶著宋晚致一起去了山村。
幽州這地方商隊向來多,所以他們雖然人多了些,但是也沒有引起絲毫的懷疑,而且因爲這裡過往商隊太多,而村子裡還有地方專門用來收留商隊的,也是頗爲方便。
一行人將馬給趕了進去,然後大家分配住所,男人們睡得都是大通鋪,二十來人擠了一間房,宋晚致和樑玉單獨一間小房間。
這數日兼程,他們也累了,於是剩下幾個人醒著,其他人全部倒下準備好好的睡一覺。
宋晚致倒是沒有絲毫的感覺,叫了樑玉,便去買了點食物,院子裡有專門的竈臺,宋晚致雖然許久未動手,但是早就做慣了這些事,叫樑玉打了下手,便做好了一大鍋飯菜。
將士們都是被飯菜香醒的,睡了一大覺,眼看就是傍晚,一醒來,聞著香氣,不用說便擠了過來,然而當他們看著那挽起衣袖正在將一盤盤的東西放在桌子上的時候,都是臉色異樣。
其實,這個無名少女當他們的首領,他們是拒絕的。
而讓他們留下來保護這個少女,他們也是拒絕的。
但是現在,他們看著少女這般模樣,頓時心情複雜,或許,這個少女即便不夠厲害,但是至少,人還是不錯的?
宋晚致轉頭,對著他們笑道:“醒了?辛苦了,先來吃點東西?!?
其實他們都知道,因爲有意見,所以一路上他們對這個少女的態度並不算好,然而此刻,看到少女挽著袖子對他們笑的樣子,一時之間,突然涌上一種愧疚的情緒,這種愧疚的情緒下,他們甚至沒有多想,爲什麼眼前這個嬌生慣養的少女,竟然會做這些事。
他們心裡有點想拒絕,但是看著那幾乎好幾年沒有看見過的家常菜,卻又陷入了掙扎之中。
不就是吃個飯嗎?!有什麼好糾結的!
一個人走上前,坐在凳子上,拿起飯碗。
有了第一個便有第二個,於是不一會兒,長條桌子上便擠滿了人。
既然坐下了,便不再客氣,於是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而後,頓時想起碗筷相撞的聲音。
“我去!怎麼這麼好吃!”
“唔,幾年前我在覆雪城吃過張大廚的飯菜,也比不上這味道的十分之一呀!”
“喂!不準將那碗蛋給我搶了!留下!留下!”
……
人們的聲音瞬間響成一片。
食物,從來便是消除彼此距離的最好方法之一。
宋晚致轉過眼,卻看見一個小兵坐在院子的角落裡,看了看,於是返身從廚房裡撥了一大碗飯和菜,轉身出來,接著遞到他面前:“來,給你。”
那小兵擡起一張髒兮兮的臉,然後露出笑來:“謝謝謝謝。”
他伸出手,然而也不知道是慌亂還是怎麼回事,一雙手在少女的袖口蹭滿了污漬,那件素色的衣袍瞬間便染上痕跡,他一時有些害怕:“對,對不起林小姐!”
宋晚致看著他這個模樣,搖了搖頭:“沒事,還是先吃法吧?!?
那小兵方纔接過那碗飯。
宋晚致瞧著他的衣服,雖然這小兵也高,但是這身衣服卻異常的大,很顯然並不合身。
行軍打仗,有時候便顧不得那麼多,宋晚致想著他一路上定然也不舒服,於是便讓他將衣服脫下來,晚上替他收一收。
那士兵看著宋晚致,眼底似乎閃過一抹詫異,但還是點了點頭:“謝謝林小姐?!?
而那邊,士兵們卻將東西一掃而光,更有甚者直接將空下來的菜碗填了飯,就裹著那裡面剩下的油吃。
吃完了飯,人們看向宋晚致,便覺得頗爲可親了,一時之間,又想起自己在路上對這個少女的敵意,便更加的愧疚。
而宋晚致瞧著他們,卻只是笑道:“行軍路上多有不便,在這院子裡,大家若是不嫌棄,我便爲大家做做飯菜?!?
雖然大家都覺得讓齊王府的小姐來給他們做飯菜似乎不大好,然而剛纔那些飯菜的香味還在嘴巴里面打著轉,拒絕的話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宋晚致微微一笑,然後挽了袖子正準備收碗,然而那些士兵們卻急忙自己動手:“林小姐休息去吧,我們來!我們來!”
