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山福與姑父渡過那潯陽江,便終日仿仙尋道,逢人便找那真本領(lǐng)的去處。只要聽聞有的州府縣城裡面有名師教頭,便不分好懶的一味拜認,幾月下來,走過的地方已是大開眼界。
他天生聰穎,而且報仇心切,每每學(xué)到些拳腳功夫,也馬上能熟爛於心,只是學(xué)藝的時候,把那親仇的事情的隱藏了去,不爲(wèi)人說。數(shù)月來便訪學(xué)了“青萍,峨眉,崆峒”等數(shù)派名家分流的劍術(shù)。但越是學(xué)習(xí)這些防身體術(shù)。便越感自己與那御劍之術(shù)漸行漸遠。
這一日來到杭州城內(nèi),詢問到有一老者,隱居在城外山林的竹林中內(nèi),似貴戚之後,半途出家,生的鶴髮童顏,久而久之,大家便以爲(wèi)是得道的仙長,終日登門求藝者,絡(luò)繹不絕。韓山福尋到那老者的住處,納頭便拜。只見那老者正在亭中齊案揮毫,畫寫梅花,見山福如此誠切,便放下筆墨說道:“貧道並不會什麼仙法劍術(shù),你若想學(xué)畫梅花,我便教與你罷!”
山福拜了幾拜,說道:“孩兒此番前來,不求其他,只爲(wèi)學(xué)劍一事,若仙長不肯教我,那孩兒便長跪不起!”
那老者將山福扶起,正色問道:“平常也有許多前來問我學(xué)劍之人,但大多都是紈絝公子,官宦之輩,從未見有你這等誠心之人,貧道卻是略通些劍術(shù),你若要學(xué),我可以點撥一二!”
山福便又跪拜,道人將他引到自己的內(nèi)室,詢問山福道:“曾習(xí)何劍?”山福答道:“曾與那些拳師武教,學(xué)習(xí)過一些皮毛,都是青萍,崆峒等派別的俗家弟子,實在是不盡人意!”
那老者說道:“你當(dāng)場演練一遍與我觀看!”於是山福便把幾月來學(xué)到的皮毛練與那老者看。那老者看罷,不斷搖頭,說道:“此是兒戲,不可再練,徒費時間。”
說罷將山福引至一處屋內(nèi),隨手從牆上拿了把寶劍,遞給山福,說道:“你若想學(xué)劍,便今晚在這室內(nèi),緊閉門窗,不可掌燈,只燃一炷香,試著用這寶劍劈開香火頂部,手腕著力,而且膀臂不動,等日久功長,便能一劍將那香枝劈做兩半!此爲(wèi)第一!第二,用些豌豆,拋卻空中,若能也劍鋒迅下,一刨爲(wèi)二,那時你再來見我,我便爲(wèi)你解說劍路!”
於是山福便在這老者處留了下來。日日習(xí)那劍斬香燭之事。一連練了幾日,心中略感煩躁,心想與自己所追尋的那飛劍殺人,口吐寒光的道法,畢竟不是一路,便去那老者詢問,那老者聽罷呵呵大笑道:“你所說那口吐飛劍,百步殺人之事,都是那世俗中的野史謬言,荒誕不堪,以訛傳訛罷了,畢竟凡人之中,誰能做到那般怪力亂神的手段呢!”山福聽後,不由得心中懊惱,只好拜別了老者,往杭州城內(nèi)游去。
連月來這一番尋師訪道,使得他深感在世間求藝的箇中甘苦。包裹裡姑母給帶的盤纏又用的殘缺殆盡,沿途中爲(wèi)求一口吃食,遭盡那世人的白眼與嘲弄。
他學(xué)想越惱,只覺得這世人真不如從前仙霞山那些樸實的村民。便向那山頂?shù)湃ィ胍煌滦刂械膼炢帧P械桨肷窖娔俏跞恋倪[人,也往那山頂上蹬去。山福心中懊惱,不肯落與那遊山玩水之人,便拼命朝前趕。路上瞥見兩人,一道一俗,見二人言笑中腳下生風(fēng),山福不由得尾隨過去,但無論怎麼追趕,也越不過這二人的身前,而這兩人卻舉重若輕,絲毫沒有勞憊的跡象。直到翻山下坡,那儒生模樣的人突然回頭向山福問道:“你總跟著我們做什麼?”
