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真是沒想到啊, 這位一直在綜藝節目上以大師身份自居的雷老師,居然人老心不老,這么大年紀,還鬧出了私生子的丑聞。目前他九歲私生子的母親, 已經正式向法院起訴, 要求他支付三百萬的撫養費。雷益齋正在擔任的一檔鑒寶節目的嘉賓, 昨天也緊急宣布了新的嘉賓人選??磥磉@位雷大炮的炮轟生涯, 要走到盡頭了。”
這是一段網上營銷號做出來的視頻, 重點是在說這幾天鬧的沸沸揚揚的雷益齋私生子。
本來阮昭對網上的事情, 都不太關注。
她連網上的社交帳號都沒幾個。
以至于雷益齋的事情, 還是顧筱寧轉發給她,她才知道。
顧筱寧似乎光轉發還不夠, 直接一個電話打了過來:“你看見了嗎?我給你發的視頻, 這老頭居然這么快翻車了。一天到晚裝作正義之士,結果這么大年紀搞出私生子也就算了,居然連錢都不給人家。真是又摳又惡心人?!?
“看起來他最近一段時間, 都不會出來了?!比钫训f。
顧筱寧嘲諷道:“何止是最近一段時間, 現在電視對于綜藝節目的嘉賓要求都很嚴格的,他這種已經屬于劣跡, 以后根本不可能有任何節目邀請他了。這位老人家還是安心在家含飴弄孫吧?!?
“哦,不對,他不僅有孫子還有小兒子得養呢?!?
雖說中國傳統是尊老愛幼,但是并非所有的老人都是好人。雷益齋這種人, 為了吸引眼球,幾次在節目中當眾將人罵哭, 再加上他對阮昭的侮辱,顧筱寧可實在提不起對他的尊敬和同情。
現在這種好為人師的人翻車, 她恨不得替所有觀眾鼓掌。
終于不用再忍受了。
“不過說來也挺巧,他剛噴完你,就翻了這么大的車,可見我們小仙女,不僅有傅教授護著,還有老天爺護著。”
阮昭停下手中的東西,她正在調顏料。
不修畫的時候,她會試著做顏料,還有用一些古法試著造紙。
這不,現在小院里還擺著,她剛制作的一批紙。
要論紙張的質量,現代機械工藝確實要遠勝過古法造紙,但是在修復古籍字畫的時候,就必須要用古代工藝復原。
所以現在很多地方,依舊還保留著古法造紙術。
同樣,顏料也是一樣。
之前她就是用天然礦石顏料,修補了傅時潯的那幅畫。
她心底想著顧筱寧的話,低聲說:“也未必是老天爺。”
電話掛了之后,阮昭本來已經拿起研缽,但最終還是重新放下。
阮昭走到落地窗邊,撥了一通電話。
“昭昭,”男人慵懶而漫不經心的聲音響起。
阮昭伸手撥弄了下頭發,低聲問:“雷益齋的事情,是你做的嗎?”
“真想知道,來山莊找我?!泵肪粗χf道。
阮昭當然知道他說的山莊是什么地方,幾年前梅敬之在郊區買了一塊地皮,建了一個山莊,嘉實拍賣的很多內部小型鑒賞會,都是在山莊里舉行。
這個山莊乃是會員制,私密性極好。
因此很多名流,都會出入其中。
阮昭本來不想去的,但是梅敬之說:“正好還有一樣好東西要給你看。”
于是阮昭說:“一個小時后見?!?
因為是去見梅敬之,她壓根沒有費心思打扮,直接拉上云霓就去了。
云霓一路開車,不到一個小時,就到了山莊門口。
她的車子早在山莊門衛處登記過,所以什么都沒檢查,就直接被放行。
兩人到了的時候,梅敬之剛從樓上下來,一看見云霓,笑著說:“霓霓也來了,跟小段去吃好吃的,我跟你昭姐姐有事要談?!?
小段是他的助理,成天跟在身邊。
云霓有些不開心:“不要用哄小孩的口吻跟我說話。”
因為云霓也天天跟在阮昭身邊,所以她跟梅敬之的關系也極熱絡,梅敬之總是拿她當小孩子哄,每次過來,都要好吃好喝的招待著。
“好,”梅敬之收起臉上的笑意,極鄭重的口吻說:“云霓女士,本山莊剛換了一批新點心,您要不要幫我們品鑒品鑒?”
