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顱落地,周圍寂靜無聲。
從開始到結束,不過是幾眨眼的時間。
本來是連政的勝局,他卻最終成為了連軒的刀下亡魂。
連軒拿起自己的刀,仿佛做了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一樣,拿起帕子,一點點的將手里刀上的血完全的擦干。
他眉目平和,甚至眉眼上還帶著一絲病容的倦怠,但是,卻又如雪一般的冷漠。
他慢悠悠的擦完刀上的血,然后將手里的帕子一扔,那完全染紅的帕子,也似乎成了這紅色背景的一隅。
做完這些事情之后,他方才道:“毀壞三和塔,污蔑孤的皇后,密謀造反,連政罪大惡極,現在已經伏誅?!?
賀子歸一聽,立馬跪下,口中喊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后千歲千歲千千歲。”
周圍還處在呆愣的人瞬間回過神來,然后也跟著跪了下來,口呼萬歲和千歲。
連軒回頭,落在蓮萱身上。
只有他的目光落在蓮萱身上的時候,那淡漠的目光方才能顯示出璀璨來。
他笑了笑,然后對著她伸出了手:“無憂,過來?!?
蓮萱站在那里,看著男子眉眼間那璀璨溫暖的笑意,然后一步步上前,將手擱在了他的手心。
連軒使勁的一握,仿佛再也不能松開。
終于,塵埃落定。
——
遠處的帝景臺上,黑衣少年站在那里,看著自己手里斷掉的絲弦,嘴角勾起一絲詭異的笑意。
果然是蠢物呀,別人早就步步算計將他給套牢了,還自以為天衣無縫。
不過,這和他有什么關系呢?
就像那個連軒一樣,以為一切都塵埃落定,卻不知道,有些東西,現在才開始。
他要的,是屬于自己的力量。
他將自己手上那些絲線一點點的剝下來,然后回頭,看著身后那被宋國子孫供奉在后面的宋國開國皇帝,當年的那場擊殺之后,帝國毀滅,有名無實,四國也開始真正在這片土地占據,數代更迭,但是那最初的姓名卻依舊高高的掛在那里,招搖著。
看著那個金身的人像,他將手里剝下來的絲線突的甩在那人像上面。
——你這樣的人,當初跪下來舔我的腳趾我都嫌臟。
他的腳尖踩過那歷代宋國皇帝的靈位,宛如踩過一堆堆的沙粒。
他閉上眼,可以感受到秦陵蒸騰的云霧,有一層層浩蕩的氣息被那看似平常的云霧遮擋在下面,然而,那無人可以比擬的氣息逃不出這桎梏,卻仍然沿著地面,從那幾乎鑿穿了整個東都之底的地下城迅速的流淌開去。
那九曲十八彎,每一個彎道,都在掙脫,經過這么多年的積聚,就等著最后噴薄出來的那一刻。
他深深的揚起了頭,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那是,召喚他的氣息呀。
可是,他為什么要聽話?這世上所有的武力和權勢,本來便該是他的,不是嗎?
他看向秦陵,嘴角勾起一絲笑意。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要么在死亡中枯萎,要么在,死亡中重生。
只有一個選擇。
——
事情似乎就這么落下了帷幕,連政一死,那些根植于他的勢力也猶如樹倒猢猻散,雖然這么多年看似連政在掌權,但是私下賀子歸早就聽隨連軒的話將一切給控制在自己的手心里。當初蓮萱未曾找到,而連家血脈也只有他和連政兩個人,所以哪怕他身體無恙,也絕對不會有后,便是最后,他恐怕也會將皇位交交給連政或者他的子孫手里,然而現在蓮萱已經找到,那么這些顧慮也就不存在。
賀子歸暗地里將連政暗處那些堅挺的黨羽給一一斬除,其他的自然是以懷柔政策,否則牽扯的人便太多了,但是好在這么多年賀子歸一直在做這些,恩威并施,倒是并沒有引起更多的反抗。
而在那邊,百姓們除了驚詫之外也不敢多說,畢竟皇家的事情,而且更重要的是,被擱置了這么久的秦陵試也緊隨著開始。
