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個村莊的輪廓出現在朦朧的霧靄之中。

百十名衣著簡樸的村民齊聚在一處古舊的樹屋前，或是竊竊私語，或是肅穆等待。

一刻鐘後，眼見籠罩在村子附近的霧氣愈發(fā)濃郁，鬍子花白的長者拄著木杖來到了樹屋緊閉的大門前，有些緊張地敲了敲：

“時候到了。”

房門應聲打開，一位頭戴藍色花環(huán)，身穿盛裝的少女，如待嫁的新娘般被兩名農婦引領著走出了屋子。

道路盡頭，等待已久的絡腮鬍中年男人不由上前擁抱住了女兒，低頭輕吻女兒的面頰。

直到旁邊傳來村民們的催促聲，他這才依依不捨地鬆開手臂，凝望著今天被打扮得格外漂亮的女兒，不禁潸然淚下：

“原諒我吧，孩子，爸爸也是沒辦法。”

少女輕輕搖頭，擡手抹去父親的眼淚，隨即深吸了口氣，作出了堅定回答：

“我要給咱們村子帶來救贖！”

說完，少女便毅然決然地跨過父親，走進村外濃濃的霧氣之中。

一名全身罩著斗篷的圍觀者剛想起步跟上去，肩膀卻被身後的一隻手牢牢按住。

隨著少女的身影被白霧吞沒，圍觀的村民們不由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按照“傳統(tǒng)”，只要完成儀式，村子在接下來的一年裡就會迎來安寧，不會有人因觸怒“天神”而被殺死。

似乎預感到了接下來的場面，圍觀的村民或是搖著頭三三兩兩散去，或是走上前同情地拍了拍中年男人的肩膀，或是站在村口等待著霧氣的消散……

然而，卻沒人發(fā)現原本圍觀的羣衆(zhòng)中，似乎少了四個身影。

~~

與此同時，霧氣瀰漫的村外樹林中。

掙扎著要去自我犧牲，以此拯救村民的少女被一手刀敲暈，身軀軟倒在羅絲的懷中。

希里拉下兜帽，有些不解地看向身邊這位自稱爲“洛恩”的人類法師：

“剛纔在村子裡幹嘛阻止我？”

洛恩瞥了眼身邊的希裡，認真忠告道：

“如果不想給你的僱主惹麻煩，你就應該低調一點。”

“爲什麼這麼說？”

一旁的凱蘭崔爾也湊了過來，有些好奇地追問。

望著兩個宛如好奇寶寶的小白隊友，洛恩無奈，只得將話挑明：

“之前咱們在路上聊過，村子裡的這種傳統(tǒng)已經持續(xù)了幾十年對吧？”

希裡和凱蘭崔爾點了點頭。

人類雖然族羣數量龐大，但個體大多孱弱。

像這種荒僻地帶的小村子，自然不具備對抗霧氣裡那些怪物的力量。

爲了生存，他們只能選擇妥協(xié)，從羣體中選出祭品，滿足怪物們的食慾，以此來保證村子的安全，這就是【傳統(tǒng)】的真相。

洛恩繼續(xù)解釋：“持續(xù)了幾十年，往保守了算，這村子裡有將近三分之一的家庭都爲此送出去了自己的女兒。如果我們大搖大擺地出現，解決了霧氣裡的怪物，把那個女孩救了出來，假如你們是這些失去女兒的村民，你們會怎麼想？”

凱蘭崔爾思索片刻，隱約間明白了洛恩的深意，緩緩開口道：

“會心理不平衡？我的女兒憑什麼去死，他的女兒爲什麼能活？”

洛恩點了點頭，繼續(xù)補充道：

“而且，如果讓他們知道，我們是那女孩的父親從外面請來破壞【傳統(tǒng)】的獵魔人，他們心中的不平衡會更大，說不定將因此遷怒這對父女。所以，爲了僱主著想，還是隱晦點處理這件事比較好。”

“哪有你說的那麼誇張？他們只是羣被怪物迫害的普通人，就算是要報仇也應該找怪物纔對，怎麼會對同爲受害者的同類抱有這麼大的惡意？”

希裡提出了反駁，滿臉不信。

洛恩並未爭辯，笑瞇瞇地開口道：

“要不，咱們打個賭？如果你猜對了……”

“你和凱蘭崔爾的賬一筆勾銷！”

希裡當即抱緊凱蘭崔爾的手臂，迫不及待地提出要求。

由於幼年時深居王宮之中，缺少玩伴，她很渴望一個同齡人朋友。

而通過這兩天的相處，優(yōu)雅博學的凱蘭崔爾讓她很是喜歡。加上同爲精靈王室血脈的緣故，兩人之間有種冥冥的親切感。

尤其在得知了凱蘭崔爾欠了某人一筆鉅額債務後，希裡更加希望幫幫自己剛結識的好友，今天恰好借這個機會提出來。

洛恩聞言笑道：“那如果你輸了呢？”

