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郁的夜色籠罩著整個戰神山，帶來靜謐與安寧的氣息。
洛恩從頂端的大神殿出來后，沿著無人的青石小徑一路向下，眼眸中游離的目光時不時地環顧向四周。
直到順利來到山腳下，他終于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看向一側的密林。
“行了，出來吧。”
一陣撲棱翅膀的聲音突兀響起，樹梢上某只羽端綴棕白色的云雀從陰影中飛掠而出，降落在洛恩身前，隨著蔚藍色光華的流轉，化作一位金發碧眼，氣質典雅的海洋女神。
——這赫然就是精通變化之術的忒提斯，之前停留在大神殿門外的也是她。
而想起剛才親眼見證的有趣一幕，這位海洋寧芙不由抬起素手，輕掩櫻唇，嫻靜的臉上露出一絲深藏在骨子里的狡黠。
“不錯嘛，連號稱智慧女神的雅典娜，都被你給蒙騙過去了。”
“什么蒙騙？”
洛恩白了忒提斯一眼，義正詞嚴地反駁。
“我那說的可都是真話，句句肺腑之言！”
“說一半藏一半的真話？”
忒提斯微笑以對，目光揶揄，顯然已經洞悉了某個家伙的本質。
高明的騙子幾乎是從來都不說謊的，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是事實，不怕外人來考證。他們的看家本領就在于如何編輯、梳理和堆砌這些“事實”，將它們組合起來，就變成了截然不同的意思。
所以，真相在謊言高手的掌中，就像面團在糕點師手里一樣，搓圓得圓，要方得方。這種藝術就叫做誤導，是操控人心的利器。
而某人剛才就是用了這招，成功讓那位智慧女神主動為她“拔毛”。
——西西弗斯被抓是真的，被赫卡忒標記是真的，需要進冥界是真的，需要取信于米諾斯王的憑證也是真的。
——但，他可沒說這個憑證，只能用來調動冥界的克里特島勢力。
眼見債主已經上門，洛恩索性也不再遮掩，曲指從魔法陣圖中拿出那枚剛到手的貓頭鷹羽，輕哼著在忒提斯眼前晃了晃。
“呶，看好啊，之前答應你的我可是做到了。”
“嗯。”
忒提斯點了點頭下意識伸手去接，然而卻撲了個空。
此時，收攏手掌的洛恩，笑瞇瞇地開口。
“讓你看看，可沒說要送給你。”
“？”
“條件里只是要求我重做‘那件事’，又沒說一定要我把得到的東西給你。”
“……”
聽到對面慢悠悠的回答，忒提斯不由呼吸一滯，心中泛起陣陣懊惱。
看著那位海洋女神郁悶的表情，洛恩心中暗爽。
用之前的人情債，要求他去拔雅典娜的毛，這除了有坑一把閨蜜，出出惡氣的打算之外，恐怕也少不了難為他的心思。
看在忒提斯陪他幾次出生入死，以及反復被他坑的份上，這小小的惡作劇又無傷大雅，洛恩倒是不介意試試。
反正，被雅典娜明里暗里修理了這么多次，他自己也不是一點怨氣都沒有。
權當配合忒提斯，小小地報復那位智慧女神一把。
但做歸做，想要他把把柄親手交給忒提斯，那是不可能的。
都是千年的狐貍，熟歸熟，多少要防著點。
鬼知道這女人會不會拿著這根毛在雅典娜眼前炫耀，到時候倒霉的可是他。
而只要這東西還在他手中，【信物】的名頭就可以坐實，再等到下過冥界一趟，將這東西用上，他薅雅典娜毛的這件事就算蓋棺定論了。
以后忒提斯就算想拉他下水，洛恩自己也可以搪塞過去。
還是那句話，只要沒被抓到把柄，那他就沒做過！
“欠你的人情只剩下一個了，建議還是省著點花。”
洛恩慢條斯理地將貓頭鷹羽收進魔法陣圖之中，笑瞇瞇地提醒著那位債主。
白忙活了一陣，搭上了之前攢下的人情債，除了一張觀眾席，自己什么也沒撈到，意識到這筆賬不劃算的忒提斯頓時有些牙根發癢，沖著某個狡猾的負債人蹙眉輕哼。
“放心，下次不會讓你這么容易過關。”
洛恩仿佛沒有聽到那話語中夾雜著的濃濃怨念，微笑著轉移開話題。
“接下來呢？有什么打算？繼續留在戰神山小住？”
“不用了，雅典的物價太貴，只是小住了幾天，看了一場表演，就幾乎把我的身家掏空了。再來呆下去，我恐怕就要把自己賣了，倒欠你人情了。趁現在還能脫身，我還是老老實實回俄刻阿諾斯之海，繼續看我的風景吧。”
忒提斯想到雅典復雜的形勢和層出不窮的麻煩選擇急流勇退，并不忘借機暗戳戳地損著某人臟心爛肺的程度。
有些理虧的洛恩，訕訕一笑，沒有選擇挽留。
