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晚風(fēng)從微微打開的窗戶徐徐而入,帶著絲絲的涼意,讓剛剛吃過飯,略有些燥熱的兩人都感到十分舒服。
王為掏出煙來,敬給唐威一支。
唐威笑了笑,叼在嘴上,王為又給他點上了火。
一切都完成得很自然。
“你昨天,去閆紅偉那里了?”
抽了一口煙,唐威像是很隨意地問道。
王為笑了,問道:“他跟你告狀了?”
“算是告狀,也算是警告吧。”
唐威臉上略略露出一絲笑容,似乎覺得這個事情很有意思。
“警告?”
“嗯。他跟我說,我女婿到他那里去鬧事,他要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就要如何如何……還說以后不能再發(fā)生這種事了。”
唐威半開玩笑半認(rèn)真地說道,說到“我女婿”這三個字時相當(dāng)自然,沒有半點遲滯和戲謔之意,好像他也認(rèn)可了閆紅偉這個說法。
王為不禁有點發(fā)窘。
“唐威的女婿”,連閆紅偉都知道了,看來這個事,在“江湖上”流傳得挺廣的。
想想也不奇怪,唐威是邊城地下世界公認(rèn)的最后仲裁者,哪怕閆紅偉這樣桀驁不馴的家伙,也是承認(rèn)這一點的。
他就一個女兒,而他的女兒居然在跟一個警察“談戀愛”,這樣的大新聞,哪有不逐漸傳揚(yáng)出去的道理?何況,傳說中,這個警察好像還跟唐威的老婆關(guān)系也很不錯……
王為忽然意識到,在這個傳言中,唐威有成為笑柄的可能。
甚至,唐威都已經(jīng)成為了笑柄。
對于他們這樣的“老大”來說,這樣的冒犯應(yīng)該是很難容忍的,如果唐威最終不能給道上朋友一個“交代”,恐怕他“老大”的位置都坐不穩(wěn)。
江湖道上,原本就是這么現(xiàn)實。
人家畏懼你,不僅僅是因為你有實力,還因為你名氣大,生怕得罪你后果嚴(yán)重。而現(xiàn)在,大家看到有人狠狠得罪你了,你卻一點辦法都沒有,那就由此可以證明,你其實是一個紙老虎,不值得畏懼。
混道上的,有幾個不是野心家?
誰特么愿意一輩子給人當(dāng)小弟,誰特么內(nèi)心沒有一個“老大夢”?
但唐威現(xiàn)在還能這樣對他,王為忽然有點感慨。
這應(yīng)該,主要是看在唐依依的份上了。
誰叫唐威就這么一個女兒呢?
“他虛張聲勢。”
王為抽了口煙,說道,語氣明顯不以為然。
唐威輕輕一笑,慢慢抽著煙。
其實昨天在娛樂城發(fā)生的一切,早已經(jīng)有人向他做了最詳細(xì)的匯報。明知道閆紅偉桀驁,唐威不可能不派人在他身邊監(jiān)視。只不過這個人既要對自己忠誠,又要得到閆紅偉的信任,能接觸到閆紅偉的核心機(jī)密,那就不簡單了。
昨天王為確實是把閆紅偉暴打了一頓,把他那個平日里號稱戒備森嚴(yán)的老巢翻了個底朝天。看上去,這家伙也就是個紙老虎,所以王為說他虛張聲勢并沒有錯。
然而卻并不是說,由此就可以完全無視閆紅偉。
“他那個人喜歡沖動,還是小心點好。”
稍頃,唐威才淡然說道。
王為忽然說道:“連你說的話,他都不聽?”
唐威就笑,深深地看了王為一眼,說道:“其實從好些年前開始,我說的話,就有很多人都不那么聽了。現(xiàn)在是一個大家都忙著賺錢的世界,我也不是很在意。有財大家發(fā)嘛。”
王為想了想,輕輕點頭。
這倒是和他所了解的信息有點吻合。
面子上,唐威還是邊城所有道上人物公認(rèn)的“老大”,實際上,在多年前,這種地位就已經(jīng)開始削弱。
是削弱,不是動搖。
因為唐威一直都在努力洗白,準(zhǔn)備上岸,這就令得他必須愛惜自己的羽毛,不再輕易參與到江湖爭斗中去。既然他在逐漸遠(yuǎn)離江湖,道上朋友自然也就不那么聽話了。
但是“老大”的地位并沒有動搖,因為暫時還沒有任何人能挑戰(zhàn)他這個地位。
其他人遠(yuǎn)遠(yuǎn)不夠格。
尤其是閆紅偉這種新近崛起的“新人”,雖然足夠心狠手辣,實力也不錯,不過距離“老大”的位置,那還遠(yuǎn)得很。
隨著唐威跟江湖道漸行漸遠(yuǎn),他的“威望”終究會降低到臨界點以下,或者直接“金盆洗手”,從此不理外事,到那時,邊城的地下世界不可避免的要亂上好一陣子,直到達(dá)成新的平衡。
并不是每個江湖道上,都會有一個“老大”,“老大”這種東西,并不是江湖道必須的。
沒有“老大”的時候,其他人也一樣能找到“和平共處”的方式。
這一點,是被驗證過的。
沒有人比王為更清楚。
在另一個時空,唐威忽然死亡,邊城的江湖道,立馬分崩離析。各路人馬互不服氣,互不相讓,為了搶奪唐威死后空出來的地盤,也為了那個“老大”的虛名,狠狠拼斗過幾場。最終結(jié)果卻是沒有勝利者。
數(shù)敗俱傷!
