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洋到底無愧於他音律大家的自稱,不消兩天,便把碧海潮生曲掌握透徹,只是內力運用上,尚不純熟。
與獅吼功一類功夫相似,碧海潮生曲實際上也是一門極爲高深的內功,藉助樂曲聲音,比拼內力,聆聽者若不能抵擋,又或定力不足,則心神爲之所奪,隨樂曲內容沉浮,可謂勾魂奪魄,兇險至極。
郭復的師父早年間嗜好劍術,又癡迷音樂,幾經(jīng)研究,終於打造出一柄可以在舞動之時,發(fā)出嗚咽如洞簫之聲的長劍,取名希夷劍,合大音希聲之意。
後又融合《玉簫劍法》和《碧海潮生曲》,創(chuàng)出一門《碧海潮生劍》,兼得玉簫劍法之瀟灑自如,又可在舞劍之時,奏出《碧海潮生曲》來,內力灌注,也有亂人心神之效,只是較之真正的碧海潮生曲,效果大打折扣,因此不甚滿意。
何況對敵之時,要使什麼劍招,全看當時情形,又如何能依照樂曲而舞,此劍法便成了雞肋,終於棄之不用,但劍譜仍然傳了下來。
同樣傳下來的還有一本《落英神劍》,化自桃花島的武功《落英神劍掌》。那落英神劍掌本就是從劍法化作掌法,他不過是略加推演,又給還原回去,因此對這門劍法,一直不太在意。
後來林平之想學劍,郭復礙於規(guī)矩,又不想掃了平之的興致,便把這兩本劍譜丟給他,讓他自己學。
晚年時,郭復的師父武功和音樂俱都大成,信手揮舞,便可用希夷劍奏出真正的碧海潮生曲來,當時郭復入門不久,只以爲是碧海潮生劍的功效,因此纔有和林平之所說之語。
曲洋既學得碧海潮生曲,隨後便開始了教曲育人之業(yè)。
他將樂律十二律一股腦全講給林平之聽。林平之記憶極好,雖不甚解,但都記得一字不差。
曲洋只以爲遇見了天才,當即又以所攜帶的瑤琴爲例,授以指法。林平之學得幾遍,彈奏出來,指法雖然生澀,但音準無誤。
二人大喜,又取來希夷劍嘗試,只是無論如何,若不按著劍譜順序舞劍,始終無法成曲。
二人一番研究,發(fā)現(xiàn)希夷劍發(fā)聲之重點,在於其劍格形狀特異,內部結構從外看去,頗爲複雜,具體如何,因爲不敢拆解,不得而知。舞動之時,風經(jīng)由劍格上條條罅隙穿過,便似吹奏玉簫,嗚嗚作響,又有金戈相撞的吟吟之聲,而使劍時不同的起手、轉腕,便與指法效用相同。
曲洋劍法稀鬆平常,當下有些坐蠟。他只以爲天下間凡能發(fā)聲作曲之物,都循樂律,他極善撫琴,那麼觸類旁通,希夷劍應該也不在話下。
這觸類倒是有了,然而如何旁通,卻成了難題,畢竟這是劍法,劍式又豈是能隨意更改的,更遑論這還是一門非常高深的劍法。
曲非煙來送飯的時候,見到的便是兩個人圍著一把插在地上的長劍,不住唉聲嘆氣。
曲非煙問清緣由,好奇道:“郭爺爺也不懂劍法嗎?”
林平之撇撇嘴:“我就沒見師父用過劍,指不定還沒我厲害呢。”
曲非煙想了想,又問:“一定要用劍來吹曲子嗎?如果非要吹曲子,爲什麼不直接學簫、學笛?”
