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多數時候，現實和人預計的總有些偏差。比如當時情況緊急時候，林鈺以為自己下的迷香的量足夠迷暈白緋若兩個時辰。事實上，她忘了考慮，身為一個武功高手，抗性遠超常人。青青秘制的迷香效果固然好，卻也只迷暈了他兩刻鐘，兩刻鐘后，他雖然周身還是不能動，意識卻清醒了過來。

“毒酒和匕首，你選擇哪一樣？”

“我哪一樣都不選。”

——自這以后，就沒有聽到她的聲音。

“你們出去，我要單獨呆一會。”

“嘿嘿，這簡慧郡主果然不負美人之名，就算是死了還那么楚楚動人，不，正因為死了才更楚楚動人。”

——這是那個姓薛的禽獸不如的東西。可他拼了命，都不能挪動分毫，甚至沒辦法睜開眼睛，咬破嘴唇。

“你們不敢殺，我殺！”

——這是青青，她憤怒的接近瘋狂，接著是她嚎啕的哭聲，凄厲的好像要把那個人重新召喚回來。

“對不起。”

——這是殷素素，她親吻了一下林鈺的手背，像騎士一樣宣誓，“我會為你覆地翻天。”

再接著是青青壓抑不住的悲傷怒號！

“她死了，你為什么還活著！”

他清醒的聽到了一切。

他清醒的聽完了這一切。

她死了，自己為什么還活著呢？就像青青姐所憤怒的那樣，為什么。自己還活著呢？

明明是許諾了的，絕對不會離開你，卻在這樣的時候茍且偷生？

我如此的愛著你。卻看著你逐漸失去生命，無能為力。

你為什么要舍棄求生的機會，舍棄我？

這世上，最無奈的時候，是無可奈何；最悲傷的時候，是無法悲傷；最痛苦的時候，卻是這時候。眼睜睜看著最讓自己痛苦的事情發生，自己卻無能為力。

她和他的感情一樣都挺平淡溫馨的，除了他偶爾的患得患失。甚至沒有生出多少波瀾。他一度以為，他們會這樣一直每日微笑，相濡以沫，歲月靜好。一直到兩人白發蒼蒼。垂垂老矣。

可是他從來都沒想到，如此溫和的愛情，會有這么慘烈的的結局！

更沒想到，她的愛情是如此殘酷，我想和你一起死，連這個愿望都做不到，連這個機會都不給他。

她給他留下了足夠簡短的訊息——如果我死了，那么我希望一甲子以后再看到你。

有人說。多情的人最無情，善良的人最冷酷。

他游學多地。見過無數悲歡離合，幫過無數人，或許當時也有些難過，可是很快他的心境就恢復了水晶一樣的無瑕，那些并不能讓他的心真正染上塵埃。

他見過許多人，因為生離死別因為背叛因為仇恨因為種種原因，憔悴消瘦沉默崩潰蒼老，心里總有一點不太贊同，為什么會這樣呢？即使今天下了暴雨，明天下了暴雨，可總有晴天的時候啊。

直到此時，他才明白，那根本不是下雨，是繁茂郁郁的森林一下子變成荒無人煙的荒漠，是華美的殿堂轉眼間變成斷墻殘垣，是末日來臨，是整個世界崩塌。

怎么還會等的到天晴？

我想，我的世界可能已經沒有天晴了。

太陽漸漸西斜，已經有一點黃昏的影子，冬日天總是黑的很早，看著沒有什么客人，街邊小店的老板和老板娘就開始收拾店鋪了，他們的兩個孩子就在不遠處玩耍，等著母親喊了才會回家吃飯。

“看你們，又弄得一身泥，告訴你多少次了，別瘋跑！”做母親的帶著幾分嚴厲的慈愛的道。

“是，我下次記住了。”小女孩先郁悶了一下，但是小孩子情緒變化的快，很快有笑嘻嘻的道，“娘，剛剛過去個叔叔好奇怪啊。”

“怎么奇怪了？”當母親的一邊端著菜上桌，一邊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問道。

“那個叔叔長的好好看啊，我就沒見過比他還好看的人。”小女孩沒注意到母親的不在意，而是十分稀奇的道，“可是，他的頭發卻是白的啊，就像爺爺那樣白，嗯，比爺爺的頭發還白，好奇怪啊。”

“別胡說了，你肯定是看錯了。”

“我才沒有呢，就是特別特別的好看啊，然后頭發雪白，身上也是一身白衣。”

古人迷信，小女孩的母親一開始還沒當回事，倒是她父親問清楚后有些驚嚇，“你說，孩子他娘，雪白頭發，美的不像凡人，穿著也華美如仙人，會不會是什么妖精鬼魅？”

“不會吧？”

“可是據說最近也不是安生，咱們還是小心點吧。”

