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整裝待發(fā)的隊伍離開土菜館,兩輛卡車輪胎配上了防滑鏈,車尾篷佈下抖落兩張厚厚的毛毯,將車斗與風(fēng)雪隔絕開來。長街白茫茫一片,沒有車轍,沒有腳印,萬籟俱寂,唯有一隊人踩在雪上發(fā)出的‘嘎吱嘎吱’聲。昨日還穿著單薄小衣,今天便裹上了大棉襖,一個個看起來臃腫笨拙,活像兩列包子在滾動。
車就停在門口,無需送君千里,夏雨和小魏並肩而立,面露不捨。大兵哥們無聲有序地爬上車,靜靜等候幾人進行最後的告別。邵山和王忠瑜顯得頗爲(wèi)無奈,見他們心意已決,只得搖頭晃腦的離開,各自鑽進了駕駛室。
“一定要保重。”姜河嘴裡陣陣苦澀,和兩人一一擁抱,走到研究生面前,更覺口乾舌燥,低聲道:“振作起來。”
“嗯,祝你們一切順利。”研究生擠出一絲微笑,強作歡顏。
最後商討的結(jié)果出乎邵山的預(yù)料,除了夏雨和小魏,研究生與一諾也選擇了留下,本來金博也不打算走,不過後半夜短暫清醒的明俊偉一句話說服了他。
“我這裡有小魏,姜河需要你的幫助。”明俊偉當(dāng)時的狀態(tài)昏昏沉沉,但頭腦還很清醒,顯然幾人這兩天的計劃他都知道,或許是夏雨告訴了他,也可能是半睡半醒之間聽到的。金博沒有拒絕,拍了拍他的肩膀,應(yīng)承了下來;姜河除了感激還是感激,心情愈發(fā)複雜。
金博和他們不一樣,他們這幫人幾乎沒有單獨行動的,以往都和各自的同伴在一起,後來羣聚在一塊四處奔波。而金博早在定居大柳溝之前就是獨自生活,按照當(dāng)時大柳溝土著的說法,金博這個人戰(zhàn)鬥力強,腦子機靈,每次尋找物資總是負責(zé)大頭,一個人幾乎撐起了防空洞的半邊天,是鄭老二最得力的左膀右臂。所以,他完全可以選擇抽身而退。
畢竟他當(dāng)初加入團隊是爲(wèi)了報答姜河的捨命救護之情,但現(xiàn)在姜河回來了,不但沒死還變成了高級行屍,他的隨隊保鏢使命理應(yīng)就此結(jié)束。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以他的能耐,一個人在末世裡可以活的更加逍遙。但他沒有離開,幾個月的同甘苦、共患難,讓他和衆(zhòng)人之間有了感情,偏偏他又是個重情義的二愣子。當(dāng)初鄭老二救了他一命,他留下涌泉以報之,由此便可見一斑。
權(quán)衡利弊之下,金博認同了明俊偉的說法,市裡行屍肆虐,留下的人不會常駐,想必等到明俊偉身體稍稍好轉(zhuǎn)就會撤離。小魏本身是軍爺,身手素質(zhì)各方面不比他差多少,而且還有一個研究生在。他倆男的負責(zé)安全,夏雨和一諾照顧起居,也算是男女搭配,合理分工。自己留下除了多一張嘴,其實也沒有太大用處。反觀姜河那邊,如果自己不跟著,就只剩下宋瑤、路茜、曾雅東、小麥這四個妞,邵山與姜河的關(guān)係不明朗,終究不算自己人。萬一到了那個所謂的基地發(fā)生意外,那姜河可真是孤立無援了。
宋瑤和路茜心裡多少有些黯然,她倆知道夏雨選擇留下意味著什麼。她只剩下一個多月的時間,無論去哪都一樣,既然如此,留下來照顧明俊偉當(dāng)然是最佳選擇。別人不清楚,小魏和金博心裡都跟明鏡兒似得,明俊偉伸出了一隻手,牽回來一顆心,這份能耐可不是誰都有的。
宋瑤也和姜河商量過要不要一起留下來,姜河經(jīng)過深思熟慮,覺得還是有必要去一趟當(dāng)權(quán)派的地盤。中和他們幾人體內(nèi)的藥物是一方面,未來該如何抉擇又是一方面。按照邵山的說法,總部基地和山西那邊的據(jù)點不同,當(dāng)權(quán)派所剩餘的武裝力量全部集中在那裡,收攏的大量倖存者也納入了保護範(fàn)圍,整個渤海灣港口依舊保留著災(zāi)變以前的生活模式。在外流落固然自由,但保護區(qū)顯然更適合人類繁衍生息。
姜河是這麼計劃的,他們暫時兵分兩路,留下的人先養(yǎng)傷,等傷勢痊癒之後慢慢向渤海灣那邊移動;而他先帶著宋瑤等人先行一步,除了藥物問題,也能親身體驗一下保護區(qū)的生活。如果那裡確實像邵山說的那麼好,那到時候衆(zhòng)人一起入住就是了。有姜河跟邵山這層關(guān)係,保護區(qū)多接納幾個倖存者不算什麼爲(wèi)難的事。唯一的問題在於,留守人員能否在傷愈之後安全抵達港口,路途迢迢,身邊有沒有武裝力量保護,想想也是挺難的。
邵山對此並無異議,表示如果需要,他甚至可以給幾人留下一些槍支彈藥,只要求姜河幾人儘快隨他撤離。邵山其實自己心裡都沒底,離開戈壁灘之前,kenny神神叨叨說了那麼一番話,好像駐地已經(jīng)全線失守了一般。所以他這兩天才有些心神不寧,總想快些出發(fā)。邵山?jīng)]有把自己的擔(dān)憂告訴姜河幾人,他是行動派,有事沒事總得自己親眼瞧見纔是。
總之,商量來商量去,最後也沒能商量出什麼兩全其美的結(jié)果。此去經(jīng)年,他日能不能再相見,那就全憑運氣了。
“把這個收好。”邵山從車上跳了下來,將一張摺疊紙塞進了小魏手裡。小魏不明就裡,打開發(fā)現(xiàn)是一張軍用地圖。
“你能看明白吧?”邵山掏了掏耳朵,實在等不住這幾個小年輕磨嘰。
“能…”小魏掃了幾眼便明白了邵山的意思。
邵山無奈的嘆了口氣,道:“哥哥我只能幫你們這麼多了。等你們打算出發(fā)的時候,沿著地圖上的紅線前進,就算途中遇到阻力也不要偏移。可以暫避鋒芒,但一定要回到線路上。傷筋動骨一百天,你們能早則早,不然碰上大雪封山可就白瞎老子的一番好意了。”
見研究生面露不解,邵山解釋道:“這條路是我們過來時候走的,相對比較安全。你們?nèi)绻t遲不來,想必姜河這小子也難安心,如果防區(qū)那邊進展順利,我會想辦法派人沿途來接應(yīng)你們,所以你們千萬不能偏離路線,明白沒?”