曲洋讚道:“不錯,林小子你乾脆直接跟我把碧海潮生曲學了罷。”
林平之連連擺手:“不成的,我不能學桃花島的武功。”
曲洋道:“反正曲子你已經(jīng)記住了,你那劍法口訣裡的心法也脫胎於此,如此便也算學了這門武功的一部分,
那麼再學個原本完全的,也沒什麼嘛。”
林平之還是拒絕。
曲洋罵道:“比你師父還要食古不化!”
曲洋拔起希夷劍,胡亂揮舞一通,聽著那聲聲劍吟,忽然有了想法。他把劍塞到林平之手裡,讓他把劍招一一使了一遍,罷了又將劍法順序打亂,讓平之依次演練,如此折騰了十幾遍,才示意停手。
曲洋接過希夷劍,略一沉吟,道:“成曲是不成了,但歸根結底,碧海潮生曲是一門內功,無非是藉助樂曲的聲情引動人的心神,你這劍法也是同理,因此倒不一定要完全靠著曲子施展,只要弄清楚不同的聲音和心法結合,有什麼效果,再結合劍術,倒也應該能有一定的迷惑之效。”
他又擺弄了幾下,忽然朝著林平之刺出一劍。
林平之只覺得一陣恍惚,那劍就已經(jīng)架在了他肩上,驚歎道:“好快。”
曲洋捻著鬍子笑了笑,道:“這劍並不快,只是剛剛的劍聲干擾了你,你運起內息,再接一劍!。”
說時又是一劍刺過去。
林平之有了預警,運轉內力,輕易便化解了劍聲的干擾,果然見這一劍正慢慢刺來,輕而易舉便閃開身去。
曲洋把希夷劍還給林平之,感嘆道:“這門武功實在神妙,以樂曲施展內功,讓人不知不覺間便入伏,即使化爲劍法,也能保有其音功之效,使人恍惚分神,不能全心全意對敵。若有朝一日,你能徹底領悟,繼而推陳出新,未必不能一劍之下,萬象叢生,使人墜入幻夢,真可謂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
曲非煙想象道:“那若是一劍之下,在人心底生出個仙女似的美人兒來,翩翩起舞,讓人癡迷,那些人豈不是都要拜倒在平之哥哥的石榴——額——劍下。”
曲洋擊節(jié)讚歎:“妙極妙極,若真有這樣的劍法,想必定會聞名天下,到時倒要好好取個名字才行。”
曲非煙瞇著眼一笑:“就叫天外飛仙好了。”
曲洋大笑道:“好一個天外飛仙!”
林平之聽他們說得熱鬧,忍不住摩挲著希夷劍,也遐想起來。
曲洋見他那樣,立刻潑了盆冷水:“哼,林小子你也別想了,以你現(xiàn)在的情況,這把劍拿在手裡也就聽個響,倒是這劍術,精深奧妙,夠你學一輩子的了。”
林平之不敢反駁,點頭稱是。
曲洋怕他敷衍,又道:“天下間有潛力的武學多得是,有說把一門外功練到高處,可以有千萬斤巨力的,也有說可以把劍法練到吞吐劍芒的,可天下之大,誰又曾真正能到得這樣的境界呢?劍法劍法,終歸也還是使劍的法門,依我看,你這劍法的精要還是在於那奧妙的劍術,還有你那日刺我那一劍,竟能生出黏力,也非比尋常嘛,何必糾結於這劍曲呢?這樣一來豈不落入了外道?”
曲洋說得鄭重,林平之也不敢輕慢,他將曲洋的話記住,準備日後細細琢磨。
曲洋嘆了一氣:“可惜呀,我不善用劍,你說你師父也不會用劍,我們是教不了你了,可你這樣照著劍譜瞎練,總也不是辦法。”
“哼!誰說我也不會劍法了?”
“師父,你怎麼來了?”
“郭爺爺!”
“見過師兄。”
郭復不知何時過了來,他走到林平之身前,擡手便是一敲,怒道:“一天天就知道詆譭你師父我!”
