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曾經懷揣著對未來的幻想做了許多打算。

他會有一雙兒女，會有國家的繼承人，會有心意相通的妻子，他可以像個普通男人那樣，過上夢寐以求的生活。

但如今妞妞這一句話，直接擊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長著這樣斑點的一雙手，他過去也曾見過的。

那是在先帝身上。

先帝臨終之前，在病牀上託付江山時，就是用這麼一雙長滿老年斑的手，死死握住他的手。

幾十年前的事情，皇帝如今回想起來竟然歷歷在目。

他心頭升起一抹再也無法抑制住的頹然來，強忍著纔沒有在母親和妞妞面前失態。

最終，他只是揮了揮手，用冷硬的語氣說道：“母后既然這麼不放心兒子，就先將妞妞帶回去。”

太后不知道兒子這是突然怎麼了，老太太自己身體就充滿不適，她急於保護妞妞，也未曾多想，趕忙帶著小姑娘離開無極殿。

太后剛回到壽康宮裡，還來不及跟小姑娘叮囑什麼，她就倒了下去。

壽康宮裡頓時亂作一團，太醫幾乎是被李順福拉著跑過來的，氣都沒喘勻，就在給太后搭脈。

“太后娘娘心中鬱結難解，如今身體已經有了中風的預兆，如果再受點什麼刺激，只怕立馬就要……”太醫不敢繼續說下去了。

但所有人都聽明白他的意思。

接到消息剛剛趕過來的皇帝，聽到這話頓時滿臉陰霾。

“李順福，你送妞妞出宮，其他人都退下，朕親自守著太后。”皇帝說道。

屋裡的下人都退了出去，李順福送妞妞出了宮。

“李伯伯，我現在不用讀書了，明天我還進宮嗎？我想知道太后奶奶有沒有好轉……”妞妞說道。

李順福心下一軟，知道小姑娘一向最孝順太后，便說道：“雖然太后娘娘給了你一塊可以隨時入宮的令牌，但如今宮中是多事之秋，您還是少進宮來，明日我會派人出公給您送信，如此可好？”

妞妞點點頭，軟軟說道：“謝謝李伯伯。”

李順福心口如同吃了蜜一樣甜：“好孩子，太后娘娘要是知道你惦記著她，她也會高興的。”

妞妞回家了，顧明達卻還沒有從宮裡回來，因爲他下午還要給宗室子弟上課。

張蕓娘突然看到女兒回來，她又高興又擔心：“宮裡是出了什麼事嗎？”

妞妞點點頭：“太后奶奶生病了，我沒有學上了。”

“不在宮裡上學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以後你就在家裡讀書，讓你爹親自教你。”張蕓娘說道。

妞妞又想到皇帝說的要讓她留在宮裡的話，小姑娘想了想到底沒有說出來，反正等爹爹傍晚回來，總要說起這事，她覺得這不是什麼好事。

壽康宮裡，太后半個時辰後才醒過來，一睜眼就看到坐在牀邊的皇帝。

“皇帝……妞妞……”太后滿臉擔心。

皇帝沉著臉，說道：“母后放心，兒子已經讓李順福送她出宮了。”

太后眼中滿是不敢置信，皇帝沒讓錢榮盛送妞妞出宮，而是讓李順福這個太后的親信走這一趟，就已經是個極爲明顯的信號。

老太太忍不住想著，難道兒子終於想通了？

皇帝整個人就像是蒙上了一層灰白的影子，瞬間蒼老了十歲：“這麼多宗室子弟在皇宮中讀書也有一年了，良才庸才也能分辨清楚。”

太后聽到這話音，明白皇帝是打算擇定儲君了。

“李煊……”太后小聲說道。

皇帝搖了搖頭：“李煊能否成爲太子，還要看他資質如何，就算他無法成爲太子，兒子也會給他封王，保證日後妞妞衣食無憂。”

太后徹底鬆了口氣，抓著兒子的手，滿眼心疼地說道：“這世間可求不可得之事太多，皇帝，你要想開些。”

皇帝勉強扯出一個笑來，他便是想不開也沒法子再欺騙自己了，他的手上已經有了老年斑，他以爲自己還年輕的話術，終於如同泡沫一樣被戳穿了。

他的母親已經年邁，爲了這點事接二連三生病，他不可能真的爲了一個夢，就要毀掉所有人。

顧明達中午接受調令，下午給宗室子弟上完課之後，連晚飯都來不及吃，就和一羣老師們一起被傳召到了無極殿。

皇帝此時滿臉疲憊，帶著股年老之人特有的沉沉暮氣，顧明達也想不明白，怎麼就半天沒見皇帝突然蒼老這麼多。

皇帝開門見山，詢問師傅們關於每個宗室子弟的表現。

一個接一個詢問，終於詢問到了李煊。

顧明達主動說道：“陛下，李煊與小女已定婚事，微臣是否要回避？”

皇帝這樣的態度，就算是個傻子都知道在選太子。

皇帝擺了擺手，直接說道：“舉賢不避親，顧愛卿的人品朕是相信的。”

顧明達留了下來，他提起未來女婿的時候，也並未有半點偏頗之語，而是說道：“李煊人品貴重，有君子之風，但卻對世情有頗多不通之處，仍需歷練。”

皇帝點了點頭，又開始詢問下一個孩子的情況。

這場討論持續到半夜，哪怕宮裡提前派人跟各位大臣的家眷們打了招呼，顧家人仍然十分擔心顧明達。

張蕓娘幾乎是一整夜都沒有睡好，一直到天都快亮了她才迷迷糊糊睡著。

次日中午，顧明達才返回家中。

他鬍子拉碴的樣子，又讓顧家人好一頓驚訝。

“宮裡到底出了什麼事，太后娘娘病了，妞妞又給送回來了，到底怎麼了？”張蕓娘急切詢問道。

顧明達雖然形容狼狽，但他眼神亮得驚人：“妞妞應該沒事了！”

張蕓娘微微睜大嘴巴。

他們面對的人是天子，這個國家的統治者，這樣的人下定了決心那麼容易說服嗎？

顧明達先前本就是故意試探，皇帝那一句“舉賢不避親”等於承認了李煊和妞妞的婚事。

顧明達不敢提起立儲的事，只能說道：“不管到底是因爲什麼原因，至少現在他放過我們了。”

妞妞從後院回來，看到顧明達，立馬小跑著過來，指著外面說道：“爹爹，今天的陽光是不是特別好？”

連日陰霾，今日終於太陽放晴，灑在所有人身上，只覺得暖洋洋的。

顧明達用力點頭：“是呀，希望今後都有這樣的好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