“也好，最近不讓這兩個孩子各處跑了。”

小女孩確實沒看錯，兩個時辰迷香效果過去后，白緋若原本如墨緞一般的頭發已然接近全部雪白，只有鬢角的一點頭發還保留著原本的顏色。

天色漸漸的沉寂了下來，整個夜晚仿佛浸入了如墨一樣的顏色中。齊王府的燈火卻還是亮著的，齊王親眼見著青青喝了一碗粥，又吃了兩個小卷子，方才松了口氣。

“我知道你心里難受，可是人還是要吃飯的，這件事，雖然暫時沒有宣揚出來，不管如何，皇帝都要給我們個交代的，小鈺自然會沉冤得雪，總有報仇的時候。”

青青心下卻冷笑，報仇？人要是真死了，報仇有什么用？而且那宇文成自己也不干凈，他就算是徹查這件事，也不是為了給我們個交代，而是讓自己心安吧。有人敢矯詔，他卻查不出來，只怕夜里睡覺都難以安寢。

只是這些話是不能對外人說的。而且青青也知道自己的父親是不會真的和宇文成徹底翻臉的，畢竟一家人都在京城里，不可能不為了家里人考慮。而且他今天也算是盡力了。

略再吃了一點東西，青青就起身對父王道，“我還是想過去看看。”

如今已經是晚上了，齊王其實多少不愿意自己這個最心疼最心愛的女兒去守靈的，但是想也知道，就算自己說了也是白說，青青肯定不會聽從。也就把話咽到了肚子里，只多叮囑了幾句。

“多帶幾個人，多穿件衣服。如今已經冬天了，別受涼了。”

“父王，我知道。”青青神色尚算鎮定，“我不會做蠢事的。”

“那就好。”看青青的眼神確實也算不上很難過。齊王也放下心來。神色也帶了一點憂傷，嘆息了兩句，卻只道，“唉，總之你也別太難過了，你還有我呢。”

他是個聰明人，如何看不出青青心里林鈺的地位，就算之前不清楚。自己三兒子回來后匯報的情況也足以讓他了解了。所謂患難生死之交，兩個人又極其投緣。感情自然深厚非凡，好在之前大概已經發泄出不少了，此時看著倒還算平靜，不然他還真是擔心青青接受不了這個現實呢。

只是可惜鈺丫頭了，那個孩子，他確實挺喜歡的，當初愿意收這個義女，一方面是青青的懇求和殷素素的面子，另一方面，他確實挺看重那個女孩的。日后相處下來，雖然不算黏膩，倒也親近，那孩子對自己又很敬重，怎么會沒有一絲感情？

年紀大了，心腸是硬了，可是人也容易傷感懷舊了，齊王看著青青過去了，自己倒是長長的嘆息了半日，不禁回想起許多過去的事情。

青青并不知道齊王復雜的心緒，她帶了幾個人過去停放，因為她的堅持，并沒有用棺材盛放著林鈺的身體，而是用了上好的香木床，用鮮花裝飾，林鈺臉色并沒有什么變化，還是栩栩如生，整個人好像在花中沉睡一樣。

只是她還沒走到的那邊，就發生了一個小事件，門口守著的人被人打暈，里面照看著的三嫂也被人打暈。把人弄醒后，一個媳婦模糊記起了一點道。

“只看著是個白色的背影，白色的頭發好長的，又穿著白色衣服……”她自己說著說著也有些害怕了，“不會是白無常吧。”

“別胡說，估計是個年紀大的武功高手吧。”青青白了她一眼，親自去探視林鈺的情況，松了口氣才道，“許是殷素素派來看看情況的人，當然也可能是皇帝派來的。”

她神色有些冷淡，這兩個人她現在都很厭惡，只是深恨自己能力不夠，殷素素且不說，宇文成起碼有機會，她是挺想復仇的。還有一個人，殷素素那個弟弟，白緋若，真是可恨，就算當時不在府內，現在也該回來了，如果當時在府內，當時自己逃了出去，如今也不見回來，更是可惡！

這世上的男人，可真是沒有什么好東西！

青青其實在某種程度上對齊王也有些怨言，畢竟以齊王的權勢，就算當時被一個侍衛給蒙蔽了，只要有心追查，總有些辦法找到自己母女的。總不會讓自己的母親染病沒錢看病而死，自己賣身入陸府給人做奴婢。好在齊王日后表現的挺長情，也并沒有續娶，不然青青可真的沒有辦法很快接納這個父親，更別說是真心接納呢。

暗暗罵了半天，青青又看了半日林鈺的情況，終于確定林鈺確實是用了自己上給的那種假死香了。原因很簡單，那東西既然是香，是有獨特的特性的，制作出來后，那種香的香味自然不錯。但是這種香品有一個特別的特點，如果被人或者動物服用后，在假死內會不斷的吸收外界的香味。

