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多日的奔走跟努力之後,利仲祈不得不逼自己面對再一次的失敗。
爲(wèi)什麼?爲(wèi)什麼辛苦奔走了這麼久,卻被蔣伯鈞輕輕鬆鬆搶過去?
“咦,他不是你哥哥嗎?本來就聽說晉紡會併入蔣家那邊的企業(yè)體,這樣很好啊!利董年紀(jì)大、身體也不好,是該換小一輩接手了。”
把合約輕易交出去的大客戶,年齡經(jīng)歷上來說都絕對是利仲祈的長輩;他笑呵呵地拍著利仲祈的肩。
“楊董,這個合約,應(yīng)該是以我們談妥的爲(wèi)主。”利仲祈儘量溫和地提醒。
“我知道!我知道!不過你哥哥也是好意,他關(guān)心你年輕又沒經(jīng)驗,特別來找我談,還很體貼的叫我不要告訴你,怕你覺得沒面子。你哥哥在商場上打滾不少年了,手腕跟頭腦都這麼好,你跟他多學(xué)學(xué),準(zhǔn)沒錯!”
是,蔣伯鈞是在商場上打滾多年,不過,他可是從小就非常會玩這一套,哄得外人服服帖帖,但一面讓人吃悶虧而無法還手!
合約不能隨便籤的,現(xiàn)在利仲祈就算反悔,傷害的只會是公司的商譽,他根本動彈不得。
而下游的工廠也打電話來道謝,非常感激,“蔣先生親自到工廠來談,同意把票期提早,交貨期延後,這對我們來說真的鬆了一大口氣,幫助很大!”
廢話!蔣先生只需要隨便說說,就算把情況搞爛了,他也根本不用傷腦筋如何收尾,當(dāng)然可以滿口答應(yīng),什麼都好說!
又是一整天徒勞的奔波與聯(lián)絡(luò)之後,利仲祈挫敗地回到公司。他的頭快爆炸了,口乾舌燥,這才突然想到,自己上一餐不知是何時吃的,又不知道多久沒喝水了。
真的很累,累到只想往丁語恬的住處去。在那兒,她會幫他準(zhǔn)備美味的晚餐,即使只是一碗簡單的面,也是溫暖的家常味。她會跟他閒聊,芝麻瑣事讓她甜美的嗓音說起來都好有趣,他還喜歡故意說話惹她,愛看她嬌嗔的模樣。擁著她入夢、早晨在她身邊醒來的感受,總是溫暖甜蜜到極點。
她是第一個給他“家”的感覺的人。但是……
突然,那輛破碎的遙控車影像又掠過心頭。幼時的記憶累積至今,是無法消失的傷痕。
所以他只能疲倦地回頭走進公司。裡面靜悄悄的,連一向堅持留到最晚的丁語恬都走了。沒看到那個迷人倩影,他壓抑住內(nèi)心巨大的失落感,穿過大辦公區(qū),走回自己的辦公室——
裡面有人。
“回來了。”溫和的語氣,讓利仲祈忍不住深呼吸一口。兩鬢白髮的利董事長正在等他,端坐在辦公椅上,翻閱著桌上的資料。
“外公,你怎麼來了?”利仲祈快步走進去,試圖要抽走利董事長手上的資料,手忙腳亂收拾著混亂的桌面。
“不用收了,我其實已經(jīng)知道了大部分狀況。”利董事長和藹地輕輕責(zé)備已經(jīng)目露兇光的外孫,“爲(wèi)什麼不跟我說呢?你老是這樣悶著頭做自己的,受了委屈也不吭聲,這樣我怎麼能放心?”
“不用想太多,我會解決的。”利仲祈低著頭,瘦削的俊臉上帶著倔強。
利董事長嘆了一口氣,“當(dāng)初要你回來,真是錯了。你適合單純的環(huán)境,在國外待得好好的,卻……”
“別說這些了好不好?吃過飯了沒?要不要回去休息?”利仲祈試圖轉(zhuǎn)移話題。
“不急,我約了人。”董事長說,“也該是時候好好談一談了。”
“誰?”利仲祈立刻警覺,“你不是約了語恬……我是說丁秘書吧?”
董事長搖頭,“不,語恬不愛聽我這老頭子的勸,她不會來的。我約的是你哥哥。”
利仲祈的臉色立刻陰暗下來,“跟他有什麼好談的?”
