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梅雪適時機擋在了程意的面前, 程意抬頭,憤然看著鄭梅雪優雅的笑容:“程小姐,我還想和你敘敘舊呢, 你和安邦打算什么時候完婚呢?”
這句話聲音不小, 像是一個爽朗的女人說起開心的事情, 周圍安靜了一瞬, 所有人注視著程意, 程意可以從他們的目光里看出四個字“原來是她。”程意笑不出來,身后還站著一個馮良謙,她無法平靜心情去應對鄭梅雪。
“我和杜總沒有任何關系, 我想鄭總你誤會了。”程意竭力表現鎮定,側身擦過鄭梅雪身邊, 鄭梅雪笑著回答:“哦, 難看來我誤會了, 我還以為和安邦有了孩子的人是你呢。”
杜安邦追了上去,馮良謙聽到了鄭梅雪每句話, 看著杜安邦追出去,看著鄭梅雪優雅的沖著身邊的人們聳肩,自己也不知道該把這件事情想到那個方向去,愣了片刻,感受到了鄭梅雪盯著自己的眼神, 回過神走過去站在鄭梅雪身后跟她應付那些人。
杜安邦跑出大廈, 追著程意轉過街角, 終于在兩棟商業樓之間的小巷里扯住了程意的手肘。“別拉我。”程意想要奪回自己的手, 卻被杜安邦死死拽住, 只能回頭怒視著杜安邦:“你安排的是么?”
杜安邦看著程意,臉色很難看, 拉著她的手牽扯著朝外走,程意失神一瞬,這一幕這樣熟悉,曾經過少次被杜安邦拎著踉蹌前行,此時步履和兩年前的自己竟是一模一樣,處境也沒有任何改變,一樣的落魄。
“你放開我,我喊人了!”程意掙扎著,和從前一樣,掙扎不開,杜安邦的力氣,足夠將她拽到了停車場,本特利仍舊閃閃發亮,程意仍舊如一只被抓獲的野貓一樣撕咬著被塞進車里。
“杜安邦,你休想再!”再怎樣,程意沒說出口,杜安邦卻聽明白了,帶著輕蔑的眼光看著程意:“到底是我輕率還是你浮躁?這么明顯的事情你居然看不透么?”
“你休想!”程意瞪著杜安邦:“我告你□□!”
“你傻到極點!”杜安邦扭過頭去,再不開口,今日沒有司機,杜安邦開車前行,程意坐在后座上,抱臂冷冷從倒視鏡里看著杜安邦的眉眼,直到車停了,她看看外面,驚訝的發現不是在“金屋”而是在華美達門前。
“下車。”杜安邦口氣冷的像是生了氣,程意哼一聲,憤然開門下車,重重扣上車門,杜安邦一腳油門飛馳而去。
正式報到,到了總部,沒有人不知道程意曾經在日本和杜總單獨夜泡溫泉,程意一進門,便被淹沒在充滿醋意和敵意的海洋里,程意走向辦公桌那幾步,幾乎每一步都像是侵犯著別人的領地,程意板著臉,其實渾身不自在,卻只能假裝趾高氣昂。
“你什么學歷?”旁邊桌的女孩起身,面無表情,手里端著馬克杯,像是隨時要扔出來砸在程意頭上。
“高中。”程意像是開玩笑一樣回答著,隨意的笑了一下瞥了一眼,這句話讓辦公室其他人倒吸一口冷氣,女孩憤然將馬克杯放在桌子上,沖進了市場部部長辦公室,就聽女孩尖利的嗓音蕩漾在辦公室的上空:“我是斯坦福畢業的高材生,來你們這里工作,怎么和高中生拿一樣的工資,你們這樣是不重視人才......”
女孩吼過后出來,程意被叫了進去,部長的喉音蕩漾在了辦公室的上空,讓市場部的人心情舒暢了:“程意,你要知道你是靠關系來的,不要這么翹尾巴,在這里是看業績不是看關系,像你這種學歷的人......”