山福支支吾吾的說道:“我只是遊山而已,並無尾隨二位的意思!”那道人生的甚是魁梧,看了看山福,奇怪的搖了搖頭,便與那儒生遠去了。山福頓覺這二人並非尋常之輩,但一想這幾月來的訪師學(xué)藝,便無心思再跟從那二人。迷茫之際,順著下山的路,找了一家食鋪,買了些乾糧吃了。
眼見天色不早,爲(wèi)了省下身上的盤纏,便詢問鋪子的大嬸,此處哪裡有廟宇道觀什麼的。那大嬸告訴他,沿著小路,往前行走不到幾裡,便有一座寺廟,山福便朝那山中的廟觀行了去。
走了半晌,只見深林繁茂,野色繽紛,怪石嶙峋,觸目悚然。自從離家以後,韓山福爲(wèi)了節(jié)省盤纏,什麼樣的山林寺觀都肯居住,雖說一個孩童,但他心懷仇忿,卻也是巍然不懼。
山福朝那山中遠遠望去,只見隱約中似有一處殘破的廟宇,在幽靜的林中屹立。走到那廟宇前,看廟門上斜斜的懸著一塊匾額,上書“深界寺”三個大字。匾額已是陳朽不堪,而且掛滿了灰幔。
山福走到進前,見石階上似有腳印,彷彿剛剛有人進入,便輕推廟門,那門“吱呀”的一聲響動,劃過山林中的寂靜。山福豎耳諦聽,廟中內(nèi)外卻是連一處野鴉啼叫也聞不著,心裡正在納悶,忽見院落四周有很多伏在地上的鳥鵲。似被風(fēng)抽乾了一般。
他長在山野,經(jīng)常抓捕鳥雀用以充飢,但似這種情形似在山中也不曾見過。忽聽得一個聲音說道:“這小孩居然跟到這裡來了?!”山福回頭看去,見是那在山中遇的那個儒生,用好奇的眼光看著山福。
山福起身回答:“我並沒有跟從二位,只是見天色不早,想找個居住的處所,便打聽到這裡來了。”那滿面虯髯的道人從一間屋內(nèi)走了出來,見是山福,也是滿面訝異,隨即和那儒生耳語了幾句。
那儒生把山福招呼到身邊說道:“既然這樣,那小兄弟便與我二人有緣,不過此處卻不是什麼有趣之地,你要聽我二人安排,不然便趕你下山!”
山福心想這廟宇又不是你家建的,這儒生實在是不知所以!又見那道人從房內(nèi)走出,擺明就是想佔居乾淨(jìng)的上房。便賭氣的回答說:“不必你們安排,我自會去找破舊的地方住,不會擾你二人的清夢!”
說罷把包袱卸下,便要進那荒廢的大殿之內(nèi),孰料剛一靠近那殿堂進前,便覺頭痛欲裂,目眩腦脹,頃刻便在一旁嘔吐了起來。那儒生走到山福的身邊,用手在山福的後背撫了幾下,山福便覺舒緩了許多。只聽那儒生說道:“這山中廟內(nèi)瘴氣非常,小兄弟不便到殿中就住,與我二人同寢便好,我們也好聊聊家常!”山福點頭,算做答應(yīng)。
那道人選了一間比較乾淨(jìng)的房間,簡略的打掃後,三人便在室內(nèi)歇息了起來。那儒生便問山福:“小兄弟從何而來啊,怎地一人到這深山中,也不怕做了那虎狼的宵夜麼?”山福低著頭,見這二人行止有異,江湖險惡,卻也不能實言相告,於是編造了一個理由,來敷衍這二人。那道人似乎聽出山福話中的破綻,但也微微一笑,並不追問。只是那儒生頗有興味,卻一直盤根問底,直說得韓山福理罄詞盡,最後自己也不免暗笑起來。
天色越來越暗淡,廟觀內(nèi)外除了三人的言語,再無半點生息。
只見那儒生從身背的篋子中拿出一段油燈點燃,藉著昏黃的燈火,那道人又將腰中解下一對短劍,掛在室內(nèi)門檻的上方,山福正看的出神,見那儒生又背對自己,將什麼東西塞在了那篋子中,隨即便放在自己的枕邊窗前,便回身對山福說道:“已是入夜了,我們早些歇息,小兄弟,你若夜中聞有什麼響動,切記千萬不可擡頭觀看,亦不可出離此室,只裝作不知便可。”