而宋晚致也不再強求,道了聲“好”,便站在了旁邊。
收拾完之後,那些人便開始圍在宋晚致旁邊,然後開始扯著話頭,然後說起在邊關的生活,宋晚致微笑著聽著,雖然大家以武學爲重,但是士兵百萬,大多數都只是普通人罷了,而他們之中的大部分人,也是根本沒有絲毫根基的,但是說起戰場上的事情,無論多麼驚險,也只是一笑而過,反倒是談及傅家軍得勝的戰鬥便顯得異常的興奮。
有時候,不論死了多少人,過程有多麼艱難,能夠拿出來說的,也不過是光鮮一面罷了。
末了,他們看著眼前的少女,強調道:“林小姐不要怕,有我們保護你,什麼事兒都沒有?!?
宋晚致點了點頭:“多謝。”
說完之後,大家便散去,宋晚致找到了那個小兵,讓他脫了外袍,然後在燈火下替他將衣服收了收,然後送還給他。
恰是一身。
宋晚致見了,便放心離開。
而在她走後,那個小兵卻拿著那衣服,嘴角勾起一絲妖嬈而冷漠的笑意。
真是一個,蠢物。
這樣的人,也值得關心麼?
在院子裡住了兩三天,傅彥生也有派人回來稟告,只是說有交鋒過,然而樊寒士的態度未明,所以,還需要幾天。
而在宋晚致的“美食”之下,大家對宋晚致和樑玉的態度越來越好,便是樑玉,他們也能熱熱乎乎的打個招呼“大妹子”,樑玉最開始被他們咧開的笑嚇得差點哭起來,把那些大老爺們弄得手足無措,現在樑玉聽見他們喊她,都會低著頭弱弱的應一聲了。
又過了兩三日,宋晚致和樑玉出門去置辦東西,但是沒想到遇到了一個姑娘生孩子,孩子是生下來了,然而產婦卻是病危,當地的老郎中束手無措,於是宋晚致便上去幫了忙,等到將血知足之後,已經大半夜。
宋晚致擦了擦頭上的汗,在衆人的道謝中離去。
到了村尾,大大的院子便佇立在黑暗裡,樑玉奇怪的道:“今日院子外面怎麼沒人守著?”
宋晚致握了樑玉的手,然後,看了那門口一眼,便微笑道:“大概是人都累了,我們以前也沒有這麼晚回來過。”
樑玉這才點了點頭。
宋晚致推開門,然後,走了進去。
院內無聲。
宋晚致踩著腳步,然後返身,將門給扣了,接著,方纔一步步朝前走去。
她一伸手,輕輕的落到樑玉的肩上,樑玉正待轉頭問她,卻突然覺得一股力量灌入,接著,頓時暈了過去。
宋晚致扶著她,然後,將她放到了院子裡放著的椅子上。
接著,她從自己的袖子裡掏出火摺子,將長條桌上的燈火點燃。
一燈如豆,有火光漸漸的在眼前暈染開,在院子裡擴散開來。
宋晚致道:“樊少將,有什麼事情,當面出來說一說,如何?”
少女的聲音落下,接著,便傳來“呵呵”的笑聲,而後,院子兩邊的房門全部被打開。
士兵們被一個個綁著,堵住了嘴巴,全部怒睜著眼睛看著宋晚致。
他們發出“嗚嗚”的聲音,全部用眼神來指使著少女快點跑。
然而宋晚致卻依舊看著眼前的一燈如豆
接著,腳步聲便響了起來:“想不到,林小姐倒是頗有膽量?!?
宋晚致道:“還好?!?
而後,一個魁梧的漢子,便穿著一身衣服朝著宋晚致走了過來,四十歲左右,雙眼精光閃動,看起來實力大約也在明通境。
他在宋晚致面前站定,道:“現在,是林小姐跟我走,還是我將林小姐帶走呢?雖然林小姐瞧著普通,但是我們的城主,向來是最愛覆雪城內的黃花閨女了?!?
他說著,嘴角勾起冷笑。
宋晚致坐在那裡,眼底閃過一絲冷光,但是話語仍然輕若無物:“我已經嫁人了,樊少將連這個都沒打聽清楚?”
