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中庭的浮島上,萊恩和阿斯摩蒂爾斯相對而坐。
對現在的他們而言,地獄以外的一切清晰可見,自然也包括莫亞那尖銳的喊叫聲。不過反過來,惡魔之母卻并不能看穿九獄中發生的事情。
這倒不是因為雙方有著什么力量上的差距,實際上,深淵才是真正在力量上占據優勢的那一方。這一切的根本原因,還是塔爾塔羅斯沒有自己的主觀意識。
祂不知道要隔絕窺探,所以在地獄中,擁有神靈力量的存在可以毫無遮掩的看到外面的一切。而祂在同一時間內也做不了兩件事情,所以哪怕在孕育惡魔之母與六位魔神的過程中,祂的身體里來了個不告而入的‘小偷’,塔爾塔羅斯也依然對此視而不見。
因此在過去相當長一段時間內,地獄的魔鬼可以穿過深淵往來現世,而九獄也一刻不停的竊取著原本用來孕育魔神的力量。不過阿斯摩蒂爾斯還是很清楚的,這種情況恐怕不會持續太久了。
深淵終究已經誕生了屬于自己的生命,當莫亞蘇醒,地獄對祂本源的吸取也就被迫終止了。而隨著最后一位魔神睜開眼睛,塔爾塔羅斯終于對這個身體里的‘異物’做出了反應。
于是混沌色的海洋為之沸騰,數之不盡的界層為之震動。祂給莫亞與魔神們降下指引,祂把自己的力量加在惡魔之母的身上,而就連祂本身也攜著滔天的惡意壓蓋在地獄上面,試圖先把這個‘異物’包裹,然后由自己孕育的生命把它粉碎。
不過沒有智慧的存在就是這樣,祂不懂得掩蓋自己的意圖,也不懂得分出輕重緩急。所以當深淵的變化被發現之后,時空的概念上,九獄所處的位置就已經開始緩緩‘上浮’。
原本第一層地獄的入口在莫亞孕育之地的左近,它以此不斷竊取著塔爾塔羅斯的力量。可現在,它不斷的掠過一個個深淵層面,直到最外層的地方才緩緩停止。甚至如果以另一種視角去觀看,九獄的一部分竟已經探出了深淵以外,只有極少的地方仍然與之交錯。
不過也就到此為止了,因為地獄與深淵間的聯系無法斬斷,它們本就是一體。所以阿斯摩蒂爾斯并不是想要以此逃避什么,只是他需要一個與現世連接的窗口,而不是被塔爾塔羅斯鎖在祂的里面。
這注定是一場漫長的戰爭,哪怕這次獲得勝利雙方力量上絕對的差距也難以改變。因此與外部的連接不能被終止,只有這樣,九獄才有機會贏得最后的勝利。
“所以萊恩,靈界是怎么做到的——從過去到現在,為什么你就從沒有被現世這樣對待過?”
外表沒有什么異狀,阿斯摩蒂爾斯看起來還顯得很是正常,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他面對的壓力有多么可怕。
如山岳般厚重,如大海般浩瀚,在終于空出手來的深淵面前,此時的地獄只能在夾縫中游走,而毫無反抗的余地。
因此早在一開始,阿斯摩蒂爾斯就注定不可能插手這場戰斗。應對深淵的壓力已經讓他筋疲力盡,甚至如果不是對方沒有意識,這場戰爭還沒有開始就可以宣告結束了。
這其實并不奇怪,也還在九獄之主的預料之中。然而他是這個樣子,那曾經的靈界也應該如此才對。那么萊恩之所以沒有遇到同樣的結果,或許代表他擁有某種特殊的應對手段。
但凡有可能的話,阿斯摩蒂爾斯還是不太想用之前商量好的辦法,來解決他與深淵的第一次交鋒。
“不用多想,你是做不到的,因為你雖然曾經是時空之神,但在涉及時空領域真正的高度上,你其實從來沒有觸及過。”
“哪怕在靈界剛剛誕生的時候,只要我不愿意,那原始神就無法鎖定我,現世同樣無法察覺我——倪克斯曾經以為她可以,因為她可以用命定的權柄定住靈界的命運,但她不知道的是,就算現世真的把所有的時空源力都交給她,她也依舊接觸不到靈界的時空。”
“至于原因……”
手指輕輕敲擊桌面,其實就連萊恩自己也不是很清楚,那隨著自己的靈魂而來的微弱時空神性是怎么個回事,但無疑,它的本質與世界同在。
正是這種力量,讓他可以一定程度上抵抗世界以外的‘無’,也可以在封閉靈界的情況下,讓任何存在都無法接觸到它。
“至于原因,那大概是天生的吧。身為最古的神靈,我總是要有那么一點特殊的。”
隨口解釋,其實類似的內容萊恩早已經說過一次了。不過他也清楚,阿斯摩蒂爾斯并沒想窺探他有什么秘密,而只是想表達一下對原本計劃可行性的質疑。
所以萊恩也并不介意再說一遍,順道給他打一打氣。
“說回這件事本身,你其實不需要這么擔心的——你可以在深淵中開辟界面,就是因為祂沒有智慧。而現在,他的這些孩子也是如此。”