此次連軒大婚其他三國間也來了不少人,所以連軒下旨可以讓他們也進秦陵里面看一看,但是能進入秦陵的哪里就要看運氣了。
整個城池再次一空。
小夜牽扯著宋晚致的手不想走,當初聽聞蓮萱婚事的時候,小夜和沉瑾剛好在邊塞之地巡視,或者說是小夜在皇宮里呆久了,想要出來蹦跶,所以沉瑾就將她帶到了塞外,恰好聽聞蓮萱大婚的消息傳來,于是小夜便立馬載了一車的奇珍異寶來給蓮萱慶祝。
好不容易重逢,然而現在也不過這么短的時間,她就要回去。
但是也必須是她回去的時候了,這么久,又不知道積了多少的事情。
她牽扯著宋晚致的衣服,可憐巴巴的看著她。
宋晚致卻一聲聲的囑咐著她:“記得,不要挑食,有什么感覺和異樣就和沉瑾說,你肚子里的小東西還很小,所以你要小心翼翼的。其他的注意的東西我都記下來給了沉瑾,我也給你寫了方子,記得按時吃。如果嫌苦就吃一兩個糖漬梅子,也不能吃多了。然后,不要過多的操心,不要擔心,每天吃好睡好就可以了……”
宋晚致細細的說著,一時之間,倒是想跟在小夜身邊幫著她照顧她了。
小夜認認真真的聽著,點使勁的點著頭。
而眼看小夜的眼底有了些微的淚光,宋晚致便將袖子里的盒子拿了出來,她輕輕的將盒子打開,里面是小夜喝醉了的那一晚,她摘下的三片葉子,現在已經干枯了。
宋晚致拿起一片葉子放在小夜的手心里,然后低頭微笑道:“這是小夜的,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一定要好好的,你做你的大梁女帝,看這天下繁華。要好好的保護著這個孩子,阿萱的孩子還等著呢。”
小夜珍重的將葉子拿了起來,然后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里,然后看著宋晚致和蓮萱,抬起手擦了一下眼角的淚,開心的道:“嗯!我們的約定!小夜會等著呀!”
“蓮萱姐姐,你和連軒哥哥早點生一個孩子哦。我和蓮萱姐姐都代替咱們的孩子拜了堂?!?
連軒摟著蓮萱的身腰一緊,然后挑著眉宇點了點頭。
小夜又看向蘇夢忱,一時之間,哪怕之前就知道蘇夢忱的身份,但是現在看著站在那里的男子,她依然有些反應不過來。
哎,想要打一架的人,怎么變成了姐姐的男人,不開心。
然而蘇夢忱卻依舊含笑的站在那里,似乎小夜上來給他一拳都不會動手的樣子。
小夜看了看宋晚致,對著蘇夢忱道:“大哥哥,你和姐姐在陳國的時候就成親了,怎么現在還沒有小孩子?你的動作也太慢了!”
宋晚致頓時干咳了一聲。
蘇夢忱的含笑道:“我會快點的。”
宋晚致:……
小夜還想說話,卻被沉瑾一把握住了手,然后道:“時間不早了,小夜我們該走了?!?
小夜卻還戀戀不舍,然后對著蘇夢忱道:“大哥哥,你長什么樣呀,給我看看吧,否則以后我見到了都認不出來,那可就糟糕了。”
蘇夢忱含笑看了宋晚致一眼,然后一抬手,將那張人皮面具給摘了下來,然后,依然含笑站在那里。
小夜頓時走不動了。
沉瑾一看小夜這模樣,眉間一挑,然后道:“諸位,告辭了。”
說完抱起小夜,便走向了馬車。
小夜捶打著沉瑾道:“二傻子!你長得太丑了!你怎么長得這么丑呢!太丑了!”
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蘇夢忱看著連軒道:“我和晚致前來,為的是宋國的麒麟血?!?
連軒道:“這麒麟血在這里,請二位隨我來?!?
“麒麟血”一直有傳說,是神物,但是這么多年來,就沒有人發現它到底有什么用,而宋國的麒麟血一直放在那里。
宋國的帝王對麒麟血都不在意,隨意擱著,反倒比其他三國精心的擺放來的安穩,一直就在皇宮里未曾丟失。
連軒將府庫打開,然后將麒麟血給拿了出來。
一個簡簡單單的盒子而已。
然而,當連軒將那盒子打開的時候,宋晚致卻微微一僵。
“怎么了?”蓮萱問道。
宋晚致從懷里掏出半塊麒麟血,道:“你看?!?