“嘖嘖,這麼不歡迎我?”像鬼魅一樣地出現(xiàn),一個帶著嘲譫笑意的嗓音在辦公室門口響起,讓利仲祈的臉色更加的難看。
“我說過,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在這裡!”連回頭都沒有,情緒惡劣到極點的利仲祈,下了冰冷的逐客令,“給我滾出去!”
“脾氣真壞,看來商場磨練、談戀愛都沒讓你收斂嘛。”蔣伯鈞還是那個帶點吊兒郎當(dāng)?shù)哪樱皇撬鞯难垌e,一點都沒有開玩笑的味道。
有人則掄起拳頭,轉(zhuǎn)身走過去,準(zhǔn)備用暴力驅(qū)逐時——
“仲祈!”董事長喝止。“你們都坐下來,我有話要說。”
辦公室內(nèi),三個男人對峙。好久好久,都沒人開口,空氣中凝滯著張力。
終於,還是利董事長蒼老的嗓音打破沉寂。
“我已經(jīng)瞭解過狀況了。前因後果我不想再多問,現(xiàn)在的解決方法是,這筆合約完成之後,公司就收起來吧。”老人家阻止了利仲祈,不讓他說話,繼續(xù)和緩地說著,“我老了,身體也不好,再活也沒有多少年,不想再繼續(xù)煩工作的事。伯鈞,你既然這麼想插手,那麼你搶去亂簽下的合約,請你負(fù)責(zé)完成。員工離職時應(yīng)拿的薪水跟補償我會安排,其他的,我就都不管了,全給你吧,伯鈞。”
利仲祈忍不住,厲聲責(zé)問:“爲(wèi)什麼?”
“哦……”蔣伯鈞則是拖長了聲音,慢條斯理的開口,“那我親愛的仲祈弟弟怎麼辦呢?他不可能乖乖當(dāng)我的副手吧?”
董事長笑了笑,“你這麼厲害,哪需要副手?仲祈當(dāng)然是回美國去,繼續(xù)他的生活。公司的事,不要再煩他廠。”
“等一下!”外公竟是要放棄一生的心血?!利仲祈怎樣都無法接受,“我沒有打算回去啊!再讓我跟明虹的老闆他們談一談……”
“沒關(guān)係,公司是該結(jié)束了。你不適合這裡的。”董事長面對利仲祈時,臉色和語氣都慈藹好多。
“原來是這樣,要讓他回去過逍遙日子……還是把輕鬆的好差事留給仲祈,真是都沒變哪。”蔣伯鈞故作輕鬆地說,但他的眼睛在發(fā)怒。外祖父偏心到極點!“不過,要我爲(wèi)晉紡拼命,可以,但我有個條件。”
“如果不是你來惡搞,又怎麼會……”利仲祈握緊拳,剋制著自己想揍爛那張英俊耀眼臉龐的慾望。
“不要衝動。”董事長低聲交代,隨即問:“伯鈞,你有什麼條件?”
“我要那個美女丁秘書。”董事長顯然沒料到這個,詫異地看了看利仲祈。而利仲祈已經(jīng)忍無可忍,憤然起身,咚的一下,拳頭重重落在辦公桌上!他沒有說話,只是逼近了蔣伯鈞,雙眼像是要放出暗箭射死人一樣。
“怎麼,捨不得?”越是這樣,蔣伯鈞越是愉悅;他神態(tài)自若地蹺腳坐在那兒,眉一挑,語帶挑釁,“難道她要跟你走嗎?那真是不好意思,我需要她幫忙。”
他也完全沒變。利仲祈喜歡的,他全部都要搶走,就算是破壞掉也好,絕對不想讓弟弟得到。公司已經(jīng)被他破壞了,連丁語恬都不能倖免嗎?
利仲祈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的小朋友了,他深呼吸幾口,站直了身子。
“那個就隨便你。”他冷靜地說:“但合約的事我不能就這樣算了。你最好搞清楚自己創(chuàng)造了什麼爛攤子!工廠的貨期可以隨便改嗎?簽約人明明應(yīng)該是我,你是怎樣讓明虹那邊答應(yīng)換你去簽約的?”
