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戰(zhàn)爆發(fā)之前,隋雄派出了一位牧師,約見了一位貴族之神的牧師。
他倒不是想要上演什么狗血的“下層血流漂杵,上層觥籌交錯”惡心戲碼,而是想要趁著還沒徹底翻臉之前,打聽一些事情。
一些……四十多年前發(fā)生的事情。
兩位牧師見面的地方是一個飯店,頗為高檔,里面有一間間的包廂,不大,適合五六個朋友吃吃喝喝,又或者是兩三個人私下談點什么事情。
隋雄的這位牧師先到,他進(jìn)門之后二話不說就將屋內(nèi)的凳子一一斬短了凳腿,只留一張沒斬短的搬到房間西北角,拿出一尊染成綠色的木雕水母像,恭恭敬敬地擺在桌子上,然后向雕像虔誠地膜拜了一回,才將一些酒水胡亂倒在餐桌上,然后肅然站在雕像前方側(cè)面,宛若侍者一般,靜候?qū)Ψ降牡絹怼?
過了一會兒,貴族之神的牧師也來了。
這位牧師的風(fēng)格和虛空假面的牧師截然不同,一身華麗到足以讓人不敢靠近的繡花錦袍,袍子上密密麻麻全都是魔法符文,若是有人不知死活地用魔力視覺去看,頭暈?zāi)垦J禽p的,直接被照瞎了都有可能。而他本人更是肥頭大耳,一看就知道養(yǎng)尊處優(yōu),那層層疊疊至少四五重的下巴,那圓嘟嘟挺起來的肥肚子,也不知道裝了多少民脂民膏。
相比之下,虛空假面的牧師就簡樸多了,一身麻布衣,一件輕甲,一支長杖,還背著個小背包,看起來儼然是個旅行家的模樣。和貴族之神的這位牧師比起來,當(dāng)真寒酸到了極點。
但實際上這些都是錯覺,貴族之神的牧師根本不是什么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癡肥廢柴,虛空假面的牧師也不是什么窮酸旅行家,如果有必要的話,他們?nèi)魏我粋€都有匹敵正規(guī)軍百人隊而毫不吃虧的本事,想戰(zhàn)就戰(zhàn),想走就走。
高階圣職者,本就有這樣的能耐。
貴族之神牧師一進(jìn)來,就看到了肅然侍立于神像側(cè)前方的虛空假面牧師,然后注意到了那些被斬斷少許凳腿的凳子和灑滿酒水的桌子,忍不住苦笑一聲。
按照規(guī)矩,像他們這種談判的情況,理應(yīng)將雙方信仰的神祇神像請出來供奉,以示這是在神祇注視下的神圣談判。但此刻整個屋子里面除了那些被鋸斷一截的凳子之外,就只有灑滿了酒水的桌子,無論哪個都不適合供奉神像,倒是讓他有些為難。
但這位牧師畢竟也是堂堂高階,腦子機(jī)靈得很,略一思索就想出了辦法。
只見他從儲物腰帶里面拿出一顆銀色的種子,又拿出裝圣水的容器,選了一個干凈的空碗,往里面倒?jié)M圣水,再將種子放進(jìn)去,念誦咒語,于是那種子便轉(zhuǎn)瞬間生根發(fā)芽抽枝長葉,前后不過片刻工夫,已經(jīng)化作一株銀色的小樹,樹冠處不知怎的有一處凹陷,恰恰足夠他將貴族之神的神像擺放進(jìn)去,然后禱告一番,自己也侍立于一旁。
卻是在這一會兒的時間里面,他借助法器和圣水,臨時造出了一處神龕。
此時就看得出兩家教會的底蘊(yùn)不同,虛空假面教會是新興的,有人才,但缺乏資源;貴族之神教會依托人類神系,底蘊(yùn)深厚,但人才相對來說就稍遜一籌。
談判尚未開始,兩位牧師就已經(jīng)借供奉神像這點小事交了一回手,各有所長,難分勝負(fù)。
雙方神像供奉好了,兩位牧師并不開口,但虛空之中卻有神念交鋒。
這是兩位神祇各自降下一絲神念,依附在各自的神像上,展開談判。
像這種高級牧師之間的談判,多半如此。他們只是作一個見證,日后向教友和信徒們轉(zhuǎn)述而已,真正談判的,是雙方所信仰的神祇。
先開口的是貴族之神,祂也懶得寒暄,徑直詢問隋雄究竟是什么意思?為什么眼看著雙方就要大戰(zhàn),卻要秘密聯(lián)系自己?
隋雄也不耍花槍,實實在在地說明了來意。
“大概四十年前,在秘法塔聯(lián)邦有個金塔城,城里既有你的信徒,也有騎士之神的信徒,雙方爭斗不休。因為騎士之神信徒們比較缺錢的緣故,漸漸落在下風(fēng)。這時候有個大商人聯(lián)系了遠(yuǎn)海商路,于是雙方一起出發(fā),卻在海上遇到了傳奇海怪’暗潮‘提姆薩爾,一起死在了海里。而他們的家人則因為買貨欠了錢,被你的教會逼得挺慘……”隋雄將那段往事簡單說了一下,然后問道,“我總覺得這事背后有古怪,你以為呢?”