連軒和蓮萱的目光一看。
宋晚致手心里的那塊麒麟血,和他們的這塊麒麟血樣子差不多,但是卻又有不同,那塊麒麟血仿佛活著一樣,整個血色的物體都仿佛在流動,哪怕只有半塊,但是看起來仍然光華輪轉,一看便不是凡物。
但是現在,他們的這快,仿佛死物一樣,根本沒有半點的光彩。
連軒道:“這塊,會不會是假的?”
宋晚致拿起那塊麒麟血,搖了搖頭:“不是。我感覺的出來?!?
以為拿到這塊麒麟血,這幾年的努力都值得了,但是現在,拿到手的這塊麒麟血,卻是廢了的。
也就是說,這塊麒麟血,已經不知道被誰用過了。
除非找到那個用了麒麟血的人,否則,根本就無濟于事。
然而,這宋國這么多年,連軒知道的時候便是這個樣子,恐怕都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又哪里去找那個用過的人呢?
以為柳暗花明之時,卻原來是山重水復。
她壓制住自己微微顫抖的手。
然而旁邊的男子卻輕輕的探手過來,然后溫暖的將她的手給籠住。
他拿過那麒麟血的盒子,然后含笑道:“無事,這件事,我來處理。我和晚致先告辭了?!?
蓮萱擔憂的看著宋晚致,然而宋晚致卻抬起頭來,嘴角仍然帶著一絲笑意:“那么我便先將麒麟血帶回去看看了。”
蓮萱點了點頭。
宋晚致說完,這才和蘇夢忱一起轉身,朝著外面走去。
宋晚致從蘇夢忱的手里拿過盒子,一瞬間,只覺得那盒子重若千斤,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方才輕輕的吐出一口氣,然后看向蘇夢忱。
她正待微笑開口,卻被蘇夢忱一把捂住了眼睛。
一瞬間,那微微的濕潤便在這溫暖的手掌間被抹開。
蘇夢忱的聲音含笑傳來:“晚致,不要擔心,這塊麒麟血并非被人用了,而是被封存了?!?
他松開了宋晚致的眼,一瞬間,少女澄凈的眼眸落入他的眼底。
蘇夢忱的嘴角含著一絲深深的笑意,道:“你看看這麒麟血是完好無缺的,而且若是麒麟血被用了,蘇家怎么可能不知道?它只是被封印了?!?
宋晚致問道:“要如何才能解封?”
蘇夢忱道:“你看看,陳國的麒麟血在幽谷,梁國的麒麟血在天地小界,而你們昭國的麒麟血,恐怕最初也是在極惡之淵。而宋國卻保存在皇宮里,自然便是死物。若是要解封,恐怕也是在齊陵之中?!?
宋晚致聽了,想了想便點了點頭。
確實如此,一瞬間,那心口沉沉的重若千鈞之力終于解脫,她含笑看著蘇夢忱,然后一伸手,擁抱住蘇夢忱:“謝謝?!?
或許,已經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蘇夢忱抱住她:“我們兩個之間,何必談及謝字?”
宋晚致將頭埋入他的懷里:“是的,夢忱。”
蘇夢忱撫摸著她的發絲,然后低頭道:“若真的要謝我,倒是可以快點給我生個女兒。你看看我們成親這么久,連小夜都說我慢了?!?
宋晚致一瞬間握緊了他身上的衣服,頓了頓,低低的道:“……好。”
蘇夢忱將她抱著,然后穿過所有,回到了自己的小閣樓,他捧著少女的臉頰,便深深的吻了下去,然而剛剛一吻,身后卻突然傳來一個聲音:“你們回來了……”
聲音戛然而止。
謝池春站在那里,整個人都像是被定住一樣,然后,一瞬間像是被燙了一樣跳了起來:“我什么都沒看見!我真的什么都沒看見!你們繼續!繼續!”
說完像是火燒屁股一樣瞬間的逃了。
宋晚致看著自己牢牢抱住男子的腰,他不穩的氣息,頓時臉紅的不成樣子,她輕輕的松開自己的手,然后道:“天色不早了,這么多天也累了,咱們好好休息吧。”
然而她剛剛轉身,便被蘇夢忱狠狠的拉回來,他的眼底深得看不見底:“晚致,我明天要走了。”
宋晚致詫異的抬起眼來看著他。
蘇夢忱捧著她的臉頰,然后壓制著將吻輕輕的落在他的臉頰上:“我可能要暫別一段時間。不要擔心,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要擔心結果。有我在?!?
宋晚致一瞬間握住了他的袖子:“要去多久?”