就和他們之前想的一樣,除了莫亞以外,這些第一代的魔神們確實具備著強大的力量,但同樣的它們也都繼承了深淵混亂的特性。
因此它們的理智十分薄弱,至少相對于常人來說是這樣的。它們最多比靈界中游蕩的吞日者多了一些思考能力,知道分清敵我,以及衡量弱小和強大。
“好吧……希望一切如常。”
點點頭,九獄之主不再糾結。他只是看著世界之外接近的魔神們,最后確認道:
“我們會獲勝的,沒錯吧。”
“當然,不過歸根結底,那還是要看你怎么定義‘獲勝’了。”
站起身,萊恩笑著回應,然后下一刻,他意識的映照的身形隨之緩緩破滅。
化身的思維回歸纏繞在中庭的本相上面,那兩輪明日也跟著閃爍了一下。
“至少從她對我念念不忘的程度上面看,她確實恨我入骨,這樣的話,那我就多吃點虧,犧牲那么一點點好了……你說是吧?”
萊恩的聲音漸不可聞,隨著他意識的回歸,中庭也微微搖晃。
某個龐然大物活動起了僵硬的身體,而看著這一切,阿斯摩蒂爾斯的臉頰卻微微抽動了一下。
犧牲……是的,但無論怎么看,‘犧牲’的好像都不是對方吧。
不過就這樣吧……搖了搖頭,九獄之主的身影也隨之隱沒。
只要能贏,無論怎樣都好,畢竟這已經是最完美的解決辦法了。
深淵不是他們能擊敗的,莫亞更是擁有著不朽的本質,他們都不是能夠真正解決的敵人。所以這場戰爭從一開始,他的目標就沒有選擇。
······
地獄第一層,【喧囂空隧】。
昏暗的大地上,空氣撕裂與震顫的聲音從未間斷。幽藍色的風暴從天空劃過,然后與一團火光碰撞,照亮了一片天空。
這種特殊的景象并不止發生在一處,而是發生在很多地方。它并非源自某種力量制造,而是這層界面本身的特性導致的。
自從曾經的泰坦神靈成為它的主人,氣象之神便將自己還是神靈時的力量注入了這層世界。這在讓它變得更加強大的同時,也使它的底層規則不可避免的被修改了。 從那一天起風暴肆虐在山峰和平原上,嘈雜的聲音永無休止。整個界面的環境徹底向著某個方向緩緩偏轉,甚至在最近的幾千年中,它還發生了更進一步的變化。
深淵汲取了火焰與霜霧,并由此滋生了擁有對應力量的魔神,以及一些遍布熔漿與寒流的界面,地獄當然也從中分了一杯羹。為了更好的抵御可能到來的戰爭,阿斯摩蒂爾斯慷慨的將屬于他的收益注入了第一層界面中。于是克利俄斯的力量隨之上漲,喧囂空隧內也閃爍起火光和寒霜。
所以盡管這層世界中沒有太陽,但它卻從不缺少光源。時而自發于虛空中誕生的火焰照亮了整個世界,然后它們或被風暴吹滅,或隨著它四處舞動。如果以更高的視角俯瞰這個世界,就能看到數不盡的星點旋生旋起,給這個昏暗的界面帶來溫度與光明。
當然,伴著火焰與寒流的誕生,風暴也理所當然的更加劇烈了。寒與熱的碰撞下,使氣流更加難以揣測,也讓這個世界只有地下才能承載生命的痕跡。
層層隧道與空腔因此被挖掘出來,然后在地表的強風下發出尖銳的鳴叫,這也是喧囂空隧名字的由來之一。不過那是平常的時候,此刻的第一層地獄里倒是沒有生命。
早在不久前,此地的魔鬼們就在領主的命令下井然有序的撤離到了上層世界。顯然,塔爾塔羅斯與九獄的碰撞并不是他們可以參與的,甚至這一次,他們連做看客的資格都沒有。
于是沒有邊際的界面空蕩起來,只有在最高處,克利俄斯手握一柄大劍,凝重的看著這片屬于他的世界。
這里即將淪為戰場,而他,偏偏是唯一的‘戰士’。
“每次都是以寡敵眾啊,也不知道什么時候他能改變一下這種情況。”
嘴上沒有說出口,克利俄斯的心里卻多少有些無言。無論是在地上還是地下,他好像從沒怎么體會過人多勢眾的感覺。
不過所幸,他的力量相比過去倒是更加強了。雖然在轉生的最開始,這位泰坦神靈曾一度失去了強大神力的力量,只能靠著界面的加持才維持舊觀,可隨著地獄數萬年汲取深淵的力量,他又艱難的回到了原本的領域。
甚至如今作為擁有地域神特性的存在,站在喧囂空隧中的克利俄斯遠勝往昔。整個界面都和他混如一體,在這里,他覺得自己能對抗不止一個同位的存在。
唯一不太妙的地方就在于,克利俄斯赫然發現,自己未來的敵人不僅每一個都不比現在的自己來的弱,甚至對方還有六個人。
至于他的隊友嘛……克利俄斯看了下一旁的梅菲斯特。
無論怎么看,對方都不像是很能打的樣子。
“怎么只有伱一個人來了,被你帶進地獄的那個神呢,還有另外的那個家伙,那個……修普諾斯?他去哪了?”