貴族之神淡然一笑:“沒有什么古怪,那個海怪就是我的圣職者設(shè)法引誘過來的。事實上就連那次遠(yuǎn)航,以及借款的時候,背后也是我那位圣職者籌劃的。”
“可他不是也死了嗎?”
“為了傳教而死,死得光榮。”貴族之神說,“他的靈魂已經(jīng)被我接到了神國。對于圣職者來說,這種死法有什么不好?”
隋雄這才完全確定,點了點頭,又問:“我還想問另外一件事,當(dāng)年雄鷹王國內(nèi)亂,親王伍茲發(fā)動叛亂,殺害國王……”
“這事也是我的信徒推動的。”貴族之神不等他說完,“不過跟你之前說的那件事不同,那件事是他們自己擬定的計劃自己實行,無非呈報我批準(zhǔn)過而已。這件事卻是我親自策劃親自推動的,為此還派出了一位傳奇神使。”
“那你為什么在大功告成之后突然撤退,什么好處都沒撈到呢?”隋雄并不奇怪祂的回答,但卻對后續(xù)的發(fā)展十分好奇。
貴族之神沉默了一會兒,深深地嘆了口氣,什么也沒說。
隋雄等了許久,始終等不到回答,心中納悶,忍不住問:“你怎么了?這種事情也值得保密嗎?”
“沒什么好保密的。”
“那為什么不肯說呢?”
“你何必非要問呢?”貴族之神反問,“知道這些,對你有什么用處?”
隋雄笑了笑,也沒回答。
還能有什么用處?無非是好奇罷了。
只是,他現(xiàn)在真的有點納悶,為什么貴族之神死活不肯說呢?
莫非……祂不能說?又或者是……不敢說?
想到這里,他心中一動,問:“是有人命令你退出?”
貴族之神又裝啞巴了。
隋雄立刻確定了自己的猜想——果然,當(dāng)初貴族之神成功推動伍茲·伊戈爾篡位之后,立刻急不可耐地發(fā)動大清洗,原本是想要讓自己的教會一舉占據(jù)雄鷹王國的。卻不料大清洗才完成,還沒來得及收獲勝利果實,就被光輝之主勒令推出,結(jié)果白費力氣而一無所獲。
那么,光輝之主為什么要勒令祂退出呢?是因為和騎士之神關(guān)系很好?還是因為別的?
隋雄不確定,但他知道,再問下去也問不到什么消息了。
又沉默了一會兒,他說:“我還有件事,想要跟你談?wù)劇!?
“什么事?”
“你不覺得,你的教義還不夠完善嗎?”隋雄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自己的建議說了出來,“貴族身份應(yīng)該是能上能下的,祖先的光榮,不能成為讓子孫世世代代享用的資本。如果子孫不成器的話,理應(yīng)失去貴族身份才對。”
“就像你在西北共和國搞的那套嗎?”貴族之神顯然研究過西北共和國的貴族制度,冷笑著反問,“將祖先的奮斗化為區(qū)區(qū)榮譽(yù)就行了?那人們流血奮斗,還有什么意義?”
“祖先的奮斗,不是為了讓子孫后代成為被人奮斗的對象!”
“不為了當(dāng)人上人,誰會那么賣力!不為了世世代代當(dāng)人上人,誰會對國家和教會那么上心!你為什么不去讀讀歷史!”
“人不能總活在過去,要向前看,要推動歷史進(jìn)步才行。”隋雄勸道,“你看已故的伊米亞·蘭佩魯斯,他就推動了歷史進(jìn)步。現(xiàn)在還有誰沿襲當(dāng)年巫師時代的做法嗎?”
“這么多年過來,也就出了一個蘭佩魯斯。”貴族之神嗤之以鼻,“你想要讓每一個人都當(dāng)蘭佩魯斯嗎?那可不現(xiàn)實。”
“主位面的土地是有限的,可貴族的貪欲無限,這樣下去,什么家族都不能長久,無非隔個幾十年幾百年,被貪欲壓得無路可走的人們就起來反抗,消滅貴族一次——到時候,什么樣的家族都會滅亡。”隋雄說,“我研究過歷史,古往今來,超過二百年的家族很少很少,大多數(shù)家族都會在第四代或者第五代的時候滅亡,主要就是因為子孫后代已經(jīng)完全墮落變質(zhì),把領(lǐng)民壓迫到不得不反抗的地步。”
“能傳四到五代,還不夠嗎?”貴族之神反問,“凡人的壽命不過那么短,能傳承家族的光榮四五代,難道還不夠他們?yōu)橹畩^斗嗎?”
“可是為什么不換個更溫和的方法呢?更加進(jìn)步,更能推動后世子孫不斷努力……”
“不行!”貴族之神硬梆梆地說,“為了區(qū)區(qū)一點所謂的進(jìn)步,就破壞長久以來的傳統(tǒng),這做法很愚蠢。我不會跟破壞我核心信徒們的利益,那是我的根本所在。”
“……那么,就只有我自己來做了。”隋雄深深地嘆了口氣,“到時候,你可不要怪我。”
“你如果真能推動整個貴族制度的變化,那時候我肯定已經(jīng)隕落了。”貴族之神淡淡地說,“到時候,你就把我們今天說的話,告訴新一代的貴族之神吧。”
說完,臨時神龕之中的神像微微一震,祂已經(jīng)收回了那一絲神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