蘇夢忱含笑道:“或許有點久,因為路途有點遠,可能會去海外一趟。本來想要再等等,但是怕是不能了?!?
宋晚致頓了一下,然后便微笑道:“你做你的事便是。我會好好的等你的?!?
蘇夢忱看著少女微笑的眼底掩著深深的不舍,目光沉沉的看著她,然后一低頭,狠狠的吻住她。
有些道別的話始終說不出口。
晚致,晚致。
他終于失去了耐心,像是恨不得將少女給碾碎在自己的身體里,一遍遍勾著少女的腰任憑汗水一次次的滾過彼此身體。
少女終于累極的在男子的懷里睡去。
蘇夢忱撐在那里,然后低頭看著少女的眉眼。
她眉目舒展,如玉的容顏上紅唇微勾,帶著笑意。
這么多年,她終于能在睡夢中含笑。
他久久頓在那里,一瞬間,幾乎不敢去看她。
他終于還是做不到徹底的放手,做不到有朝一日讓她忘記自己,做不到,不去擁抱她,擁有她。
當初一面,隔著那一樹梅花如雪,隔著那一屋雪如梅花,卻早就將所有的前塵往事道盡。
晚致。
他的手抬起來,輕輕的穿過她依然汗濕的發,然后低下頭,一遍遍的親吻她。
小心翼翼,戀戀不舍,卻又怕驚醒了少女。
晚致,我的,晚致。
外面的星辰依然在。
蘇夢忱起身,手指一點,然后落在少女的眉心,少女徹底的人事不知。
接著,他才慢慢的起身,然后將少女抱著,走出了閣樓。
夜色下的宋國,悄無聲息,繁華之后,卻在醞釀著一場久違的風雨。
蘇夢忱抱著少女,落在秦陵之間,然后他一步步的朝著最深處走去。
第一重,第二重,第三重……
這些無數人花費一生之力都闖不過的阻礙,在他的面前,通通化為虛無。
秦陵之間的霧氣也仿佛跟著蒸騰了起來,沾著男子銀色的衣袍,變成一滴滴水珠。
而當他抱著宋晚致穿過天石之壁的時候,整個秦陵都想起顫抖的聲音,而那些秦陵之中正在日夜不停閱讀《光陰卷》的人,也感受到一種難以言喻的力量,然后猛地回過神來,嚇得不由自主的往角落里縮去。
那是完全的不由自主,根本沒有任何的辦法,仿佛王者來臨,無法抵抗。
然而,無數的東西卻仿佛聞到了什么氣息,瘋狂的從地底冒出來,那是比之前更為恐怖和洶涌的浪潮,包括哪些沉埋在最深處的黑暗氣息,也在瞬間一層層的涌了起來,然后朝著蘇夢忱瘋狂的奔去。
而此刻,少女在男子的懷里,嘴角含笑,安然沉睡。
那些暴亂而黑暗的力量看著少女,像是看到了什么奇異的東西,敬畏而又貪婪,但是他們卻又對銀袍男子感到敬畏,徘徊在他的一丈之外,躑躅不前。
而終于有一團黑霧忍受不住那巨大的吸引力,朝著宋晚致撲來的時候,蘇夢忱的袖子無風而動,輕輕一揮,那些黑影便在瞬間消失殆盡。
所有的東西都不敢前行。
男子仿佛站在黑暗的海洋里,仿佛一葉最為安穩的小舟,承載著少女走向前方。
秦陵第七重。
從來沒有人到過的地方。
蘇夢忱終于在第七重的面前停下了腳步。
第七重有一道門,這個世上最為巨大的,青銅門。
整個地面,都是青銅門,用繁復的咒文,封存著千古一帝的氣息。
或許,也是少女血脈的氣息。
當他抱著少女站在青銅門的正中的時候,整個天地,都響起了巨大的龍吟和鳳鳴,但是那聲音卻絲毫沒有驚擾到懷里的少女,她依然沉眠。
而后,蘇夢忱懷里抱著這個少女,抬頭一看。
整個青銅門在腳下展開,方圓數十里,天上的繁星透過的塵埃,然后落在青銅門上,反射出泠泠的波光,仿佛幻境。
天地之間,仿佛只有二人。
蘇夢忱低頭,看著少女安然的眉眼,眼底也似乎帶了深深的笑意。
這樣,便好。
他看著這星空,然后,屈膝,跪下。
“晚輩蘇夢忱,來和前輩完成最后的一次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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