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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暗夜

杭州。春江花月夜。

這本是個熱鬧的晚上,江南的夜晚從來不缺寂寞,更何況今天又是讓人喜慶的端午節。城中四處張燈結綵,笑意連連。

不醉居中,胡鋒終於將一罈十年花雕喝完了,抹了抹嘴站起身來。

“老闆,結帳。”懶洋洋且略有些沉重的口氣,沒等老闆笑著過來搭訕,胡鋒早已甩下幾兩銀子走遠了。

走在大街上,胡鋒的醉意竟然涌了上來,身子越發有些飄飄然。想當年十壇花雕也喝不醉自己呵!難道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醉吧,醉了也好,至少今晚可以平安過去……胡鋒長嘆一聲,猛敲了一下略有些沉悶的腦袋,還是邁開了腳步向前走去。

四周的熱鬧絲毫不能影響到胡鋒的心情。仗著酒意跌跌撞撞在街上走著,撞到人也混如沒事一般,因爲此時在他眼裡只有一個地方要去——杭州城中此時最熱鬧的鳳棲樓。

鳳棲樓矗立在西湖邊上,風景獨好。平時就是個喝酒談興,賞風觀月的好去處,到了現在節日時更是歌舞昇平,食客滿座。

胡鋒踏入鳳棲樓,沒等小二過來招呼,伸手從旁邊的座位拖過一把椅子,一揮手就扔向了樓中桌子最大,宴席最豐盛的那個席位。

椅子重重的砸到桌子上,碎盤湯汁四飛。滿桌佳餚頓時變成了滿桌殘羹,桌旁的食客躲閃不及身上都被濺上了不少菜汁。

怒,驚怒!待看清了肇事者,桌旁已有兩個大漢“唰”的拔出明晃晃的刀向胡峰走來。

周圍的食客不知誰喊了聲“鬧事了!”衆人登時轟然而散,奪門而出!一會兒工夫鳳棲樓裡只剩下那桌食客還留著。那桌人似乎見慣了這種局面,或怒罵或嬉笑,席位上首的一華服青年更是連頭都沒有擡。

刀已經架到胡鋒的脖子上,胡鋒眉頭沒皺,身子也沒動,雙眼只是死盯著座上那個華服青年,彷彿這樣看著能從那人身上看出什麼特別的深意,竟然看著連生死也忘了。

兩個提刀大漢遲疑了,刀架到脖子上不關心自己小命還去看別人的人實在少見,他們只是見機行事的,靠人吃飯的,殺錯了人可負不了責。樓裡一時竟然沉靜了,雙方就這樣僵持了不動。

“你走吧。”三個字從華服青年口中吐出,聲音很輕但已完全打亂了樓中的沉默。胡鋒一震,手有了些顫抖,雙眼已不在盯著他看,轉而慢慢的低下去。

座中一個武士模樣的人突然站起來,吼道:“他奶奶的,吃豹子膽了?敢來攪和我們胡少俠的接風宴!這人老子沒見過,給我殺了!”

提刀大漢終於得令,再不遲疑,運力就往胡鋒頭上砍去。胡鋒的身子終於動了,雙手突然伸出,閃電般的抓住了兩個大漢握刀的手,用力一捏,大漢“啊呀”一聲,刀竟脫手!胡鋒低身接住刀順勢一掄,兩個大漢已冒血倒下!胡鋒身子不停,往前穿去。眼裡竟冒著急切,難道有什麼問題一定要找那青年問個清楚?

那武士見到胡鋒剛纔的身手,此時又疾步衝來,心裡大駭,忙拼命地擡腿踢去。胡鋒雙眼只望著華服青年,混沒注意這一腿,被踢中當心,撞破樓欄,跌入了西湖之中。

雖然時節已是五月,但西湖的水還是那麼透徹心骨的涼。武士沒想到這一腳竟然奏效,登時有些得意,大聲道:“吾乃金國平還將軍席下……”沒等武士說完,胡鋒已破浪騰身而起。“金狗!”一聲怒吼,刀光閃現,劃破了那武士的喉嚨。

胡鋒連殺了三人,食客們終於人人大駭,再不敢穩坐座位,紛紛咋呼的往外竄去。座位中的華服青年仍然沒動,但頭已經擡了起來。那是一張和胡峰多麼相近的臉,彷彿一個模子刻出來一樣。

“哥哥?”

“哥哥!”多麼熟悉的稱呼!胡鋒心裡一陣悸動,幾乎都快拿捏不住手中的刀了。可現在兩兄弟處境卻宛如水火相隔!

“八年不見,你瘦了。”胡鋒有些控制不住的說了一句,然後猛的甩了甩頭,握緊了刀:“一個月前我還在長平關外跟隨著宋軍征討金狗,但卻從家鄉人那裡聽到了你要去投靠金國的消息,我馬不停蹄地趕回來就是想看看。”說完胡鋒緊閉了雙眼,他有些不想知道答案,甚至不願意知道,他害怕弟弟說“是”,他害怕自己知道了會下殺手!可作爲親哥哥的他卻非要知道不可,命運就是如此,有些事是你無法躲過的。“胡楠,你說!”胡鋒睜開了眼睛。

“八年不見,你也瘦了。”胡楠欣慰道,“他們說的是真的,金國的平還將軍邀請我去做座下參謀,我答應了。今天來的這桌客就是金國派來爲我接風的。”胡楠平靜的說完,彷彿在說一件非常平凡的事。

“你……”得知了真相,胡鋒無法忍住胸中血氣涌動:“父親把我們養這麼大可不是要你當賣國的人!以前人家常說胡家文武好兄弟,國家棟梁好人才。連我一介武夫都知道爲國效力,你讀了那麼多書都讀到哪裡去了!?”

晚風穿樓而過,帶來了陣陣涼意。彷彿想要吹散兩兄弟此時如火的局面,可此時胸中的隔閡又豈是風能吹開的?

“漢人的江山就一定好麼?”胡楠突然反問了一句。揚起臉來,眼中竟然有不可屈服的倔強:“朝廷昏庸,官府腐敗,貪官污吏魚肉百姓比金國猶有過之而不及!你說有必要爲這樣的朝廷窮其一生麼?這八年來我聽的多也見的多了。哥哥你難道在行軍中沒見到過麼?”

胡鋒一時語塞,八年來的行軍打仗,官府腐敗昏庸,士兵亦兵亦盜,他所見的恐怕比胡楠還要多。可他怎麼能夠承認這樣的局面?他心裡畢竟還堅持著漢人江山啊!

無語,沉默,月色迷夢。

“如果你一定要去的話,”胡鋒聲音顫抖了一下,慢慢拔出了腰旁的刀:“就把頭留下來!我不能讓胡家成爲朝廷罪人。”胡鋒吐完最後一個字,全身力氣似乎都被抽走了。這個和自己從小到大的親弟弟,而今天自己竟然要殺了他?親手殺了他?

胡楠不再說話,只是微笑地望著胡鋒,彷彿一切都已經不需要再說了。

胡鋒突然有些握不住手中的刀,一瞬間腦海裡竟然浮現了自己征戰沙場,童年歡樂,習武讀書,父親的語重心長。胡鋒閉上了雙眼,國家興亡,兄弟情深,孰輕孰重?這一刀是揮,還是不揮?

涼風輕吹,輕紗掩月,今天竟又是一個無光的暗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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