這種香本來就是為了培養人的自然香味才制作出來的，假死，只是這種香一個副作用而已。最初或者說真正的目的，應該是希望服用這種香料的人能夠擁有自然的體*香，畢竟外界的熏香再怎么樣也不如自然的體*香更動人。青青祖上，溫家的某位調香師突發奇想，或許另辟蹊徑。讓香料使用后，使用人可以吸取外界的香味？

某種程度上，他也算是成功了。用了這種香的人如果假死期間放在各種天然的芳香香料中間，醒來后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身體都會帶有獨特的香氣，可是這么麻煩，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失敗的。

當然，有的女人為了美麗不惜一切，金錢時間甚至健康，完全不在乎。當然也不會介意這點副作用和麻煩了。青青倒是沒有那個魄力，她配置出來，一則是好奇。主要則是不斷的挑戰，調香一道，并無止境，她看來。自己的水平比起自己的祖上。還差的遠呢。

因此，她就那次正好收集了材料，配置了幾丸，因林鈺索要，便遣人送了她一枚，沒想到正好派上用場。她一開始還沒想到是，因此憤怒悲傷的沒法自持。但是當殷素素離開后，她突然發現自己身上的香品的味道沒有了。而林鈺的狀況，和醫書上寫的似乎也有些不一樣。

心里有了希望。人的狀態就不一樣了，她那時候哭的都快暈過去了，發現了這一點后，心里一下子就好了許多，但是她還是有些怕，不斷的確認。直到此刻，她才肯定了下來——周圍擺的鮮花，竟然一點香味都聞不到了。

如蒙大赦，天辟地裂后世界突然又恢復原樣，花照樣紅，天照樣藍，她幾乎站不住，跪在地上，又一次哭了起來。

哭了好久好久，她才幾乎站不起來，要丫環扶著她才能站起來，她才想到接下來的問題。

如果這是自己的宅子，自己的下人，事情很好辦，自己救醒小玉之后，隱瞞住外界就好。到時候不管宇文成宇文器誰勝誰負，就算是打出狗腦子來，和她們有什么相關呢？她真的怕了，怕了小玉再一次涉入這危險的渾水中。

可是現在是在齊王府，事情就有一點難辦了，這里自己又說的不算，而且丫環媳婦仆人等關系復雜，誰的人都有，人多口雜，想要自己一個人救醒了林鈺，然后瞞住這件事基本是沒有可能。

早知道，就該當時把人帶到她們自己的宅子的，青青心里有些懊悔，不過也知道如今這情況，就算處于安全考慮，自己父親也不會讓自己這么做的。而且當時他們也在考慮，如果是舉行葬禮的話，以齊王府這邊出面張羅會更好更體面些，自己并沒有提出反對的理由。

如今葬禮是不用了，可是這個消息卻不好隱瞞下來了。不管在面上如何表現，青青在心里從來都不否認，她心里，對幾個所謂的親兄弟姐妹不用說，就是親生父親，也不夠信任。畢竟，那么多艱難困苦，她一個人都過來了，齊王這個父親，對她來說，更多是錦上添花的感覺。

而且她雖然不精于政治，不擅長算計，卻也不是笨蛋，她爹齊王可是政治人物，這樣的人，思考問題絕對不會單純從感情來考慮。跟了陸家的林老夫人好多年，她很清楚所謂上位者，所謂當權者的取舍，這樣的齊王，她還真不敢太全然信任。

不過這件事上，齊王的表現也確實可圈可點，青青思考了一下，自己絕對沒法不聲不響，不驚動別人的讓林鈺消失在人前，這件事還確實需要齊王的幫忙。

因此，她叫過丫環和管事后，特別叮囑了一些事情，然后自己便去找齊王了。時間雖然有些晚了，齊王或許已經歇下了，但這事確實也不適合宣揚，必須要保密，倒也無妨。

只是當她找到長思軒后，齊王身邊伺候的人卻告訴她，“王爺還沒休息呢，長吁短嘆了半日，后來突然想起來什么事，又把大老爺叫了過去了。”

“叫了大哥？”

青青一時沒想到是怎么回事，便跟著管事朝長思軒的書房走去，不過剛走到門口，就看到他大哥三十的人了，抱頭鼠竄了出來，嚇了她一跳。那可真是抱頭鼠竄，兩手抱著頭，看見自己妹子也不抬頭，垂著頭看不見臉，灰溜溜的往外跑。

青青正不解，就聽到從書房里傳出來一聲吼，“孽子！我竟然有你這樣軟弱涼薄的兒子，真是恥辱啊恥辱！”

