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時之後,心愛慢慢地從小白樓裡走出來。
連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她不由自主第一眼去看的,是剛纔停車的地方,果然,那輛黑色邁巴赫已經不見了。
厲君陌到底還是走了。
意料之中,卻還是讓她有些失落。
有些失落,是文藝說法,十分失落,纔是普通說法。
很久以前,她就發現厲君陌特別喜歡換車,幾乎每一次見到他,都會換一輛不同的車子,不同的品牌,不同的顏色,他似乎喜歡駕馭不同的座駕。
但是最近兩次,他開的都是這輛黑色邁巴赫。
是這樣的。
當一樣東西使用的次數多了之後,就會對人產生一種感應。
哪怕只是兩次。
對於心愛來說,黑色邁巴赫有一種標誌的意義——對,那就是厲君陌在的地方。
現在,邁巴赫不在了,厲君陌也就走了,是她自己讓他走的。
她將一個人去尋回自己的來路,一念及此,她只覺得遍地荊棘。
她一步步離開小白樓,只覺得每一步都那麼難。
未來等待她的是什麼?
蘇媽媽的家,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那裡真的有她想要尋找的答案嗎?
她回頭望了望小白樓,想著剛纔看見的心安,心裡說不出的滋味。
這兩次,每次見到心安,都覺得離她的距離遠了一步。
她們之間談了很多話,可是,心愛總覺得這些話都隔著一層什麼。
明明是親姐妹,但是相互之間,變得越來越客套,倘若心愛去問心安,心安又完全不會跟她說什麼。以至於心愛根本無法從姐姐那裡得到任何一點幫助,甚至都不敢告訴姐姐。
她當然不敢告訴姐姐,不知道爲什麼,她在這一刻,總覺得自己唯一能相信的人,是剛纔那個已經走掉的人。
她想跟他說說姐姐的情況,但是他現在已經走掉了。
“媽蛋,既然要走,當初爲什麼又要來?”心愛忍不住在心裡罵了一句粗話。
你跑二十公里來見我,真的只是爲了讓我拔掉你掌心裡的刺嗎?
別跟我說什麼忠誠不忠誠,你我又沒有真的締結盟約!
雖說在心裡這樣嘀咕,但是卻讓她越來越沒底氣。
只是爲什麼?
她有些恐慌。
自己已經走了這麼長的路,已經吃了這麼多苦,似乎已經不懂得什麼叫依賴了,可是現在厲君陌突然就這麼走了,她卻心中無由生出畏懼。
“難道沒有別人,你就不能完成了嗎?”心愛對自己說,“難道你因爲自己無法完成這件事,所以纔會對厲君陌產生依賴感嗎?”
還是……因爲有些喜歡他了,所以便開始站在他的那一邊了?
心愛有些驚訝地發現,自己竟然開始思考是不是有些喜歡他的問題了。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了。
看到這個號碼,她心中一鬆,立即接通了。
“心愛,你看望過姐姐了嗎?她情況怎麼樣?”打電話的是小白,心愛的隨行攝像師兼司機,名字叫他全程跟隨心愛,拍攝她尋找慈善項目方案的整個過程。
“姐姐的情況……還好吧,大夫說她化療情況尚可,就是現在適配的骨髓還是沒有著落,時間已經很緊急了,下個月如果還不進行手術……”心愛說到這裡,已經說不下去了。
“那你準備做這方面的方案了嗎?”小白無語解勸,便讓話題引到技術性的層面上來。
“還沒想好,”心愛想了想說,“中國並不缺這方面的慈善項目,心安其實已經得到最好的治療了,沒有合適的骨髓,不是用做慈善的方式就能解決的。我想尋找更爲有意義的項目……”
“好的心愛,這是你的事情,你自己決定。我正在路上,我的東西已經全部準備好了,你的東西我也放在後備箱裡了。你現在哪裡?是不是和厲總在一起?我在哪裡和你們碰頭呢?”小白問她說。
“我在天宜醫院。一個人。”心愛告訴他。
小白那邊略微遲疑了一下,很快就反應過來:“那我過來接你。我們在門口見?”