云霓一聽,原本繃著的小臉,露出笑意:“那行吧?!?
旁邊的小段笑著,將人招呼走了。
他們兩人一走,梅敬之就把阮昭帶回了自己日常用的辦公室。
阮昭開門見山:“好了,你現在可以說,雷益齋的事兒,是你做的嗎?”
對面的梅敬之短促一笑:“昭昭,你是不是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再神通廣大,還能逼著雷老頭跟人家發生婚外情,生出私生子嗎?”
是啊,這事他確實插手不了。
“這件事的曝光呢,也跟你沒關系嗎?”阮昭問道。
梅敬之這次又是一聲懶散笑意,他說:“我可沒逼迫任何人,只是那位女士知道該怎么做選擇罷了。我給她一筆錢,還出錢給她打官司,到時候官司贏了,還能再得到一筆撫養費。這種穩賺不賠的生意,我想誰都無法拒絕這樣的好事兒吧。”
他說的天經地義,好像自己正在做一件助人為樂的好事兒。
一開始阮昭也沒懷疑,但這個時間太敏感,雷益齋剛炮轟了自己,就出了這樣的事情。所以她才會給梅敬之打電話。
梅敬之這人做事,從來不遮掩。
他直接承認,也是在阮昭的意料之中。
阮昭沉默了會:“你沒必要為我,做到這種程度?!?
梅敬之登時氣笑了,他說:“昭昭,你這話說的我可真的要傷心了,我們兩個都要分的這么清了嗎?”
“我們本來就分的很清楚。”阮昭直截了當道。
梅敬之:“你仔細看看我現在的表情,傷心欲絕,痛不欲生?!?
對于他強烈的表演欲,阮昭壓根不想搭理,如果梅敬之這樣沒心沒肺的人,都有一天會傷心的話,那么她真的相信,那天的太陽是從西邊出來的。
“你以為這件事,真的就是雷益齋在交流會上罵你兩句那么簡單嗎?”
阮昭:“還有其他的事情?”
梅敬之慢慢走到落地窗旁,望著外面的大好春光,聲音卻沒了剛才的懶散,冷漠道:“你是我的人,雷益齋卻當眾辱罵你,甚至無端指責你為了錢給外國人修復文物。你以為他僅僅是在罵你嗎?他這是在指責我們嘉實將文物偷賣到國外。”
阮昭一開始并沒有想到這么多,甚至還一度以為雷益齋是因為跟師父關系不佳。
現在想想也是,他跟師父那點陳年舊怨,何至于讓他這么發瘋。
說到底,無非是為了利益。
阮昭突然有點兒厭惡,聲音冷漠道:“提醒你一句,我不是你的人。”
梅敬之笑著說:“好,好,不是,我們是合作關系。說真的,這個圈子里誰不知道你我的關系,沖我下不了手,自然就想要拿你開刀?!?
此時,阮昭想起了傅時潯。
他在大學里安安靜靜的教書,做項目,應該用不著這種利益上的勾心斗角吧。
幸好。
他不用承受這一切。
“不過海川拍賣的秦雅芊,你認識?”梅敬之突然問道。
阮昭皺眉:“認識?!?
“難怪呢?!?
他這話說的阮昭越發迷惑,“她怎么了?”
梅敬之嗤笑:“其實我一開始也沒打算對這位德高望重的雷老師做什么,只是他實在是有點兒敬酒不吃,還挺嘴硬的。結果這事兒一出之后,他立即什么都說了,原來海川的秦總早就盯上你了。只不過暫時還沒打算下手,但是那晚交流會上,不知道為什么,他女兒就非讓雷益齋當眾給你難堪?!?