山福心想這儒生好生迂腐,我不知便是不知,卻又怎能裝做無事?而且你先前便告訴我,便證明一定會有事情發(fā)生。卻又不敢多問,只得點頭稱罷。那儒生見他這般答應(yīng),轉(zhuǎn)身躺在牀榻上,即刻便鼾聲如雷。那威武道人卻是安靜的很,睡覺一絲響動也無,讓山福心中好是駭異。
山福行了一天的道路,也是身乏神倦,本想聽個究竟,轉(zhuǎn)念一想,這荒山野嶺,連個盜賊的蹤影也不見得能有,卻又有什麼事情?多半是那腐儒危言聳聽罷了,想到這裡,便合上眼皮,昏昏欲睡。睡到四更時分,忽聞窗櫺上有響動,山福便朝那窗櫺上偷望過去,便見一隻形同枯枝般的手臂伸了過來,正想大聲叫嚷,忽想到那儒生所囑之事,便恍若無聞,靜觀其變。
只見那東西剛觸及那篋子邊緣,只聽“啪”的一聲,那篋子中似有一白練般的東西竄了出去,瞬間便復(fù)如初。那手臂也不知縮到哪去了。
不一時,又聽那門檐暗動,似有一白色物狀飄然而至,剛飄到那道士懸掛的短劍之下,便見寒光一閃,那物便趴在地上,再不能動了。那儒生與道人這才起身,將屋內(nèi)的燈燃起。只見那道人拔起地上那雙短劍,掖入腰間,又從地上抓起那白色事物,山福見是一件陳舊華麗的女子衣衫,便更加奇怪,不禁問道:“二位大哥,能否告之在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儒生笑著把身旁的篋子拿了過來,順手將篋子打開,給山福觀看。只見那篋中有一手掌般大小的金色短劍,造的頗爲(wèi)精緻,只是細看那劍身,似沾染了一絲血綢。那儒生見山福不解,便解釋說道:“我二人乃修道之人,此次出遊,觀這山寺中,恍若鬼氣熏熏,原來卻是這二個孽障在此害人”。
那道人也開口說道:“這地上的衣衫,是漢代時一諸侯夫人所遺之物,如今被盜墓的強人從墓中攜帶到此地,日久天長,成了這村野中鬼怪的寄居處;那窗外的東西,乃是屋外的樹妖,因先前寺中香火旺盛時熏習(xí)了靈氣,也成了精怪。這兩物在此,專吸生人精氣,此前因一直無人進山,便連那院落中的鳥鵲也做了果腹之物!真是暴殄天物!”
山福聽了,將信將疑,又恐是江湖術(shù)士之流,爲(wèi)騙取名望所做的那障眼法。只見天邊泛起了魚肚白,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是五更時分。那道人與儒生見天色微白,便起身收拾,便欲離去,儒生便對山福說道:“小兄弟,我們即將下山,此地不宜久留,你也一同隨我二人走罷!”山福一想當(dāng)晚發(fā)生的事情,實在是詭異非常,便心生恐怖,恨不得馬上就離開這深界寺內(nèi),便對這儒生說道:“既然大哥這樣說了,那小弟從命便是了。”
說著也拿起包裹,與那儒生道人一起來到院中,只見在窗前不遠處,斜斜的倒著一截枯木,那木枝的斷處似被利器削平了一般整齊。趁著天光,三人便離了這深界寺。
一路上山福欲言又止,那儒生似看出他的意思,但也不好戳破,便在一旁暗地裡偷笑。
一直走到一處山巒,這儒生便問山福道:“小兄弟,你究竟打算隻身前往何處啊?”
山福到這時再也按捺不住,便一下跪倒在地,將雙親慘死之事將與這一俗一道。這二人聞聽,也爲(wèi)之動容。
山福說道:“我?guī)自虑耙恢痹L師學(xué)道,一路上遇到的盡是凡夫俗子,沒一個有遁天徹地的能耐。”
那道人在一旁點頭說道:“我眼本明,因師故瞎!”
只見那儒生聽罷呵呵笑道:“凡人概念中所謂那仙劍,不過是形器之劍,與修道人的氣脈之劍不可同一並論。朝菌不知晦朔,夏蟲不可語冰,倒也難爲(wèi)他們了!”
山福說道:“世間真有那御劍之術(shù)嗎?”
