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唐城的意料,這老並非翻臉動手,而是悠閒的問道:“施主也是修佛之人,可是佛是什麼?”
就像是猛然一拳轟出,卻發(fā)現(xiàn)打了空,叫唐城難受無比。而更加令他恐懼的是此人竟然能夠一眼看出唐城修行的是佛門神通,這是何等可怖的實力。要知道,此前在靈鷲山,唐城在那爛陀寺衆(zhòng)僧的眼皮子地下呆了七八日,也沒有人能夠發(fā)現(xiàn)這一點。
恐懼瘋狂襲來,這使得唐城幾乎立刻就要動手殺人,好在他發(fā)現(xiàn)對手並無惡意,方纔按下殺機。
“佛是什麼?佛是……”
唐城張口便說,然而,話至口邊,卻又啞口無言。說實話,唐城修行金剛胎藏兩界法也有五年之久,但他只是按部就班的修行,從來不曾想過所謂的‘佛’到底是什麼!
沉吟了一下,唐城緩緩的道:“佛藏心中,心既是佛!”
哈哈一笑,這灰袍老僧對唐城的答案不置可否,反倒是緩緩的轉過身來。唐城擡眼看去,覺得這老僧的容貌甚是平常,唯有一雙淺綠色的眉毛十分怪異。還有,此人雙目初看暗淡無神,再看卻是精光內蘊,這種矛盾的感覺叫唐城完全摸不著頭腦。
“老僧普寂,居士如何稱呼?”老僧雙手合十,溫和的問道
唐城撓了撓頭,道:“在下姓唐,普寂大師有禮了!”
“原來是唐居士!”老僧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顯然他對唐城隱瞞名字的作法並不介意,頓了一下,老僧又問道:“唐居士的說法倒是頗有禪理。請恕老僧饒舌多問一句,居士可知什麼是禪?”
唐城對此早有準備,他讀的佛經(jīng)雖不算多,卻也明白禪的由來,他微微一笑,道:“禪,即禪那。禪,是靜慮。禪,是三戒。禪,是六度。禪,是此岸到彼岸的橋樑。”
唐城的言辭雖短,但卻包含了最古老的禪,以及小乘佛教和大乘佛教的所有說法,毫無遺漏。
老僧也不在意,笑道:“倒也中規(guī)中矩!天下佛門內中派別多不勝數(shù),居士所修的是那一家的法門,修行又是爲了什麼?”
唐城卻不肯一直做這樣有問必答的乖寶寶,他咧嘴一笑,反問道:“普寂大師也問了不少,倒是唐某還不知,大師修行的又是那一門的佛法?”
普寂臉上呈現(xiàn)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淡淡的道:“老僧修的是《枯榮九轉》,自普度禪宗出家至今已有數(shù)百年了!”
唐城十分驚喜,連忙道:“原來是普度禪宗的大師,唐某原本便是要前往武夷山參禪問道,今日幸遇大師,真乃天意!”
普寂道:“如今,我已不是普度禪宗的人了!”短短十幾個字,這老僧的語氣卻是幽冷空寂,彷彿是個死人一般。
“大師竟然破門出教?”唐城滿臉不可思議,對於這種高人,中土六宗籠絡還來不及,怎會將他氣的破門而出。
普寂低嘆一聲,道:“看來唐居士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唐城茫然道:“不知道什麼?”普寂淡淡的道:“中土六宗弟子如今有誰不知普度禪宗因頓漸之爭,看來,唐居士是個野狐禪哪!也罷,就讓老僧將前因後果道來,讓唐居士評個是非曲直。”
在萬餘年前,那爛陀寺高僧摩柯迦葉攜四卷楞伽經(jīng)出走,自創(chuàng)楞伽宗,那便是普度禪宗的前身了。
然而,楞伽宗在傳承了二十四代之後,因爲教義的分歧,在宗門之內出現(xiàn)了頓、漸兩支。頓宗講究頓悟,號稱非頓悟不可成佛;而漸宗則自認爲楞伽宗的真正傳承,在坐禪修行的同時,也不反對頓悟。