眉頭皺起,克利俄斯有些不滿。
雙方打過的交道雖然不多,但他得承認,那個睡神的神力確實很強大,甚至比他還來的更強一些。而按照對方的說法,那還是在他失去了【夢】的權柄之后,如若不然,他幾乎站在了真神領域的頂點。
這讓克利俄斯多少感到震驚,因為修普諾斯在現世向來籍籍無名,不過仔細想想后,他又不覺奇怪了。
畢竟卡俄斯的世界本就是如此,死亡雖然弱的離譜,可睡眠頂替了它的地位,因為在這個世界,神最可怕的下場并不是死亡,而是永恒的長眠。
因此,睡神的權柄也就理所當然的強大——當然,或許也正是這種強大,才導致了他自信滿滿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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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無論是因為什么,這都和克利俄斯無關,他現在只是對此感到不滿,因為對方似乎一點也沒有來配合的意思。
“他不會以為躲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很有用吧?”冷笑一聲,克利俄斯握緊劍柄:“還是他以為九獄之主不會清算他潛逃的行為?”
在來之前,阿斯摩蒂爾斯很清楚的告訴他,那位第三層地獄的領主會幫他至少牽制兩個魔神,然而現在,他卻連人都不知道在哪里。
“別著急,克利俄斯,他肯定已經來了。只要他還想待在地獄,就不可能違背兩位主宰一致的命令。”
一旁的半空中,梅菲斯特倒是并不急切。
“至于在哪……他權柄最大的作用本就不是正面戰斗,不過我想,他會出力的。”
不像克利俄斯一樣緊張,梅菲斯特反而欣賞著喧囂空隧獨特的景致來。在與眾不同的環境背后,是這一層領主強大力量的外顯,而這,又恰好是他還不具備的。
哪怕一躍成為地獄的大領主,甚至因為戰事臨時被授予了第二層地獄的管轄權,可有一個問題依舊擺在他的面前。與多少可以被認為是‘帶資入股’的合伙人克利俄斯不同,梅菲斯特就是純粹的高級‘打工人’,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因為自己還能給九獄之主創造價值。
可沒有什么價值是恒久的,最久遠的價值,就是像克利俄斯和他的氣象本源那樣,把自己變成這個價值本身。
“果然啊,只有災難才是上升的階梯……人間的毀滅給我帶來了今天,而深淵的入侵,就是為了我們更好的明天。”
面帶感慨之色,梅菲斯特笑著說道:
“所以往好了看,也許今天之后,喧囂空隧會在魔神血肉的滋養下變得更加強大呢?”
“那也要明天你還活著,人類。”
冷冷的回應,克利俄斯將大劍拔起。
“而且我希望你能記得,白銀時代的遺民:我是不朽的,但你可不是。”
留下一聲冷笑,颶風的包裹下,克利俄斯飛躍而起。而在他身后,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梅菲斯特的笑容依舊。
他知道,作為先天的神靈,對方一貫不怎么看得上他。或者說,幾乎所有神都不喜歡看到有凡物能一點點的和他們并肩,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過正常歸正常,這個世界上正常的事情有很多。就像現在,決定這次戰爭勝負的關鍵,就從來不在克利俄斯的手上。
“白銀人類……你說得對。”
從虛空中摸出銀鏡,看著這被臨時賜予的神器,梅菲斯特繼續等待著。直到某一刻,伴隨著一聲巨響,空間層面的浩大聲音從天邊傳來,撼動了整個世界。
“咚——”
微微抬頭,梅菲斯特知道,地獄的大門,被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