程意被訓話了十五分鐘,出了部長室,辦公室其他人的眼神變得柔和了很多,大部分的目光里充滿了嘲諷而非敵意,程意的表情很平靜,這樣的話她聽過很多,賣保險的時候被同事排擠,因為她太拼命,因為她學歷太低,她已經對這樣的話免疫了,這個世界看的是結果而非過程,如果能夠拼到自己的一方天地,不管過程多么骯臟不堪,最終都會被捧上神壇。
程意坐在桌前,開始閱讀剛剛下發的會議資料,她不想被坐實“沒能力”這頂帽子。
一周后,程意租了一間公寓,搬了進去,比B市的公寓條件差些,但是總算比住華美達便宜許多了。這一周杜安邦很安分,程意沒覺得奇怪,畢竟上次他動怒了,以前他動怒之后,總會有個兩三個星期不來打擾程意。
這天下班,程意拎著菜背著包從地鐵站出來,匆匆走公寓,卻在轉過一個街角時漸漸放緩的腳步,前面自己公寓樓下,馮良謙背著包站在那里,踱著步,在寒風里被吹紅了臉,正在等待自己。雖然沒臉再見馮良謙,但是看到他這樣站在那里,程意還是一陣暖意涌上了心口,猶豫了一下,緩緩走了過去。
聽到腳步聲,馮良謙扭頭,看著程意的眼睛看著自己,緩緩的笑了出來:“下班了。”
“你怎么在這。”程意淡淡的問,馮良謙看著程意:“我想和你聊聊。”
“聊什么呢?”程意走到了馮良謙面前,有些抗拒的看著他,無論聊什么,最終都是逃不開程意羞于提起的事情,她不想聊,卻清楚,事情說不清楚的話馮良謙是不會死心的。
“聊聊這些年。”馮良謙伸手接過了程意手里的塑料袋:“我能上去坐坐么?”
進了公寓,里面很干凈,程意看著馮良謙:“沒拖鞋,你光腳進來吧,地熱的房子,不凍腳。”
“謝謝。”馮良謙進門,程意接過塑料袋放在過道左手邊的櫥柜上,將馮良謙讓在床邊坐著,自己坐在了床對面的豆袋椅上:“不好意思,地方小,擺不下家具。”
“挺好的。”馮良謙取下了肩頭的背包放在身邊,環顧了一圈房子,看向程意,二人對視,程意心里慌著,沒有底,卻仍舊直直看著馮良謙的雙眸,逃避不了,倒不如直面。
“我在國外打工,才知道你那時候有多辛苦。”馮良謙開口,程意微微抖了一下。
“有一次我在中餐館打工,老板讓我去端一鍋熱油,我握著鍋把,燙了手心,卻不敢將鍋扔出去,怕燙了其他人,只能忍著慢慢放下,手心燙傷了,老板卻罵我‘怎么這么笨,女子都不如’。”馮良謙學著粵語的口氣,程意有些心疼的看看他的手,的確,這種活馮良謙是做不來的,他只是個書生。
“還有一次,同事欺負我,讓我去攪拌一鍋芥末醬,刺得我眼睛通紅,流了一下午眼淚,到現在我都怕吃生魚片。”馮良謙笑了,程意卻笑不出來。
“每次我覺得辛苦的時候,就想起你,想著你打工掙學費,一個人打那么多份工,就鼓勵自己,學學程意,就這么堅持讀完了課程。”馮良謙帶著一種欽佩的目光看著程意,程意苦笑,不知該怎么回答,低頭:“是你自己堅強。”
“后期聯系不上你,我以為你丟了手機,給你宿舍打電話,她們都說不知道你在哪里,后來跟同班同學上網聊天,他們告訴我你被學校取消了學位,我很驚訝,我不相信是你,可是他們卻十分確信,只是跟你不同系打聽不到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情。”馮良謙推了推眼鏡,程意沒抬頭。
“后來我回國了,回學校查你的就業記錄,也查不到,你的資料檔案全都沒拿走,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找的工作。”馮良謙的口氣帶著一種微微的責備,程意卻覺得有些疲憊,雖然心里慚愧,卻很想對馮良謙說:“你走吧,我累了。”