一連串的問題對著蔣伯鈞轟過來,他扯起嘴角淺笑,心中卻在重新評估:哦?關(guān)心的居然是合約,不是丁秘書?看來,在女色這方面,利仲祈還是跟以前一樣,沒有太多興趣。多年來都不曾聽過他有女友——要是有的話,蔣伯鈞大概也會去搶搶看。
“丁秘書那邊,你真的沒問題?”蔣伯鈞追問,確認(rèn)著。
“沒有,你們講好就好。隨便你要怎樣,不過就是個女人。”利仲祈隨口說,立刻又轉(zhuǎn)回來質(zhì)問合約的事。
難道,真是誤判了?蔣伯鈞望著一臉陰霾的弟弟,內(nèi)心已經(jīng)迅速轉(zhuǎn)了幾百個念頭。看樣子,他得重新評估、擬定別的計劃了。
三個男人都各自有著重重心事與鬼胎,所以沒人有餘裕注意到,茶水間裡,有個本來在準(zhǔn)備咖啡、飲料,後來就變得像石像一樣,動也沒動的人影。
那是俏臉毫無血色,蒼白得像鬼一樣的丁語恬。
她下班準(zhǔn)備離開前,剛好遇到董事長進來。董事長說晚上有約人談事情,她可以先走,但她該死的工作責(zé)任感擡頭,本來已經(jīng)走到電梯前了,又折回來,準(zhǔn)備幫忙張羅招待客人的飲料,看看有什麼要幫忙的之後再走。
這一耽擱,她就待到現(xiàn)在。
而他們的對話,她一字不漏的,全部都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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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見面談判之後,整個世界,彷彿一夕變色。蔣伯鈞開始在晉紡進出,而丁語恬變成蔣伯鈞身邊的美麗女伴,不僅僅是工作,連下班後都可以看見他們一起離開的身影。
餐廳、派對、服飾或珠寶秀……上流社會的聚會中,蔣伯鈞出席時,總是帶著美麗的新歡。兩人登對的照片被刊在報紙、八卦雜誌上,追逐著他們的狗仔隊,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拍到令上級開心、令讀者乖乖掏錢的照片。
相對於事業(yè)、愛情似乎兩得意的哥哥,利仲祈再一次覺得自己變回了小時候,那個只有外公外婆疼愛,其他人都遠(yuǎn)離他的彆扭小男生。
丁語恬不是遙控汽車,她有權(quán)利選擇想要的;她值得一個毫無後顧之憂的男人好好寵愛、捧在掌心。他自己不夠好,沒錯,但他也不覺得蔣伯鈞夠資格啊!
華服、美食、光明正大的亮相……這些,是她想要的嗎?
在辦公室翻閱著雜誌時,利仲祈的臉色越發(fā)陰暗。他頭髮都已經(jīng)長到蓋過眼睛,不用開會、跟客戶見面時,一定只穿超輕便的牛仔褲跟T恤,比起總是西裝筆挺、配件低調(diào)卻名貴的蔣伯鈞,他真像是個野人。
此刻,那個在雜誌上每張照片都很上相的白馬王子、大帥哥,正和利仲祈的心上人一起出現(xiàn)。他們談笑自若,神情愉快,從他眼前經(jīng)過,丁語恬手上還抱著一束鮮花。
一股強酸腐蝕著他的五臟六腑。他嫉妒到快瘋了,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走進來,穿過大辦公室,經(jīng)過他的面前——是,他以前的私人辦公室已經(jīng)被蔣伯鈞佔去,雖然偶爾纔來公司,但蔣伯鈞怎麼可能放過這種機會?所以現(xiàn)在利仲祈是隨便坐,反正外面空的辦公桌很多,愛坐哪裡就坐哪裡。
利仲祈沒有改變姿勢,連擡頭都懶,隨手拿起另一本雜誌,舉高,把臉遮住,不想打招呼或交談。
“我弟弟在這裡呢。”蔣伯鈞一眼就看到目標(biāo),非常故意地對丁語恬說:“我還以爲(wèi)是警衛(wèi)或送貨小弟在偷懶,沒想到是我們利副總!”
“他已經(jīng)不是副總了。”丁語恬溫和提醒。
蔣伯鈞聞言,笑得更開心了,他還伸手摟住丁語恬的肩,湊過臉想親她,“說得對,真是聰明的好秘書。有賞。”
了語恬微微一笑,技巧地閃開了,她掙脫蔣伯鈞的摟抱,輕輕說:“別在辦公室這樣……我去泡茶,兩位還是喝咖啡,對吧?”
說著,她已經(jīng)逕自往茶水間走。
利仲祈表面上沒有反應(yīng),但心裡一陣惡意的愉悅暫時蓋過了嫉妒。
怎麼樣?別說是閃避了,以前在辦公室的時候,可都是丁語恬主動來撒嬌親近呢。蔣伯鈞,你這個女人殺手,也有踢到鐵板的時候?真是太快人心!