這儒生聽罷,便對著數(shù)丈外山峰上的一棵老鬆,揮手一指,那棵參鬆即應(yīng)手而倒。山福童心未泯,驚訝地問他何以無光。
這儒生笑道:“欲練至有光,另有一番道理。”那道人也不甘示弱,朝山巒四周用鼻孔吼氣,只見周遭山土轉(zhuǎn)即成塵飛揚。山福此時方知遇到了真人,便拜倒在地,大聲哭號著說道:“請師傅收孩兒爲(wèi)徒,以雪父母泉下之恨!”
那儒生便笑著將他扶起說道:“我叫方宦殊,那道人是我?guī)煹埽瑔咀髋P牛道人,只因我二人下得山門,外出事畢而返,便沿途打發(fā)一些害人的山魈野魅。日前我倆見你這孩童孤身一人,神色間又有些蕭殺之氣,便覺奇怪,卻也不能干涉,如今已知曉你身負血仇,這仙法道術(shù),可以指教你一二!”說罷領(lǐng)著韓山福,三人往山坳的路上去了。
卻說張?zhí)鞂殻谇逄摴刃蘖?xí)那吐納周天之事,一晃也是幾月有餘,從開始的身乏身憊,到如今的健步如飛,越發(fā)感覺這吐納的功夫玄妙之極。平常不能涉險的山崖野澗,現(xiàn)在自己視之亦如履平地。每日除了吐納,便是抻筋練骨,拈符學(xué)道。幾月下來,大有進步,連那白髮道人也是嘖嘖稱奇。
這一日晌午,天寶正在院中井邊汲水,見那宗平騎那通身黝黑的巨獅,帶著那雪獅,從花園處過來。
天寶便問道:“師兄今日有何事,便連這兩位師兄也帶了出來?”宗平淡淡的說道:“師尊即將出遊,這兩隻神獸便也隨師尊而去!”說著便從那黑獅的背上下來,搖了鈴鐺,那兩隻獅子便乖乖的趴在一旁。
天寶好奇的問道:“這獅子師兄是從何處而來?中原之地似未有此神獸!”
宗平答道:“它們原是崑崙山大雪峰月鏡仙翁的家畜,只因與師尊打賭輸了,便將這二獸送與師尊。”
這時阮笛在樓中,向天寶二人招手,示意到閣樓上去。進了閣樓,見了白髮道人,白髮道人點頭道:“這幾月平兒與天寶,學(xué)道大有長進。明日我將出遊,到那蓬萊仙山去尋那定海神金,回來將爲(wèi)你們師兄三人煉就飛劍,此去路途遙遠,阮兒與童兒隨我一同而往。恐仇家尋山而來,你們二人也不必在此駐留。明日便帶你們?nèi)シ藢m你師伯那裡,爲(wèi)師我道法衰微,此番前去,機緣難得,多多讓你們師伯指點個一二!能學(xué)得多寡,就看你二人的造化了!”
宗平說道:“若讓我去那忉利山,我寧願留在自家田地!”
白髮道人笑道:“平兒休要多嘴,你師伯那火辣脾氣,你是曉得,但他心無芥蒂,連待他座下的那些弟子亦是如此。”
說罷轉(zhuǎn)頭對天寶說:“天寶徒兒,你宅心仁厚,性格溫良,我卻是放心的很,他日若你這平師兄,倘若在你師伯那裡耍什麼性子,你要多多勸慰!”
天寶答:“孩兒謹記!我二人一定平安待師傅歸來!”
白髮道人笑道:“我看你脾氣倒好,和你那師伯倒是截然相反!爲(wèi)師便賜你一個雅號如何?”
天寶自是歡喜,說道:“師尊賜福,豈敢不受!”
只見那白髮道人踱步室中,悠然誦道:“道衝,而用之或不盈,淵兮,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曲則全,枉則直,窪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是以聖人抱一爲(wèi)天下式。不自見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長。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他背誦的乃是《道德經(jīng)》中裡面的幾句話,接著略有所思道:“無慾無爲(wèi),存善去諍,你便叫無諍如何?”
張?zhí)鞂氝@時才得“無諍”之名,便拜謝師恩,心中滿是歡喜。翌日,師徒一切收拾妥當(dāng),又恐那皮橫上得山來,只在廳堂中留一字條,以此告誡。白髮道人便引著幾個徒兒,騎獅往山下走去。行了半月有餘,便來到一州府縣城,白髮道人對著徒兒們說道:“此忉利山就在近前,爲(wèi)師雖是貧寒,但你們也不妨買些物品,好到山中拜謁你那師伯!”幾個孩童聽了,都歡喜的往城中那些店鋪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