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絲不堪生離苦

不知道是不是做夢?!不知道是不是幻覺?!……阿誠不敢眨眼，小心翼翼地擡起手，攥上他的衣角。JOY仍然抱著他的頭，彼此的深遂黑眸似乎成了兩個相通的小宇宙，額頭相抵，鼻尖相碰，氣息流動，彷彿只有這樣，才能讓他聽清，他的心聲——“這輩子，只要你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至少這一場，我不後悔，——終、生、不悔！”

吻，來得是那樣自然，阿誠覺得自己要被融化了。當(dāng)然他也可以融化JOY，脣舌交纏，靈魂的入侵，緊緊相擁，把他揉進(jìn)自己的胸膛……聽，我的心跳得多麼歡快，我的生命是如此鮮活！

然而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放手的，也許他醉了，也許他被JOY催眠了。

也許，他只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一個夢爲(wèi)了一個吻——一個吻，就是一輩子。

……“只要你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你不後悔嗎？……我也不後悔。可是，你說了不後悔，我還沒有給你任何保證呀？我沒有告訴你我有多麼快樂，也沒有告訴你我有多麼感激，我甚至還沒有恭恭敬敬地叫你一聲——“父親！”

他起身向外追去，“爸爸……父親！父——親——”

“父親！父親！……”

“父親……”

“父——親——”

穿過鬧市，穿過樓羣，穿過小街……

正值work hour (工作時間)，廣場上人煙稀少，看到他的，忙碌的腳步並不耽擱，卻也不能不動容——那個父親，哪兒去了？爲(wèi)什麼這麼好的孩子，這樣忠誠熱切、撕心裂肺地呼喚，也不回來？

他終於累倒，倒在草地上。灌木之後，掩著平躺的頎長身軀。

嫩草、新芽，春露未乾，心上的人剛剛離去，思念便如絲糾纏……只是在找理由吧？便真的追到他，又哪裡是爲(wèi)了告訴他幾句話，還是……想看著他，想纏著他，想……爲(wèi)難他吧。也好，讓我試試，這冷風(fēng)寒露，能不能麻木我的愛戀，洗去我的心痛。

眼前一方藍(lán)天，飄浮若雲(yún)的，卻滿是那人的影子——恢復(fù)記憶前天真得意的花紋笑臉、恢復(fù)記憶後瀟灑離去的孤獨背影、患難相隨時強(qiáng)作無情的淡笑微愁、決定離開時獨坐天邊的風(fēng)中惆悵……他閉上眼——別再來了，既然走了，就別再來，別再將我戲弄於浪端，起伏不定。你從此千里獨行，是多麼地逍遙！我願你逍遙啊……願、你、逍遙……

傳說，人魚公主走向王子的時候，心中甜蜜，腳步卻如踏在刀鋒。那麼，離開愛人的人呢？很簡單，反過來就是了——腳下是輕飄飄無處著力，心卻如被壓在釘牀。又一次，這是又一次啊……

上一次，蝶夢初醒，告訴自己，忘了，全忘了！我不是JOY，不是不是！我是方凱，我是方凱……不然，真的會瘋掉……就那樣遠(yuǎn)離他，情願一輩子做白癡而不能得，夢……豈有不醒的？

這口袋裡是他們的照片——瞧，你剛剛?cè)チ耍冶惆涯銈兺耍Ｗ匀ハ硎軇e人的溫柔，你們能想到嗎？——驚濤駭浪般的回憶一波一波地衝進(jìn)腦海，把照片緊緊地壓在胸口——原諒我，我不是有意……翻出藥片來吞吃下去，趴在牀上，用繩子把一隻手纏在牀頭，死死地咬住手臂，直到那甜腥味充斥脣舌，維持一點點清明……不然，真的會不顧一切，奔回那個人的懷抱去尋求安慰。

其實，那次街頭買桔子時，就知道是他。當(dāng)他怨念地揉著眼睛，當(dāng)他帶著幾分好奇、幾分驚豔地看著他，那跟小時候一樣的舉動和神態(tài)……再確定不過了。很高興他終於平安長大，生得健壯結(jié)實，豐神俊朗——可是立刻又怕了，知道兒子無意間追隨著自己的腳步，更是迅速讓自己這災(zāi)星遠(yuǎn)離他。哪知竟是天網(wǎng)恢恢，避無可避，他竟然……對自己……哎！終於讓以爲(wèi)已經(jīng)心死、發(fā)誓再也不要動情徒惹孽緣的自己也情根深種，難以自拔……