這種阿Q式的快感一下子就消失了,他面對著靠坐在旁邊辦公桌角的蔣伯鈞,心中的厭惡洶涌而來。
“你來做什麼?有何貴幹?公司已經(jīng)沒你的事了。”蔣伯鈞雙臂抱胸,涼涼說。
“董事長要我來看看,把幾筆我經(jīng)手過的合約收尾。我正在等著文件印出來。”
“丁秘書已經(jīng)都整理過、列表給我了,我會處理。這種東西對我來說是小意思。”蔣伯鈞斜眼瞄了瞄桌上的雜誌,“原來你也會看八卦雜誌?你對我跟丁秘書的來往,很有興趣?”
又是在刺探。這個心機超重的男人,永遠(yuǎn)都在觀察他!利仲祈聳聳肩,滿臉不在乎,“這疋本來就丟在桌上的,大概是沒人要看、等著被回收的雜誌,我沒事隨手翻翻而已。還是你寧願我翻公司的檔案跟資料?”
蔣伯鈞嗤之以鼻,“是這樣嗎?”
“放心,我不是你,不會做這種鬼鬼祟祟的事。”利仲祈起身,不想再浪費時間,“既然這樣,那我走了。喔,順便告訴你,我最近就會回美國,過一陣子,我要把外公接過去住。”
“嗯。”沒有任何祝福或客套,蔣伯鈞聽了,只是敷衍地點了點頭。
“我知道你們並不關(guān)心,所以我只是知會一聲。”利仲祈說著,一面大步往辦公室門口走。
他的背影瘦削而瀟灑,像匹孤獨的狼,獨自離去,完全沒有回頭。
臨去,他順手關(guān)掉了辦公室的大燈。這段時間以來,他幾乎都是最晚離開的,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習(xí)慣。
外公的公司也要熄燈了。他接了外公過去美國之後,也沒有再回到這裡的必要。
那麼,越走越沉重的腳步,到底是爲(wèi)了什麼?
他早已經(jīng)學(xué)會割捨,越想要的越能狠下心放棄。但這一次,他的心再狠,也還是像被系在某個溫柔嬌美的人兒身上,走得越遠(yuǎn),就拉扯得更痛。
一咬牙,利仲祈加快了腳步,即使一步一步都是折磨。
丁語恬端著咖啡出來時,只剩下蔣伯鈞獨坐在黑暗中。
“咦?只剩下你?”雖然嘴裡問著,但她沒有詫異的神色,好像早就知道利仲祈已經(jīng)走了似的。
蔣伯鈞的雙眸在黑暗中閃了閃。“你知道他走了?”
“嗯?”
“你只端了一杯咖啡出來。”他的觀察力實在敏銳,“你爲(wèi)什麼會知道?”
“我打算回頭去端另一杯呀。”
蔣伯鈞緊盯著神色自若的她。表面上與他在公私兩方面都越來越接近,但實際上,只有他們彼此知道,丁語恬還是很謹(jǐn)慎地保持著距離。
“你在茶水間,是不是聽得見我們講話?”蔣伯鈞繼續(xù)追問。
“你們在講話嗎?我以爲(wèi)你們感情不好,能不交談就儘量不交談呢。”她沒有回答,反而是丟出了問題回敬他。
這個丁秘書,可不像外表看來的這麼溫馴好說話。蔣伯鈞這還是第一次對女人產(chǎn)生沒把握的心態(tài)。習(xí)慣掌控全局、掠奪一切的他,極度討厭這種感覺。
一開始只是想搶來看看,享受利仲祈的挫敗感;但是現(xiàn)在,蔣伯鈞真正對丁語恬有興趣了,他想要征服她。
“語恬,今天晚上,要不要到我那邊……”
“啊,你的手機。”丁語恬微笑著打斷他的話,指指他胸口口袋中,正在發(fā)出輕微聲響的位置。“應(yīng)該是來約你吃消夜的,不趕快接嗎?”
語氣那麼輕快,表情也很正常,完全看不出她心裡在想什麼。在這種狀況下,女人不是多少該有點吃醋嗎?