原來這件事,秦雅芊也攙和了。
不過阮昭大概也猜到了,無非是那天晚上,秦雅芊看見她跟傅時潯在一起。
兩人本來就新仇舊恨,再加上秦家想通過詆毀她,拉梅敬之下水。
這才鬧了這么一場。
“你們嘉實是拍賣業界的龍頭,還怕他們?”阮昭淡然道。
梅敬之搖頭:“昭昭,你是一心只修畫的人,壓根不懂商界險惡。嘉實如今確實是行業龍頭,可也正是因為我們是龍頭企業,才會引來無數人的覬覦。”
他頓了下,轉頭盯著阮昭:“況且,我還有你。”
阮昭剛要皺眉,但是梅敬之卻已經走到身后,他也不避諱阮昭,直接打開房間里的保險柜,原來早在這個山莊設計之初,他的辦公室里就有一副步入式的保險柜。
構造之機密,堪比銀行。
他從里面捧出一個巨大的盒子,說道:“過來看看?!?
阮昭走過去,就見他已經打開盒子,將里面的卷軸拿了出來,極慢而小心的鋪在那張巨大的長條桌上。
當阮昭看清楚這幅畫時,失聲道:“徐渭的《墨竹圖》?!?
不怪連一向淡定的阮昭都如此震驚,明朝徐渭乃是一代藝術巨擘,不僅與書畫上造詣了得,更是開創了大寫意花鳥畫風,影響了后世無數擅長畫花鳥的繪畫大家。
而且最重要的是,徐渭雖然生前郁郁不得志,但是他的作品,足足有十二幅被收錄在《石渠寶笈》當中。
《石渠寶笈》就更有來頭了,這本乃是乾隆年間編撰,收錄了皇宮內收藏的歷代書畫藏品。可以說,但凡能上了這本書的書畫作品,都是中國數千年書畫歷史里的瑰寶,是明珠之中的明珠。
“《石渠寶笈》里收錄了徐渭十二件作品,除了收藏在北京和臺北故宮博物館的作品之外,還未曾有畫流通與世?!比钫蜒劬σ恢倍⒅矍暗漠嫛?
梅敬之見連她都如此失態,不由有些得意道:“所以我說,此畫要是出現在嘉實的拍賣會上,必會引起國內收藏屆的大震動?!?
“可惜我找到這幅畫的時候,它已經成了現在的模樣?!?
阮昭同樣也發現了眼前畫作的問題,作為修復師,看到這樣傳經名作被收藏的如此粗糙,其實她的內心,比誰都心痛。
“昭昭,讓這幅畫重新煥發生機,就靠你了。”
阮昭皺著眉頭,這樣一幅巨作,哪怕是她,也不敢輕易說出肯定的話。
梅敬之垂眸:“不管付出什么代價,你都幫我把它修好?!?
許久,阮昭說:“我可以幫你修它,但是你也要幫我做一件事?!?
*
北安大學考古系的系主任辦公室,傅時潯接到電話時,就趕了過來。
系主任于洪,一臉喜悅的說:“時潯,我這邊呢,有個好消息,就是文物局那邊已經幫咱們找到了這次考古項目新的合作方。”
每年都有大量的考古項目,國家經費總共就那么多,所以很多項目都會找贊助人。
考古出來的成果,基本上不會產生太大的利益和回報,因此贊助人就是純粹的砸錢,基本上是帶不回什么收益。
因此這樣的人或者企業很難找到。
除非是有些企業家真心喜歡考古,不考慮利益,贊助這個。
“人家說了,就是為了支持我們國家考古事業的發展,絕不干涉我們任何的工作,而且所有的資金前期一次性到賬,都不分期,這么優越的條件,簡直是天上掉餡餅?!?
于洪雖然五十多了,這會兒也開心的像個孩子。
傅時潯皺眉:“靠譜嗎?”
天上可從來不會,掉無緣無故的餡餅。
“有什么不靠譜的,文物局的韓主任讓咱們下午就去簽約呢,這都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你是這次項目的負責人,你跟我一起去。”
雖然心底有所疑惑,但傅時潯還是決定跟于主任一塊前往。
下午他們依照約定時間,在兩點之前,到達了文物局。
接待人員直接將他們領進了辦公室,很快文物局的那位韓主任出現,他跟于洪很熟悉,兩人熱絡的打了招呼。
“韓主任,這是我們北安大學考古系最年輕的教授,傅時潯,上次交流會的時候,你應該也見過一次?!?
韓照主動伸出手:“你好,傅教授。”
傅時潯頷首,回握他的手掌,只是他明顯感覺到這位韓主任一直在打量他。
于洪問道:“韓主任,不知這個贊助商什么時候能來?”
