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一個小廝惶遽不安地跑了進來,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下,頭低得都看不見眉頭,顫兢兢說:“給老爺請安,給先生請安,給少爺請安!”
管老爺筆直端坐,如青松不倒,一張臉猶如封蠟看不出表情,那小廝顫栗不止。管下我看到他“爹”開始訓(xùn)著下人:“安全兒,你也不必懼怕,你只須說出,這次去邢云塔到底是誰的主意,老實交代了就好,不好好交代,就跟上次一樣,再杖撻三十,順便讓你家人領(lǐng)你出去!”
安全兒全身抖得像過篩糠一樣,“小的,小的……”
“這事不怪他,這是我的意思?!惫芟挛彝蝗徽f話。
管老爺一聽,氣都岔了,唾沫幾乎都噴到胡須上,像只嚼沫的山羊,指著管下我斥道:“豎子,家門不幸哪!管家世代書香,恭順達理,哪知生出這般孽畜!我愧對老管家??!”斥著就操起戒尺,揮著就要打管下我,胡郎中就勢攔下道:“老世翁別動怒,我看靳兒只是一時貪玩,青驄少年嘛,日后稍加管教便可!”
那戒尺便落在管下我額頭上,力道也不是很大,他摸了下,還是微隆起了個包,他小時候沒少挨他那個殺豬匠老爹的抽,現(xiàn)在這個管老爹有點老了,又沒下力,他想起小時候殺豬匠老爹拿荊條抽得自己屁股開花,倒覺得自己這個四品以上官老爹太慈愛了!管下我賭對了,這個老頭子是個護犢的老畜牲,只是愛套用著封建時代君、臣、父、子那套,裝裱下當(dāng)?shù)耐?yán)而已。管下我想到自己那個殺豬匠老爹,在他八歲的時候,因為頑劣,偷偷爬進鄰居家偷了人家?guī)讉€果子被鄰居看到投訴,他爹剛好喝得半醉,把他反手從后背綁了,吊到梁上,脫了褲腰皮帶就抽,打的他全身鰍爬蛇行的瘢痕,那個鄰居也嚇傻了,這哪是打兒子,這是刑訊逼供啊,搞到后面撞見他來偷果子,那鄰居也不吭聲了,任他偷幾個果子也不死,怕他殺豬老爹把他打死了。所以從剛才小廝安全兒進來開始,他就下定了主意,賭他一把,賭那個管老爹會怎樣揍他,他尋思著再怎么打也不會比殺豬匠老爹狠吧,況且他那個年紀(jì),跟自己那個殺豬老爹那身蠻力比,簡直就是菜雞遇到瘋狗,哈,他心兒樂開出花:這回咱真的有爹坑了。如果世空無序,萬物輪回,那個殺豬匠老爹管合作給自己當(dāng)兒子,老子非揍他個半死!他不由得為自己的想法覺得搞笑,不是有話說嗎,不是冤家不進門,誰都有給人家做兒子的時候,不知道揍兒子是從哪個王八蛋開始的,開了這個頭,結(jié)果誰都逃不脫,真是冤冤相報何時了!最無辜的是自己了,改到自己打兒子了,可發(fā)現(xiàn)這年頭老婆比鉆石礦還難找,生小孩更是金貴,管下我那代八零后幾乎都是野生放養(yǎng)的,到了九零后,零零后,老婆小孩別說打,男人只有挨揍的份,又好像給這個當(dāng)兒子,給那個當(dāng)孫子起來!生不逢時,真是龍種也打不過臭蟲,他真的有點為自己也為他那代人叫屈。現(xiàn)在好了,打七星彩沒中,可是中了個滿臉板面筋但是舍不得打自己的老爹。管老爹看到戒尺一哐當(dāng)?shù)粼谒~頭上,怔了一下,又不好過來看,長吁了口氣,甩開袖子走了出去,胡郎中趕忙看下他額上的包,見無大礙,也跟了出去,唯有那個叫安全兒的小廝還跪在那里不敢動,管下我覺得搞笑,干咳了一聲,他還有點不太習(xí)慣現(xiàn)在這個剛長了喉結(jié)半稚半雄的嗓門:“哎,那個誰,起來,趕緊給我拿那面鏡子過來,我要照照?!?
安全兒猶如刑滿釋放,可是又怔住了:“主子,你剛才喚我什么來的,那個誰,我的主子耶,我是你的安全兒,這次你可真夠仗義的,幫小的全部都給擋了,不枉我上次為你挨了那三十棍子!”
有馬仔的感覺真好,管下我又試探道:“安全兒,如果這次少爺我把事情全推到你身上,你會不會恨我?”
安全兒一聽不由得又跪了下來:“主子耶!你說的什么話哩,別說這三十棍子,就是三百棍子安全兒也能給主子攬下,主子替小的做主是小的福分,小的替主子受苦才是小的本份,你這么說,可是折煞小的了!”
管下我笑笑,心想,這安全兒跟我差不多,都被揍的斯德哥爾摩癥出來了,有一陣子,殺豬老爹沒有揍他了,反而渾身不自在,感覺皮肉不該是這么舒服這么平整無傷的……
安全兒道:“小的先出去叫春梅和杏兒姐進來侍候主子,等下洗換過,一到掌燈時分,要去夫人那邊用飯了?!?
夫人?莫不是我娘,是了,撿了個老爹,還得有個老娘,我是該去看看娘長什么樣子,反正原來那個娘、殺豬爹的老婆對自己還不錯,如果不是她,自己可能被殺豬匠揍成瓜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