蔣伯鈞按著胸口,語氣非常真摯,簡直可說是深情款款地保證著,“如果你陪我回家,我保證,以後都不會有這些電話了。”
丁語恬笑得更甜,眼兒彎彎,“快別這麼說,我擔(dān)當(dāng)不起啊,蔣先生。”
“我是認(rèn)真的……”
“電話又在響喔。”她還是笑咪咪地打斷他。“我把咖啡拿回去了,保證不偷聽,您請接電話吧。啊,我會自己回去,不用管我。晚安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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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shù)日後的機場外,人來人往。
陽光下,大小車輛來了又走,大包小包行李在四面八方出現(xiàn),相形之下,兩手空空的利仲祈簡直是個異類。
從小到大,他對機場都有種特殊的、複雜的感情。每次來到這裡,都不知道該難過還是覺得輕鬆。
難過的是,又要離開家,一個人孤孤單單踏上旅程:輕鬆的,則也是離開家——因爲(wèi)他而處境困難的外祖父母,顯然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的雙親,一直不斷以各種方式傷害他的哥哥,一個完全陌生的妹妹——他在哪裡都不能融入,還是回到自己一個人的世界,會自在許多。
然而,今天的他,腳上卻像是綁了鉛塊,怎樣都輕鬆不起來。
就這樣走了嗎?再度認(rèn)輸離開?他不斷說服自己,這樣是最好的,對大家都好,每個人的生活都可以迴歸平靜……那麼他呢?對他好嗎?如果是的話,爲(wèi)什麼會覺得如此難受,連呼吸都困難?
他嚐到了世界上最甜蜜的滋味,卻又要硬生生割捨。丁語恬的倩影在他腦海不斷浮現(xiàn),她的微笑,她的眼淚,開心的時候,難過的時候,平常端莊婉約的模樣,在他懷裡嬌羞又嫵媚的模樣……
別再想了,對健康有害。利仲祈甩甩頭,走進了冷氣強勁的機場大廳。
航空公司已經(jīng)開櫃,準(zhǔn)備Check-in的旅客在櫃檯前聚集,還有旅行或遊學(xué)團的年輕人、學(xué)生,興高采烈地高談闊論著。
遠(yuǎn)遠(yuǎn)的,越過一羣又一羣的遊客,他一眼就看到那個亭亭的倩影。
利仲祈的心臟彷佛停了,他連呼吸都不敢,整個人呆住。
一身淺藍套裝的丁語恬,雖然穿著高跟鞋,腳步卻很穩(wěn),穿過人羣,筆直地對著他走過來。雪白的小臉被墨鏡遮去大部分,優(yōu)美的脣微微彎起,彷彿在微笑。終於,她走到了石像一般的利仲祈面前。
“你……爲(wèi)什麼……在這裡?”
她仰臉看他。從墨鏡的倒影,利仲祈看見自己的臉,有著無法形容的表情。
“我,”清脆的嗓音響起,毫不客氣地說:“我只是有一個問題。”
“問題?”
“對,問題。請不要敷衍我,也不用給我太多解釋跟藉口。只要你回答一個問題。”她伸手拿掉了墨鏡,令他著迷的明媚雙眸定定望著他。“請問你,真的想就這樣走了?”
利仲祈望著她,一時之間,居然想不出任何字句來回答。
廣播的女聲迴盪在大廳中,身旁的笑語交談像泡泡一樣冒出來,他站在那兒,卻覺得孤單到極點。
他從來不想走、從來不想離開。他也想要有溫暖和樂的家庭,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有人在等他。他想要有個真正永遠(yuǎn)屬於他的角落,就算小小的也好。
他想要她。
有力的大手閃電般採出,扣住眼前人兒的纖細(xì)手腕。
“跟我走。”他不管了,在這一刻,什麼都比不上她重要。受傷也好,被蔣仲祈追殺到天涯海角也罷,他就是不想放開了。
“你說什麼?”
“跟我走,跟我去美國。”他說,鋼鐵般的鉗制更緊了,聲音也大了,“我知道你想出國進修,對吧?我會安排一切,你只要跟我走。”
丁語恬睜大了眼,好像看著外星人一樣瞪他。
身旁有準(zhǔn)備出國遊學(xué)的小女生很好奇地在偷聽:這個很帥很有型的男人,緊緊抓住面前俏麗的小姐,像怕她下一秒鐘就消失一樣,又講這麼感人的話……誰不會盯著看啊?
“他們在拍偶像劇嗎?”看得傻了的小女生喃喃問。
“機場本來就是最浪漫的地方。”她的同學(xué)眼睛裡也充滿了夢幻,“我看過的小說裡面,男女主角在機場見面時,一定都是最感人的場景喔!”