“別急,他們已經到了樓下,馬上就上來,咱們先坐吧?!?
韓照招呼他們坐下,并讓人給他們泡了兩杯茶。
傅時潯手指抵著茶杯的邊緣,輕輕摩挲,微垂著眼眸,看不出在想什么。直到門口傳來幾聲敲門聲,會議室里的所有人齊齊抬頭,望了過去。
為首進來的是文物局的工作人員,跟在他身側的,是一個穿黑色西裝的男人。
直到一道纖細的身影,出現在傅時潯的視線里。
她今天依舊披散著長發,只是鬢邊別著精致的珍珠發卡,烏發雪膚,美的就像是畫中人,娉婷而至,整個會議室似乎一下就亮堂了起來。
“來,我給兩位介紹一下,這位是嘉實集團的吳律師。”韓照指著那個黑衣男人說道,隨后他望著那姑娘,聲音明顯不再是公事公辦的口吻,“這位是阮昭。”
于洪雖然年紀大了,但是記性卻極好。
一眼就認出了阮昭。
況且那天在交流會上發生的事情,他還歷歷在目呢。他作為傅時潯的領導,認識他也要好些年,一直覺得傅時潯是他見過的年輕人里,最為沉穩內斂。
他從沒見過傅時潯發火,更別提這樣當眾駁斥的人下不來臺。
但那天,在雷益齋炮轟之后,他認為最不可能站出來的人,居然就站出來了。
雖然事后,有些人跟他旁敲側擊。
于洪還是十分維護自己這位年輕的后輩。
“這不是你那位朋友,”于洪趁著對面坐下的功夫,低聲說道。
傅時潯手指輕輕捏住茶杯的杯把,低低應了聲。
對面的阮昭,在坐下后,沖著這邊輕笑了下,態度不算疏離,但也有種公事公辦的味道。
這位吳律師就是負責此次簽約,坐下他直接拿出合同說道:“這是我們這邊擬定的合同,還請兩位過目?!?
傅時潯將合同拿到手里,條款確實很簡單。
而且給出的條件,很是豐厚。
但當他看到條款里的某一項時,盯著看了許久,最后反而是他身側的于洪問道:“這個技術顧問是怎么回事?”
吳律師輕笑:“是這樣的,我們梅總并非是要干預你們的工作,而是想在我們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提供一些幫助。我身邊的阮小姐,是一位專業的文物修復師,所以我們希望她能夠作為技術顧問,跟隨考古隊工作。”
于洪確實記得,上次傅時潯就說過,這位阮小姐是個文物修復師。
自己還夸了幾句。
“我們考古確實是有文物保護和修復的部分,”于洪點頭,只是他有些擔心的看了一眼對方,他之前夸歸夸,可是這要是沒有真才實學,就是過來刷個履歷的話……
誰知一旁的韓照突然開口說:“于教授,如果您擔心阮昭的修復水平,那么我可以跟你保證,她如果跟隨考古隊工作,絕對可以勝任?!?
于洪一愣。
韓照說:“說來不怕您笑話,其實阮昭是我的小師妹,我以前未做行政工作時,跟過顧一順顧老師學習文物修復。只是后來開始做行政,這手上的功夫都生疏了?!?
“原來是顧一順顧大師的高徒?!庇诤樯頌槲牟┬袠I的人,不可能沒聽過顧一順的名字。
這一下,他所有的顧慮就消散了。
就在于洪準備簽字時,身側的傅時潯突然站了起來:“我可以和阮小姐單獨聊聊嗎?”
眾人當然不敢阻攔,阮昭似乎也早就猜到了。
施施然站起身,跟著他走了出去。
兩人一直走到樓梯口,傅時潯這才停下來。
阮昭盯著他線條流暢而深邃的臉頰,此刻他下顎線收緊,一張臉明明面無表情,卻好像有種隱隱要發作的模樣。
于是她決定搶在他開口之前,說道:“我之所以想進考古隊……”
“你跟梅敬之是什么關系?”
但她沒想到,傅時潯也在此刻問出了口。
兩人幾乎是同時出聲。
啊哈?
阮昭怔怔的望著他,半天才醒過神。
本來還以為他會質問自己,為什么要進入他的考古隊。
原來,他關心的重點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