可是，他已經(jīng)不需要你了……他誤會了父子天性，你卻會害他前途葬送！他縱然孝順，卻也不再碰你；你的齷齪感情可以不惜一切，他卻要面對一世令他難堪的眼光！你得到安慰呵護(hù)，他卻難逃你的宿命之劫！——所以，忘了吧！就讓他恨你的無情、怨你的拋棄、鄙棄你的不負(fù)責(zé)任吧，給他一個忘記你的理由，也給他一個開始新生活的機(jī)會……

然而，數(shù)月後的一張報紙，讓一直不捨得離去的人找到了迴歸的理由——“賀氏‘羣益集團(tuán)’總裁賀平琛離奇失蹤，疑似與黑社會有關(guān)，致使羣益集團(tuán)遭遇信任危機(jī)。其子賀精誠臨危受命，代理總裁總經(jīng)理職務(wù)，是否能力狂挽瀾，衆(zhòng)人拭目以待……”

……

果然，若不是我，便不會有這一場危機(jī)，也不會有你的一次次險死還生。

心心念唸的人啊，最不敢傷害的人，我卻只有用離開，來保護(hù)你。這一次，你是否傷得更重？相信，我最後的話能讓你原諒我吧，讓你爲(wèi)了我，保重你自己。

年輕人總會有明天，我老了，真的老了……他們都不在了，我若還年輕，又怎對得起他們？這樣想著，果然那兩鬢就隨著他邁出的腳步，隨著耳畔的風(fēng)吻，一根接一根地泛起了銀光，轉(zhuǎn)眼灰白……

走了多久，不知道……不知道太陽何時落下，也不知道它何時又升起。

“嗡——”這是何處的鐘鳴啊，跟當(dāng)年在少林寺聽到的一樣呢……咳，這世上，人雖是個個有別，寺觀裡的鐘聲又有幾個不一樣呢？便是不一樣，又有幾人費心去區(qū)分呢？……

他循著鐘聲，走上山路，轉(zhuǎn)個彎，終於看到了長階之上那小小道觀，於是拾級而上。

自小便不知多少通靈之士看出他天煞在身，不利於人。少年時少林寺的行空大師勸他留下，無奈他貪戀紅塵，連吃東西都好血嗜肉，哪裡能呆得住少林寺？一聽家人來接，喜不自勝。行空大師相勸無效，無奈放他離去，自此作孽無數(shù)……如今就算追悔莫及，怕也沒有哪個清修之地肯收他了吧。

我後悔嗎？如果沒有我，別人或喜、或福、或不相干，但這世上，還會有他嗎？……他會在何處投生，又會遇到誰呢？……罷了，我已承諾他終生不悔。所以便是錯了，也不悔。

道觀雖小，卻是三清俱全。樸素整潔，寶相光華，香菸飄渺，人煙皆無。

天尊之前合十雙掌，拜了一拜，暗念著，我方凱一生任性妄爲(wèi)，作孽無數(shù)，就是罰我從此世世輪迴都受盡苦楚，也是無話可說。如今，我只希望，我還能爲(wèi)天下蒼生乞福，願腳下這一方土地，少一些天災(zāi)人禍，多一分雨露祥和。——不錯，這是我一片私心，只因爲(wèi)我的兒子，也是這蒼生之一。雖然，雖然我對他……

一拜再拜，擡起頭來，幾時身邊不遠(yuǎn)處多了一個人？……這世上還有誰有這等本事？-_-

他帶著一分驚愕打量——這位道長，一身古樸，仙風(fēng)道骨，看著雖只有四五十歲，JOY猜他在百歲以上。灰髮挽髻，童顏可親，不過自己半百已算夠老，他若在百歲以上，可算是半個古人了。JOY還覺得眼熟，不過也不用亂攀交情了，在少林寺以外遇到的僧道，他還是得罪的居多，雖然少時內(nèi)向寡言，還不至於出言不遜，白眼絕對是有的送。

老道微微笑著，又走向前兩步。JOY摸摸身上看有沒有香火錢——當(dāng)然，他的衣袋跟他的胃袋一樣空；他的胃袋習(xí)慣了斷食，他的衣袋卻少有這麼尷尬。

他向老道歉意地苦笑，但也知道這差不多成仙的老道不會跟他介意的。

他知道這老道有話跟他說，如果又是講他的宿命，他想他不會再無禮了——他早已認(rèn)命。

作者有話要說：竟然一切都逃不過天意，圓滿的結(jié)局也要上天來恩賜，寶蓮有點痛恨自己這樣的立意。但是我不痛恨自己的文，不痛恨偶的孩子，算是敝帚自珍吧。誰的孩子誰稀罕嘛……-_-

其實不管是不辭而別虐，還是有辭而別虐，在我的文中都不很虐，對吧？^-^偶始終記得是輕鬆路線嘛。。。。

既然是輕鬆路線，怎麼能不幸福呢？^-^

舒坦哪，偶的最終篇終於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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