之所以會如此,是因爲在普度禪宗的根本寶典《楞伽經(jīng)》中,有兩段相互矛盾的經(jīng)文,分別爲頓、漸兩宗奉爲至圭,彼此攻伐無休。
起初,這種爭論不過是口舌之爭,再後來便是動起了拳腳,最終卻成了至死方休的仇敵。數(shù)千年來,頓宗人才迭出,在楞伽宗佔據(jù)了壓倒性的地位。就連楞伽宗的名字也改成了禪宗,楞伽師也變成了禪師。
若非數(shù)百年前,漸宗出現(xiàn)了普寂這樣千年難遇的天才,將枯榮九轉修至第八轉,度過了兩次雷劫,在普度禪宗實力首屈一指。說不定漸宗早已不復存在。
可是,當這種平衡被打破時,命運終究會走向應有的路線。頓、漸兩宗爲爭奪正統(tǒng),狠命搏殺,不惜將一世修爲盡付流水。
頓宗的懷讓、行思兩僧聯(lián)手擊敗了普寂,最終普寂衝進藏經(jīng)閣,奪走了《楞伽經(jīng)》,衝出了靈鷲山。
從那時起,普度禪宗便是頓宗的天下。普寂敗走之後,便重臨靈隱寺。當年,他正是讀了這首詩之後,陡起出塵之意,後來幾經(jīng)周折,終於拜在了普度禪宗門下。可以說,這裡是他輪迴的起點,故而也將是他的終點。
普寂仰首望天,淒涼一笑。哪一日的搏殺何等慘烈,漫天的禪唱中,金光與血色共舞,漸宗弟子雖然不敵,但卻沒有一人改換信仰,也不曾有一人臨陣脫逃。
“惜乎,楞伽師就此絕矣!”
普寂此言說的淒涼無比,聽著心中不忍,爲之落淚。唐城強行壓住翻騰的情緒,勸道:“大師尚在,自家另創(chuàng)一宗門好了,千百年後,重新奪回頓宗的地位也未可知。”
普寂看了唐城一眼,笑道:“唐居士倒是好心腸!可惜,我的生命已經(jīng)走到了盡頭!要在懷讓和行思的攻擊下?lián)屪摺独阗そ?jīng)》若不付出代價,又怎麼可能?”
不過,轉眼間普寂的臉上又有些神秘的笑意,道:“但禍兮,福之所依!他們兩人雖然將我重傷,卻也叫我體驗了生死榮枯的至理。終於將枯榮九轉推到了前無古人的境界。若是我殺傷靈鷲山,必然無人可擋!但那樣徒造殺孽,卻又何必?”
唐城羨慕的道:“大師竟然就此突破,想必生命當已無憂了吧!”
“不!最佳的治療機會已經(jīng)錯過,傷勢難以挽回!”普寂完全是拿自己的生命不當回事。唐城取出一顆韋馱丹,問道:“這個也不可以嗎?”普寂搖頭一笑,道:“居士果然宅心仁厚,只是,韋馱丹誠然不錯,可奈何這世間已經(jīng)沒有可將我治好的丹藥了!”
“可惜!”
普寂搖頭,從容笑道:“生死等閒事,沒有什麼好可惜的!只是楞伽宗由我而絕,未免是一個遺憾,天幸將你送到我身邊來!”
“你想幹嘛?”唐城覺得有些不妙
“麻煩唐居士爲我楞伽師尋一份傳承!老僧在此謝過!”普寂合十行禮
唐城急忙擺手,眼珠子亂轉,措辭拒絕道:“別介,大師還是親自言傳身教爲好,現(xiàn)在這靈隱寺便有一個正要出家的書生,我很就很合適,我這就將他抓來給大師過目!”俗話說,死道友不死貧道,爲了自己的安全,唐城毫不猶豫的將郭震出賣。
說著,唐城運轉元力便準備退出這梅園,然而,那普寂和尚和煦一笑,悠然伸出食指,一指點來,若佛祖拈花般輕柔,亦如佛祖般不可抵擋。
那一指點來,沒有天崩地裂的威勢,沒有焚天珠海的熾熱,甚至沒有一絲風聲帶出,好像是情人的媚眼拋來,唐城在尚未察覺前便已中招。
指尖輕柔的按在了唐城的眉心,關於楞伽師傳承的知識如潮涌入。唐城討道:這是他孃的霸王硬上弓啊!令唐城極爲鬱悶的是,他不是舒爽的霸王,而是那張悲催的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