樊寒士的話頓時一滯,但是瞬間,他的聲音裡便帶了寒意:“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女人而已?傅彥生那個沒用的,還想要保護你,就他那本事,現在還不是讓你乖乖落入我的手裡?你說,我將你殺了掛在城牆上,讓他看著,是不是夠屈辱呢?”
宋晚致垂下眼眸。
傅彥生,他其實,是從來沒想過要保護她的,而且,她打小和他相處過,如何不知道這少年在打仗上是如何的有天賦?樊寒士這樣的人,根本不在話下。
那麼,爲何昭後還要派她來呢?
宋晚致壓下心底那些龐雜的想法,然後看向他,道:“你打不過傅彥生的?!?
樊寒士微微壓了壓眉頭,厲聲道:“你說什麼?!”
宋晚致道:“你來找我,難道不是因爲我現在的身份在傅彥生之上,而抓住我,就認爲可以壓住傅彥生一頭?”
“但是傅彥生絕對不會。因爲他知道,我不過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罷了,武力,身份,我的死亡根本不會對大局造成任何的威脅。所以,便是被你抓了,殺了,反正他最後還可以將你殺了。最後勝利的人是他,所以,又有什麼關係?”
“而且,我曾經對他念過一句話,人生在世,需舍,纔有得,只要認爲得到的比失去的多便是?!?
被綁著的所有人都看著眼前的少女。
因爲,他們完全想不到,眼前的少女竟然對他們的少將如此的瞭解,
而當宋晚致說完最後一句的時候,所有人都又愣了愣。
眼前的少女,什麼時候對他們傅少將說過這樣一句話?
樊寒士的臉色已經在怒變,他的眼睛死死的盯著眼前的少女,怒道:“我如何比不過傅彥生?!”
以前的時候,他樊寒士的名字便在傅彥生之下,後來他做了這樣一件事,帶著這幽州城的外族族長開始密謀,並且一步步的擴展自己的領地。
昭後,昭後算什麼?他們要擴展自己的領土,他的名字,必定要留在史冊之上。
但是誰能料到,竟然被眼前這個少女輕易的推翻。
他想著,便愈發的憤怒,然後擡起手,猛地朝著眼前的少女抓了過去!
所有人都緊緊的看著眼前的少女。
被綁在那裡的人發出一聲嗚咽聲,拼命的震動自己的身子,但是卻一點力氣都沒有。
他們都被悄無聲息的下了藥,等到清醒的時候便發現被綁了,弄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於是,他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樊寒士的手朝著少女抓去。
她根本沒有任何的武力!
然而,樊寒士利爪一般的手正要落在少女的脖子上,但是卻再也探不出去。
接著,他的臉色瞬間一變。
但是,他不相信。
他不相信眼前的少女竟然讓他無法近身。
於是,他就拼命的凝結氣勁,然後拼命的朝著少女的脖子上伸過去,成爲一個可笑而扭曲的姿勢。
所有人看著樊寒士這個動作,都愣住了。
他,他在幹什麼?
而少女卻已經站了起來,然後看向樊寒士。
“你看,你根本殺不了我?!?
樊寒士的臉色微微一變,雖然知道他沒有辦法殺死這個少女,但是被她這樣直直的說出來,他的心底仍然掀起滔天的怒意。
而宋晚致卻擡起手,然後按在了樊寒士的肩上:“樊將軍,有什麼事情,也不要先動怒,咱們坐下來好好說一說?!?
而少女探出手,絲毫不見任何的怒意,甚至,那手都沒有按在樊寒士的肩上,然而,樊寒士的身子已經跟著坐了下來。
不論是被綁著的士兵,還是隱藏在暗處的樊寒士的手下,頓時都愣住了。
樊將軍,怎麼這麼聽話?
然而樊寒士看著眼前的少女,眼底已經不是能用驚訝能夠說出的了。
他分明感受到,當少女的手落下的時候,一股他生平從未感受到的強大力量在蔓延過整個身子。
根本,無法反抗。
宋晚致緩緩的倒了一杯茶水,接著,遞到他面前。
“樊將軍,請喝茶?!?
樊寒士的臉色微微一變,但是,仍然按著宋晚致的吩咐端起了茶水,慢慢的喝了一口。
接著,他看見對面的少女眼底滑過一絲看不清的神色。
然後,她緩緩開口。
“我跟你走,去幽州城。”
“因爲,我也想打一個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