“我知道你不想談出了什么事情,我只知道你肯定吃了不少苦。”馮良謙的話在這里停頓,似乎在等著程意的反應,程意抬起頭看著他的面容,他有些局促的看著程意,像是被程意的表情嚇了一跳。
“我今天工作了一天,有些累。”程意苦笑,馮良謙的表情黯然了一瞬,像是失望,牽強一笑:“對啊,你剛剛開始工作,應該還不適應吧。”
馮良謙告辭,程意低頭送他出公寓樓,站在一樓的臺階前,馮良謙看著程意:“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來找我。”程意微微一頓,敷衍的笑了:“好,慢走。”
看著馮良謙轉身走向地鐵站,等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街角,程意已經被寒風吹得透骨,扭頭緩緩的走向電梯,腦海里回蕩著馮良謙的最后一句客氣話,原來,兩個人其實已經疏遠的只能說些客氣話了么?是程意疏遠了馮良謙?還是彼此都疏遠了彼此?回想起曾經相聚的時日,畢竟只有短短幾個月而已。
“相談甚歡?”低沉的嗓音鬼魅一樣響起,程意頹然的情緒瞬間變成了怒意,扭頭瞪了杜安邦一眼:“我下班了杜總,我的時間我自己支配。”
“我請你吃飯。”杜安邦淡淡的笑著。
“不用了。”程意扭頭,杜安邦亦步亦趨跟了上來。
“我不想邀請你去我家。”程意有些怒,終于在電梯門口堵住了杜安邦想要進入的腳步。
杜安邦卻強行擠了進來:“我也想和你聊聊。”說完,轉頭看著程意:“聊聊這些年。”程意心頭一震,方才,程意遇到馮良謙的時候,他就已經在門口了么?
進門,杜安邦坐在方才馮良謙坐過的地方,程意想要坐在豆袋椅上,卻被杜安邦拉住了手,房間太小,躲不過杜安邦一伸手的距離:“坐我旁邊吧,我不會怎樣。”
程意被杜安邦按在一邊,只能坐下,肚子咕嚕一聲,杜安邦淺淺扯起一個笑容:“餓了?”
“你認為呢?”程意沒有好氣。
“你去做飯吧,我也餓了。”杜安邦看著程意,程意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杜安邦的臉:“你在想什么?”
“我記得你做的飯很好吃。”杜安邦的口氣活似二十歲的年輕人,程意卻心頭一痛,扭開了頭:“你沒有心的么?”
杜安邦沉默了,看著程意站起來背對著自己,像是對著空氣控訴著:“那段日子在你眼中就那么快樂么?你想過我的感受么?我的未來我的一切被你毀了!你卻只記得我做飯好吃?你有心么?!”
杜安邦的眼睛垂了下去,嘴唇動了動,沒說出口。
對不起,我從沒想到,我一時的輕率,會毀了你一輩子。
明明想好了要道歉,明明那么想要縫合與她之間的傷痕,卻在緊要關頭,怎么也張不開口,杜安邦埋怨著自己到底在執拗些什么,可是就是開不了口說不出來。程意終于轉過身,看著低著頭看著地板的杜安邦:“你出去吧。”
“我和她離婚了。”杜安邦低低的說,程意愣了一下,扭頭:“我知道。”
“曾經你說過,不想要我的孩子是因為不想要他是私生子,你欠我一條命,是不是該還給我了?”杜安邦站了起來,扔下手里筆挺的大衣,任憑它在地板上被踩出褶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