然后,邊城的江湖道就進(jìn)入了“群雄混戰(zhàn)”時代。
那段時間,是邊城治安秩序最亂的時候,省政法委專門在邊城部署過一場聲勢浩大的“嚴(yán)打”,狠狠處理過一批冒尖的家伙,將地下世界的囂張氣焰打壓了下去。
這種混亂足足一兩年時間才慢慢平息下去,最終各路人馬自動達(dá)成了平衡,和平共處,相安無事。
王為相信,唐威這句話是有感而發(fā)。
看來閆紅偉跟唐威的關(guān)系,跟段懷山的關(guān)系,都沒有傳說中那么“鐵”。
“閆紅偉這個人,書讀得不夠,而且是打仔出身,脾氣暴躁,眼界很淺,看不遠(yuǎn)。太過于計較眼前的利益……”
說到這里,唐威輕輕嘆了口氣,也不知道是不是為閆紅偉惋惜。
“最重要的是,這個人心胸狹窄,有仇必報……這次,丟臉丟大了,我估計他遲早要去找你。”
王為嘿嘿一笑,說道:“他敢來,就讓他來好了。”
唐威也笑起來,望著王為,說道:“這不大像你的風(fēng)格啊。我還以為,你會主動出擊,讓他一點機(jī)會都沒有呢。”
真正的強(qiáng)者,從來都是先發(fā)制人,很少玩什么后發(fā)制人。
王為笑了笑,說道:“這不是沒有合適的機(jī)會嗎?他在東城,我在西城。沒有靠得住的線索,我也不能隨便去抓他。”
揍他是可以的。
反正就算被打出屎來,閆紅偉也不會報警。
這也是王為敢單刀赴會,出手毫不容情,打得好幾個家伙骨折的原因。
但抓回公安局去,那就需要過硬的證據(jù)了,還必須上報領(lǐng)導(dǎo)批準(zhǔn),手續(xù)齊備,才能行動。
唐威略帶點詫異地說道:“你們禁毒警察,還分地區(qū)的?我還以為,只要有線索,你們哪里都可以去抓人呢。”
王為嘴角一扯,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容。
唐威這話說得太有意思了。
他會不知道禁毒警察辦案的流程?
不過王為還是回了一句:“關(guān)鍵要有靠得住的線索,管轄范圍什么的,嘿嘿……”
唐威也笑了,沒有再談?wù)撨@個話題,卻站起身來,笑著說道:“你在這里等我一下。”
轉(zhuǎn)身進(jìn)了書房。
王為將煙蒂熄滅在煙灰缸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這應(yīng)該是唐威今晚上專程約他來要說的事情了,但肯定不會是全部。真要是只談閆紅偉的事,完全沒必要請王為到家里來,更不應(yīng)該讓唐依依參與。
片刻后,唐威從書房出來,手里拿著一個文件夾。
王為是真的有點好奇了。
難道還有什么文件需要他簽署?
“有個東西,你看看,給參考一下。”
唐威笑著說道,重新在他對面落座,很隨意地把那個文件夾推到了他面前。
吃完飯,保姆收拾完后,他們就一直坐在餐桌前,并沒有挪地方。
反正客廳極大,坐那里都是一樣。
王為拿起文件夾,打開來,雙眉馬上就揚(yáng)了起來,禁不住抬頭看了唐威一眼,滿臉驚訝和意外之色,唐威只是點點頭,示意他看下去。
這是一份遺囑。
唐威的遺囑。
和普通的遺囑不同,這份遺囑的內(nèi)容,略有點復(fù)雜。
大凡遺囑,主要內(nèi)容一般都是涉及到財產(chǎn)的分配,唐威這份遺囑也不例外。
只不過,唐威怎么會在這個時候?qū)懯裁催z囑?
他還不到五十歲,正值壯年,身體也一直很好,沒聽說他生過什么大病,普通人誰會在這個時候想起寫遺囑?
除非,他預(yù)感到了什么危險,并且這個危險可以直接威脅到他生命的安全。
此刻王為的腦海中,飛快地閃過另一個時空有關(guān)唐威生死的片段。具體的時間,王為記不得特別清楚了,但可以肯定,另一個時空唐威不是在這個時間段死的,還得過兩年。
難道因為他的意外到來,打亂了本時空的時間坐標(biāo)?
不過王為隨即又有點啞然失笑,唐威寫了個遺囑,并不意味著他馬上就會死啊。只是預(yù)感到了某種危險,早作準(zhǔn)備而已。
遺囑這東西,有人還改過幾十遍呢,到最后也沒死成。
自己還是過于敏感了。
且看看唐威的遺囑,到底寫了些什么內(nèi)容再說。
巴巴地拿給他看,難道還跟他有關(guān)聯(lián)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