“真的好浪漫喔……”
丁語恬啼笑皆非地看了兩個小女生一眼。青春可愛的小朋友被看得不好意思,低頭裝沒事,稍稍往旁邊移動了一下,意思意思,不過耳朵還是豎得尖尖的,全神貫注想偷聽。
可惜,現(xiàn)實沒那麼浪漫。下一瞬間,丁語恬已經(jīng)掙脫利仲祈的掌握。
“那不是答案。我的問題是,你是不是打算就這樣一走了之?”她揚起眉,“打算像以前一樣當(dāng)悲劇英雄放逐自己,不想反擊,也不想多說?”
利仲祈困難地回答著,“這樣對大家比較好……外公的身體……”
“我呢?你又把我當(dāng)什麼?”精緻的臉蛋上沒有任何血色,她的眼眸深黑得像是無底的湖泊,就這樣望著他,彷彿要看進他靈魂的深處。
他還是說不出話。千言萬語,卻不知道從何說起,只能簡化成最真誠的三個字,“跟我走……”
丁語恬搖頭。她像是放棄了,不再直視他。
“我不會逃避,那不是我的個性。”她靜靜說,“再見。”
說完,她戴上了墨鏡。漂亮的眼眸又被遮住了,她變成美麗的陌生人。
轉(zhuǎn)身,她真的走了。背影窈窕而動人,腳步依然筆直穩(wěn)定,穿過人羣,穿過自動門,走進燦爛的陽光下,沒有回頭。
“怎麼辦?她走掉了啦!”旁邊偷聽的小女生急得要命。
“不用怕,他一定會追上去,不然就是女生會回頭,或是站在外面等他。日劇都是這樣演的。”同學(xué)安慰著。
“可是……可是她真的走掉了啊!”小女生質(zhì)疑,“萬一沒追上、萬一她走到外面就發(fā)生意外、萬一他去搭飛機結(jié)果墜機……那不就永遠(yuǎn)見不到面了?”
“對喔,我好像也有看過這種演法。”同學(xué)也緊張起來,“那怎麼辦?”
對啊,那怎麼辦?
在身旁吱吱喳喳如麻雀的雜音中,利仲祈突然醒了。
天哪,他在做什麼?爲(wèi)什麼老毛病沒改,又開始逃避?丁語恬不是遙控車,不是不愛他的父母,不是病重辭世的外祖母,不是毫無起色的公司……她不是任何他無法改變、必須割捨跟接受的結(jié)果。爲(wèi)什麼要放棄?
就算蔣伯鈞要搶,那又怎麼樣?他不是當(dāng)年無還手能力的小孩了。今日,他絕對能正面迎戰(zhàn)!
大夢初醒,他立刻從口袋裡拿出手機,一面大步往大門走。
“看吧看吧,手機拿出來了!一定是要打給她!”小女生突然興奮起來,猛拍她同學(xué),要她看,“還有,你看!真的追上去了!”
“加油!加油!”
他回頭,對兩個古道熱腸的小啦啦隊露出感激的微笑,看得小女生突然呆陣。
“好帥……”
“真的帥……”
利仲祈根本沒聽到讚歎聲,他已經(jīng)開始對著接通的手機講話,迅速而果斷。
“胡特助?你們副座在開會嗎?嗯,是急事找他。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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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一個熟悉的、很有魅力的男聲來接聽之際,利仲祈腳步不停,一面急促地說:“喂,學(xué)長,我是利仲祈,我今天……不,我暫時不會回美國了。”
“嗯,我想也是。”對方笑笑,非常瞭解的樣子,“我老婆之前就預(yù)測過,說你不可能這麼早回來;結(jié)果,還真的被她說中。你害我輸給我老婆一千塊。”
“臺幣還是美金?我?guī)湍愠觥!崩倨砑奔闭f,已經(jīng)在東張西望,尋找著那個熟悉的窈窕背影,“學(xué)長,那我們之前談的事……”
“放心,我已經(jīng)著手去辦了,等你回來可以詳談……”說著,手機裡傳來溫和的笑聲,“好吧,你暫時不會回來。我就好人做到底,專程回臺灣一趟吧。”
利仲祈忍不住露出微笑,“學(xué)長,你是想乘機陪老婆回臺度假吧?”
他的學(xué)長沒否認(rèn),只是笑。
“謝謝。”利仲祈衷心地說。這個沒有血緣關(guān)係的學(xué)長,卻比親哥哥還照顧他,怎可能不心存深深的感謝?
“錢能解決的,都是小問題。”他的學(xué)長笑著說,“何況你已經(jīng)幫公司賺了夠多錢,就不用客氣這種小事了。”
雖然不到最後關(guān)頭,他實在不想走這步棋,但看著丁語恬一步步走出他的生命,他不得不承認(rèn),之前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他一定要追回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