心愛答應了之後,便開始向天宜醫院的正門走去。
天宜雖然是一所醫院,但是格局卻遠勝很多高檔別墅,從小白樓到門口,是大片有益身心健康的樹林和疏朗的草地,還有好幾處人工湖,彷彿一片寂靜的園林。
從小白樓到門口,頗有一段距離,估計小白趕到的時候,心愛也就剛剛走到門口而已。
她知道大門的大概方向,便信步向那邊走去。
走著走著,不知道爲什麼,她突然來到一個熟悉的地方,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這是一片白皮松林,樹木挺秀,鬆吟森森,日光射入林中,在草地上投下斑駁悅目的影子。
她突然想起了那個夜晚。
她在整個醫院裡奔跑,尋找著他,後來終於在這裡找到他。
她感激他給姐姐安排到這裡,讓她看到了生的希望,她還覺得,他是一個好人,所以她找到了他,親吻了他,感謝了他,還想跟他“好好談談”,想讓他寬限三個月,將契約的內容推遲一點進行。
結果,他們不僅沒有“好好談談”,她還差點被他……
那個夜晚的糾纏,突然歷歷在目。
曾經她不願意回憶,是因爲他讓她感到屈辱,他不愛她,他總是威脅她,他不過是將她作爲玩物,玩弄於股掌之間。
每當想到這一幕,她就覺得噁心,自動屏蔽了回憶。
可是此刻,爲什麼每個細節都那麼清晰,彷彿突然全部復活,讓此刻的她一陣心悸。
厲君陌……他……他……
心愛臉上如同火燒一般,此時此刻,她不好意思再想下去。
……
那個時候,他爲什麼又放開了她呢?
如果他要,心愛沒有任何掙扎的餘地了,可是他卻放開了她。
他接到了一個短信,突然身體降了溫,然後變得僵硬,變得冰冷。他的神色變得前所未有的陰鬱,甚至憂傷,他看著她的目光也變幻不定,讓她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麼。
他好像失神了很久,然後低低對她說寬限她三個月。
看到她都沒有反應過來,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對她說:“心愛,跑!”
她毫不猶豫地撤離了現場,就是從這裡,從這個小樹林裡跑走,一直跑到姐姐心安所在的地方。
“厲君陌,到底那個短信裡,寫著什麼內容,讓你做出這樣的決定呢?”心愛喃喃地問道。
如果不是那個晚上,他終於放了手,她怎麼可能去參加紀梵琳的比賽,也不會在第一女孩學院裡待那麼久。
他如果真的要禁錮她,真的要佔有她,真的不需要走這麼曲折的道路。
想到這裡,她不由得呆了。
爲什麼,之前她從來沒有意識到,厲君陌……他,頗有幾分可愛。
想到這裡,她臉色一暗,慢慢從樹林裡穿過。
是她意識得太晚了?
還是厲君陌一開始給她種下太屈辱的印象,使得她無法看清他?
她難受地皺了皺眉頭,想要跟他說些什麼。
可是說些什麼呢?
她想到剛纔分手的時候,他倒在椅背上,看著前方車窗外,面色陰沉,連看都不看她一眼,一直都沒有看她。
她說她喜歡過楚銘默,還騙過他,她居然還天真地想讓他理解她,讓他相信她,跟他說什麼,這是兩個人唯一的坦誠相待的機會。
她還說他最初是在傷害她,讓她蒙受屈辱,所以不可能一開始就喜歡他。
他肯定覺得這是個天大的笑話,肯定會覺得自己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他沒有像上次一樣,將她從車上拋下去,就算是大恩大德了,逞論什麼理解接受?
心愛想到這裡,心中一片冰涼。
她有些呆滯地走出了小樹林,將剛纔所有綺念拋在那陽光無法照見的地方。
…………………………
她沒有發現,在樹林深處,獵人靜靜地埋伏著,然後看著自己的小怪獸,走出了自己的控制範圍,臉上卻露出了深不可測的笑容。
她居然會走到這裡來。
這片樹林,不在通往大門的直路上,她有很多條路,每一條路都比現在這條快捷直接。
而她竟然會繞這麼大一個圈子,走到這裡來。
而且,她還在這裡徘徊了那麼久,臉上露出某種奇怪的表情。
這種表情,他從未在她的臉上看到過。
那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呢?
……他想了半天形容詞,卻形容不出來。
但是他知道,那一時那一刻,他的小怪獸,一定在想著那個晚上。
他們貼得那麼近的那個晚上。
他舔了舔自己的嘴脣,想著那天夜裡如同精靈般的女孩,那如同滴下水來的棕色眼睛,又是害怕又是嬌羞……
想到這裡,身體覺得有些異樣!
這個時候意淫不是給自己挖坑嗎?
他皺著眉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努力剋制自己狂奔的慾念。過了好一會兒,他終於平靜下來,掏出手機,給某個號碼發了一個短信。
他盯著那一行字,猶豫了一會兒,但終於讓它發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