現在一大堆的女神都聚集在戰神山上，單單是在她們之間斡旋，平衡各方的訴求與關系，就是一件讓人焦頭爛額的事情。
獨門獨戶的忒提斯明智地沒有摻和進里面，選擇主動退出，返回俄刻阿諾斯之海休整，等于間接減輕了洛恩的負擔，他自然沒理由制止。
而眼見分別在即，洛恩上前一步，眸中閃爍著幽幽的目光，壓低聲音提醒。
“色薩利的七年刑期快到了，我感覺俄刻阿諾斯之海上可能有大變動，這段時間，伱自己最好小心點，有需要的話可以找我幫忙……”“嗯。”
忒提斯不動聲色地點頭，眸中泛起一抹嚴肅。
她也是因為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提前返回俄刻阿諾斯老家應對。
亞特蘭蒂斯大陸的前車之鑒可還是歷歷在目呢，萬一那位海王妹夫再掀起什么風浪，下一個能幫他擋槍的，說不定就是她們一家了。
既然前路茫茫，有些事情倒不如灑脫些，不要留什么遺憾才好。
想到此處，忒提斯張開手臂，露出明媚的笑容。
“都要走了，難道不該給我一個擁抱嗎？”
“當然可以！”
洛恩聞言露出淡淡的微笑，上前和這位海洋女神輕輕擁抱在了一起。
唯美的月色下共同走過了很長一段路的兩人靜靜相擁，心跳彼此共鳴，身影彼此交融。
足足半刻鐘后，忒提斯才意猶未盡地松開手臂，深深凝望了一眼面前這個和自己留下諸多糾纏的壞家伙，緊接著踮起腳尖。
一道濕潤的吻痕落在了洛恩的額頭上，帶來陣陣柔軟的觸感。
“剛才的‘禮物’我很喜歡，這是獎勵。”
伴隨著輕柔的耳語，忒提斯抬頭看向了洛恩身后那片沉浸在黑暗中的林子，唇角繼而翹起愉悅的弧度。
隨即，那位海洋女神撤步后退，身體化作云雀的模樣，火速振翅飛入濃濃的夜色中，轉眼消失不見，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清脆啼鳴，在四周回蕩。
“不過，要小心被拔了毛的貓頭鷹，它們生起氣來，咬人會疼……
洛恩微微一愣，剛想開口，卻感覺背后猛地一寒。
他不由身形一僵，脖頸機械地轉動，如同一組生銹的齒輪在摩擦中咯吱吱作響。
眼角的余光瞥向后方，林間月色清冷，一只雪白的貓頭鷹佇立在繁茂的枝葉間，幽幽俯瞰大地。
“原來你的憑證是這么用的？”
低沉的呢喃仿佛凜冬的冷風，從林子里颼颼刮過。
隨即，白色貓頭鷹從林間振翅飛掠而出，周遭隨之亮起浮動閃爍的光紋，降落在洛恩面前，化作了某位銀發紫眸的女神。
“咕嚕~”
洛恩努力吞咽下一口唾沫，潤了潤發干的喉嚨臉上擠出一絲艱澀的笑容。
“其實，這是個誤會。”
“遺言說完了？”
雅典娜淡淡詢問，隨手掏出勝利之槍。
洛恩心頭一突，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
“我可以解釋……”
“嗯，你盡管說，我在聽。”
一根被拔下的銀色發絲輕飄飄落在槍鋒之上，瞬間分為兩截，雅典娜滿意點頭。
洛恩額頭上的冷汗更密了，連忙信誓旦旦地賭咒。
“您的信物我真的是用來下冥府的！我可以在此向斯提克斯河起誓！”
“嗯，還有嗎？”
雅典娜一邊漫不經心地點頭，一邊召出埃癸斯神盾。
看到對面平淡無波的反應，洛恩一邊干咳，一邊不由自主地將身體向后挪。
“明天我還要帶阿塔蘭忒入學，這孩子很可能是阿卡迪亞的公主，直接關系到雅典向希臘諸邦擴散文化影響力的大計。天色這么晚了，要不我們改日再聊？”
“急什么，距離天亮還早。”
雅典娜微微一笑，頓了頓手中的勝利之槍，光紋筑起的【城塞】拔地而起。
后退的洛恩停下腳步，望著四周如封似閉的移動迷宮，露出了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試圖垂死掙扎。
“我和小美杜莎約好一起去的，您也不想讓那孩子失望吧？”
“說起來我的從神一直蒙你照顧，而且照顧的很到位呢……”
雅典娜意味深長地喃語著，身上光紋同步涌動，青金色的鎧甲覆蓋住每一寸肌膚。
看著眼前金光閃閃的女戰神，微笑著朝自己走來，【迷宮】墻角中的洛恩深吸口氣，滿臉悲壯。
“能不能最后一個要求。”
“說。”
“別打臉……”
“嗡！”
話音剛落，勝利之槍呼嘯甩出，又粗又大，又黑又硬的槍桿，直奔洛恩的臉盤子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