一旁的凱蘭崔爾想要阻止這場賭約，卻已經是來不及了。

希裡不等她開口便拍著胸脯，爽快地做出承諾：

“她的債我?guī)兔€！”

“成交！”

洛恩笑意盈盈地擡起手，果斷和希裡擊掌立約。

而眼見木已成舟，凱蘭崔爾頓時懊悔不已。

路上，希裡見她有時悶悶不樂，忍不住追問原因。

她不太擅長說謊，只好半遮半掩地解釋說自己欠了某人需要一筆鉅額債務，還起來有點吃力。結果這位正義感十足的人類少女將這件事記在了心裡，今天主動開口幫忙。

但殊不知，她欠的不是尋常的金銀財寶，而是幾百上千年的勞役。

希裡縱然頗有家資，也拿不出等額的籌碼。

一旦輸了，恐怕只能搭上自己。

而爲今之計，只希望希裡的運氣不錯，能順利贏下這場賭局。

正當凱蘭崔爾暗自苦惱之際，一陣低吼從密林深處傳來，四周的霧氣頓如煮沸的開水般不斷翻騰，變幻出或人或獸等諸多生命的面貌。

“原來是隻霧妖。”

洛恩掃了一眼四周的變化，若有所思地開口。

一旁的希裡聞言，頓時想起了書中的相關記載。

只要有濃霧的地方，就可能有霧妖。沼澤地、山隘、河流與湖泊的岸邊都有。如果沒有霧的話，這種名爲“霧妖”的超凡生命也可以自己創(chuàng)造或召喚濃霧。

濃霧的作用不只是讓霧妖躲藏，也是它的武器。它們操縱霧氣，可以讓旅人落單、看不到道路、聽不見聲音。它們像螢火蟲一般，發(fā)出微弱的光線，用來吸引迷途者前往它們在沼澤、洞穴或山溝中的巢穴。

在神秘世界中，這種生物是優(yōu)秀的幻術師，但本身的實力並不強，對凡人的威脅也極其有限。

無論是用堅強的意志抵抗幻術，還是憑藉魔法和武器，都能將這些生性膽小的傢伙嚇走。

可眼前的這隻東西，似乎和記載中的有很大的差別。

它操縱的霧氣不僅能圍住整個人類村落，甚至還主動襲擊行人。

“常年的獻祭和血食，別說是隻霧妖，就算是條狗也能進化。”

洛恩沉聲解釋，眸中流露出一絲譏諷。

這種隨機刷出來的小怪，理論上對人類的聚落造不成威脅。

但恐懼摧垮了那些村民的意志，讓他們不敢反抗，更不敢走出去，只能選擇割肉飼虎，用活人來餵養(yǎng)這隻霧妖，讓它一步步成長，一步步壯大，最終成爲了籠罩方圓數公里的怪物。

感受到周圍的大氣變得越發(fā)厚重，一陣肢體攀爬的摩挲聲從前方的山洞中傳來，洛恩沉聲提醒：

“小心，它來了！”

希裡點了點頭，利索地拔出背後的銀劍，並從懷中掏出一瓶魔藥灌入口中。

在魔藥的催化下，她原本祖母綠的眼眸化作獸類的豎瞳，視線輕鬆穿過霧氣的阻礙，將周圍的環(huán)境盡收眼底。

同時，一團銀灰色的靈光在她身上流轉，讓她腳步輕盈明快，身形難以琢磨，彷彿與周圍環(huán)境脫節(jié)了一般。

——上古之血。

這是一種非常稀有的天賦，擁有這種血脈的人可以控制時間和空間，甚至到達連那位精靈賢者也望塵莫及的境界。

可惜，很少有血脈繼承者可以覺醒並控制這種強大的能力，希裡貌似是千百年來少有的特例。

不過從表現來看，她的掌握也不熟練，目前只能通過魔藥短暫激發(fā)。

而且，還沒遇上敵人，就提前喝了魔藥，浪費了不少激活血脈的時間，足可見她的對敵經驗也很欠缺。

跟在後面的洛恩暗自評價，隨即轉頭看向一旁的凱蘭崔爾。

相比之下，這位精靈公主的表現就可圈可點了。

雖然進入了戰(zhàn)鬥狀態(tài)，但她的言行舉止還是比較放鬆，手上挽著一張造型精美的精靈弓，右手扣在弓弦之上，身體則下意識地隱藏在周圍的障礙物之後。

隨著兩人接近洞口，一條長達數十米，宛如蜈蚣般的巨大肉蟲猛地衝出迷霧，前方三對畸形的手臂狠狠拍向洞外攪擾了獻祭的不速之客。

首當其衝的希裡一個側翻，靈巧地躲過攻擊，手中發(fā)光的銀劍則捅進了霧妖的小腹。

隨著劍鋒拔出，大片紅黑色的污血從傷口中噴涌而出，濺在地上滋滋作響。

“噗！噗！”