說完,又擡起手來。
林平之見他還要敲,急忙閃開,摸著頭小聲道:“我確實沒見你用過劍嘛。”
“你沒見過的多著呢!你師公癡迷學劍,我作爲他的弟子,怎麼可能不會用劍?只是我不像你師公和你,癡愛劍法,因此少有使用罷了。”
林平之下意識還嘴:“師公還癡迷音樂呢,你不也不會。”
郭復氣極,作勢就要追著他打。
曲非煙忙抱住他,連聲道:“郭爺爺莫氣。郭爺爺莫氣。”
郭復幾十年的養(yǎng)氣功夫,自從收了林平之做徒弟後,便破盡了,越發(fā)活得像個孩童,方纔也不過是與平之玩鬧,曲非煙一攔,便也順勢停了。
他變臉似的,又笑呵呵的從袖籠子裡摸出一隻烤得金黃的鳥兒來,遞給曲非煙:“還是非非聽話,這是爺爺專門從樹上給你打的。”
曲非煙歡呼一聲,立馬吃了一口,不想那肉還很燙,嘴裡嘶嘶吹氣,連忙嚥了。
“好燙,好燙。”她聲音甜甜的:“我最喜歡吃烤肉了,郭爺爺真好,比爺爺好多了,爺爺都不會做,每次都烤得焦黑焦黑的。”
郭復得意地睨了曲洋一眼,語氣顯擺:“那是,郭爺爺什麼都會,下次再給你做點兒別的,保你沒吃過。”
林平之是知道郭復會廚藝的,而且頗爲不凡,只是幾年前他學會做菜以後,島上的伙食就全丟給他了,再也沒能吃到郭復做的美食。他這會兒也不怕了,腆著臉上來,小聲問道:“師父你下次能不能也給我做點兒?徒兒都很久沒吃到你做的菜了。”
郭復揮手趕開他:“去去去,你都多大了,還要師父伺候你?”
曲非煙調皮地朝平之笑了笑,問回正題:“郭爺爺你會幾門劍法呀?”
“本島絕學, 玉簫劍法!”
曲非煙眨眨眼,見郭覆沒有繼續(xù)說的樣子,不確定的問道:“沒了嗎?”
“我在這島上與世無爭,又不和人爭強鬥勝,學那麼多武功幹嘛?若不是當初師父逼著我練,玉簫劍法我也不見得會學。”
郭複眼神輕蔑:“不過只這一門足矣。我?guī)煾府斈晁鶆?chuàng)的這奇怪劍法,劍術脫胎於玉簫劍法,心法則又融入了碧海潮生曲,只是以前我不知道它就是個樣子貨,還以爲必須和師父一樣,同時精於劍術和音樂,纔能有所成。以往礙於規(guī)矩,也不能直接傳這傻小子玉簫劍法和碧海潮生曲,只好讓他自個兒琢磨,現(xiàn)在嘛,嘿嘿,指導他學劍,綽綽有餘。”
此後一連十數(shù)日,林平之白日裡在郭復的指點下,精進劍術,理解其中奧秘竅要,晚上則纏著曲洋,讓他和自己一同研究希夷劍的要領。
郭復講完劍術要訣之後,便只讓他自練,不再理會他,終日裡躲在大佛巖不知在幹嘛。
曲洋自從學會了《碧海潮生曲》,日日彈奏,但他於其中內功,除卻一開始要給林平之講解要義,看過一遍,後來就棄之不顧了。郭復笑他買櫝還珠,曲洋只回他粗人一個。
曲非煙正是貪玩喜動的年紀,天天在島上瘋跑,有時玩得累了,也會坐在試劍亭裡,靜靜地看著平之練劍。
林平之也不是每日都要苦練,有時也陪著曲非煙在島上玩耍。好幾次在大佛巖頂碰到郭復的時候,他都遮遮掩掩的,將兩個小孩趕下山去。
島上的生活,忽然就比以前更熱鬧了幾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