然后茶杯等砸碎在地上的聲音，他大哥一聽這個聲音。嚇得一哆嗦，跑的更快了。屋內摔砸的聲音倒是沒有停止，青青走到門前。還有一個細白磁的茶杯在她面前摔碎了，瓷片差點濺到她的腳上。

“父王，消消氣，大哥怎么惹你了？”她蹲下來，開始收拾瓷片。

“你快別干了，小心扎到手。”看青青這么溫順乖巧，齊王的脾氣一下子小了許多。嘆了口氣。“還不是你那個大哥。”

“大哥他……”

青青一開始確實沒想到是怎么回事，畢竟今天已經發生了太多事情，對她來說。不亞于從地獄走了一圈，又回來，加上此時心里還是很激動的，怎么會想到之前的那點不愉快。不過很快的她就想起來是怎么回事了。也就不打算幫她大哥說清了。

果然。齊王提起老大，還是有些氣，“果然他娘涼薄，他也不好。之前我叫他去的，怎么變成了你三哥？！真是，現在我還在，就這么對待兄弟姐妹，等到以后。他要是真當了齊王，還會稍微照顧一點其他兄弟姐妹嗎？”

青青上前幫他父親撫了撫背部。“您消氣，不是還有三哥嗎？當時三哥可是主動請纓過去的。”

“這倒是，你三哥倒是不錯。”齊王稍微消了一點氣，才想起來青青這個點過來，不可能是毫無因由的，“怎么了？難道是鈺丫頭那邊，下人怠慢？要是有不聽話的，你只管打，打死不論，我看這些人也該好好管一管了。”

“沒有這樣的事情，您怎么會這么想呢。”青青略有些詫異的道。

“還不是你那個大哥，他都這樣了，那些下人還保不準什么樣呢。”齊王沒想到表現一向還不錯的大兒子在面對事情的時候竟然是這樣的，心里很失望。而且他今天心情本來就很難過，正好借著大罵大兒子，發泄一下情緒。

“這倒不至于，鈺丫頭雖然不常在這邊住，但是下人對她好評倒是不斷呢，而且這樣的大事，誰敢不盡心？”青青和緩的道，“再說還有三嫂呢，有她在那邊照看著。”

“你三哥夫妻倆確實不錯。”齊王嘆了口氣，“倒是你，想說什么事情？可別是什么壞事，你父王我年紀大了，真是經不住打擊了。”

他說著又嘆起氣來，青青見他這樣，忙道，“不是什么壞事，是好事啦是，我保準父王一聽了，立刻心情就能轉好。”

“你就說吧，今天出了這樣的事情，一想起小玉，我心里就難受，心口疼，剛剛還叫人煮了藥我喝了。”齊王長長嘆了口氣道。

“我是說真的，不過這事卻不能讓人知道。”青青看了一眼周圍，倒也沒有人，畢竟剛剛齊王心情明顯不好，又大發雷霆了，哪個笨蛋會湊過來當出氣筒？

就算是這樣，青青還是拉著齊王去了內室，然后壓低了聲音，對齊王說了真相。

不想，齊王倒是沒笑，而是不自覺紅了眼眶，聲音也有些哽咽，猶帶著幾分不信，“你是說真的？不是哄我的吧？”

“真的。”青青抱著父親，覺得心從來沒有和他貼的那么近過。

“好，好，好！”齊王連說了三個好字，“蒼天有眼啊！不是我多偏愛小玉，可是那孩子真的太好，我剛剛就在想，或許她太好了，天妒英才，所以不壽？如今看來，倒是我想叉了。”

這都說完了，他發現自己已經帶了幾分哽咽，自嘲著道，“年紀大了啊，以前你爹我也是個鐵血漢子來著。”

“嘿嘿，我可不信。”青青剛剛確認了林鈺只是假死，已經大哭了半天，情緒已經平復了，此時便笑道。

“不過，父王，這件事我想著還是瞞下來比較好，小玉也好，咱們家也好，我都不想再蹚渾水了。”青青嘆道，“如果讓人知道小玉沒死，又是一場風波，就算日后要復出，那也是日后的事情。”

“你說的是。”齊王本就有這個意思，自然也同意了，“這件事，我來辦，你放心就好了。”

隔日，就傳出消息說，齊王因痛心，病了，青青，悲傷過度，也病了。

其實，病了的也不只是他們兩個，還有一個幾乎見了全場的人，元江庭。愧疚違背良心，悲傷、憤怒、焦急、驚嚇、悔恨、擔憂等等情緒都過了一遍，大喜大悲本就容易生病，何況他這個不僅僅是大喜大悲了，短短半日之內，痛苦的滋味幾乎嘗了個遍。

就算元江庭是個堅強的硬漢，也撐不住啊，因此他到家后就發起了高燒。(……)

ps：感謝cbbca同學的平安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