同時，兩支破空而至的精靈密箭射入它的眼眶，讓它瞬間失明。

接連遭受的傷害讓霧妖發(fā)出陣陣痛苦的嘶吼，三條畸形的手臂瘋狂拍打。

但希裡全都靈巧避過，反手將那些手臂砍斷。

於是，在一位精靈射手和一位獵魔人的嚴密配合下，徒有其表的霧妖被輕鬆放倒。

希裡上前踩在怪物粗壯的脖頸上，揚起手中的銀色長劍，準備給予這隻霧妖致命一擊，徹底終結戰(zhàn)鬥。

然而，在希裡揚起長劍的剎那，霧妖那顆畸形的類人頭顱面貌扭曲，口中發(fā)出了一陣有男有女的哀鳴：

“不要……”

“住手……”

“救我！救救我！”

恍惚間，希裡從那張臉上看到了一個個痛苦悲鳴的面容。

有旅人、有少女、有老者、有孩子……

“噗！”

伴隨著沉悶的利刃入肉聲，地上掙扎的畸形腦袋從斷裂的頸部滾落。

希裡如夢初醒，看著幾乎杵到眼前的一條尖銳前肢，不由被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好險！

再晚一點，她恐怕就要被這東西給串成臘肉了。

而後方的凱蘭崔爾，也不禁有些後怕。

剛纔，她同樣被那怪物的哀求所迷惑，一時間失了神。

此時，洛恩走上前，沒好氣地給出了差評：

“讓你們保護法師，結果你們倒好，最後要我這個法師拎著刀子保護，全都不及格！”

被數落了一通的凱蘭崔爾和希裡，頓覺臉上一陣發(fā)燒，心中羞愧難當。

她們倆的實力雖然不俗，潛能也可圈可點，但由於生活養(yǎng)尊處優(yōu)，對敵的經驗嚴重不足，由此拉低了整體的水平。

眼見兩人在受此教訓後，骨子裡的傲氣有所收斂，洛恩俯身撿起那顆死不瞑目的霧妖腦袋，向兩人開口道：

“走吧，咱們該去村裡看看了。”

希裡回過神來，猛然意識到：

似乎還有一個賭約，在村子裡等著她。

應該，不會輸吧？

年輕的獵魔人暗自在心中嘀咕了一句，隨即有些忐忑地跟了上去。

~~

三人剛走出密林，激烈的叫罵聲便從村口傳來。

“你居然敢破壞傳統(tǒng)，褻瀆天神大人！”

一羣怒氣衝從的村民撿起地上的石子，砸向抱著祭品走出來的羅絲。

由於沒有接到對村民動手的命令，羅絲只能頻頻躲閃。

但混亂中，幾個村民咬牙切齒地拿出了糞叉和匕首，捅向羅絲和那位少女，試圖繼續(xù)這場獻祭，以免霧氣中的“天神”因此降罪他們。

“夠了！”

一隻鼓囊囊的包裹伴隨著冷冽的暴喝從林中飛出，將手持兇器衝上前的幾名村民砸倒。

忍無可忍的希裡拔出鋼劍，挑開包袱，露出霧妖那顆猙獰的頭顱，怒吼道：

“看清楚，根本沒什麼天神，那只是一頭霧妖！”

看到地上那顆血淋淋的腦袋，剛纔還在叫囂的村民頓時身軀一抖，顫顫巍巍地爲自己的行爲辯解：

“這是傳統(tǒng)，你們違背了傳統(tǒng)。”

“傳統(tǒng)？把自己人送給怪物吃，然後讓自己茍活的傳統(tǒng)？”

希裡惱怒反問，看向村民的目光更加鄙夷，

“你們有勇氣把刀子對準自己人，怎麼沒膽子和林子的怪物拼命，爲所有人搏出一條生路？一羣只會欺軟怕硬的懦夫！”

眼見這位暴脾氣的小公主又要開噴，洛恩連忙將其按住，掃了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村民一眼，沉聲開口道：

“諸位，不好意思，我們是路過的旅人，恰巧途徑你們的村子，貨物被毀，我的同伴心情不好。”

聽到洛恩自報身份，語氣又顯得溫和，原本被武力震懾的村民們，瞬間又硬氣了起來：

“外鄉(xiāng)人？誰讓你們打斷儀式的！滾出去！”

“沒錯，滾出去！”

面對辱罵，洛恩微微一笑，一道巨大的魔法陣圖籠罩整個村子：

“走可以，不過毀掉我們貨物的是你們養(yǎng)的天神，誠惠三萬金幣，誰來結下賬？”

感受到頭頂毀滅的氣息，村民們面如土色，茫然地看向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