“明、明白。”研究生挑了挑眉毛,對邵山道了聲謝。這個大兵哥想的確實周到,基本上把目前能夠考慮到的問題全想到了。
“嗯,你們路上保重,等明哥身子好些我們就出發(fā)。”小魏摺好地圖塞進懷裡,心裡也踏實了不少,有了邵山這句話就相當(dāng)於上了雙保險。說句難聽的,只要他們堅持住別死,哪怕就在這兒趴窩也能等來接應(yīng)部隊。
彷彿看穿的小魏的心聲,邵山白眼兒一翻,澆了他一盆冷水:“別守株待兔兒啊,我最多沿途找五百公里,超出這個範(fàn)圍可就不管了。”
“是是是。”小魏訕訕一笑,長舒一口氣:“行了,你們出發(fā)吧,現(xiàn)在白天短,再磨蹭估計趕天黑你們都出不了市了。”
“我等著你們。”姜河點了點頭,目光看向夏雨,後者似乎知道他想說什麼,輕輕搖了搖頭。
卡車嗚嗚發(fā)動,尾氣將積在車底的雪化成一汪污水,貍花貓鑽進路茜懷裡,晃著尾巴和黃狗告別,一行人依次上了車,和小魏幾人揮手作別。
天高雲(yún)淡,雪落無聲,白雪皚皚的路面上留下深深地車轍,軍綠色的卡車漸行漸遠,終於消失在街角。
曾雅東出神的望著西北方向,直到視線被林立的高樓遮蔽。
兵哥哥們沒有被他們略帶傷感的離別氛圍所影響,該說說該笑笑,一趟旅程只當(dāng)遊山玩水,他們的家就在旗幟底下,有旗幟的地方就是歸宿。姜河幾人坐在後車裡,簾子放下有些悶,加上衆(zhòng)人都穿著棉襖,倒是不畏嚴寒,於是將diy門簾掀了起來,望著身後慢慢倒退的城市街景,不由得聲聲嘆息。
“打起精神,不就是分開一陣子嗎?”之前那個醫(yī)療兵和幾人坐在一輛車裡,正好挨在姜河身邊。聽他嘆息連連,忍不住說了一句。
“也是,只要明大俠傷好了就行。”姜河吐盡胸中濁氣,將宋瑤攬入懷中,車外入眼一片皆白,逐漸掃清了心底的陰霾。
一個兵哥自顧自哼唱著一首熟悉的曲調(diào),在安靜的車斗裡格外清晰,那小哥年紀不大,瞅著昏昏入睡的樣子,似乎試圖用唱歌來振奮精神。他這一哼哼,引得身邊的幾個戰(zhàn)友也嘀嘀咕咕跟著唱了起來,附和者愈多,聲音也漸漸嘹亮。睡著的被吵醒,發(fā)呆的被拉回思緒,都愣愣的看著身邊的戰(zhàn)友發(fā)癲兒,聽著聽著也不由自主打起了節(jié)拍,跟著節(jié)奏搖頭晃腦的唱了起來。姜河幾人看得有趣,目光從車外收回,眼見戰(zhàn)士們越唱越開心,自己也忍不住一展歌喉,扯開破鑼嗓子把調(diào)升了上去。
“哎嗨~~日落西山紅霞飛~~~戰(zhàn)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
“風(fēng)展紅旗映彩霞~~~愉快地歌聲滿天飛~~”
“咪~嗦啦咪嗦~啦嗦咪哆來~~愉快地歌聲滿天飛~~~”
車身猛地一震,輪胎在雪地上劃出一道車痕,發(fā)出刺耳的銳響。戰(zhàn)士們紛紛變色,停下了愉快的歌聲,一個個緊張了起來,不知道前邊出了什麼狀況。沒等姜河幾個坐在最後的傢伙探出頭查看,外邊便傳來邵山的破口大罵。
“飛你媽個比!都他媽閉嘴!生怕行屍不知道你們在哪兒啊?一羣棒槌!”邵山氣得臉都綠了,坐在副駕駛的士兵嘎嘎直樂,掩飾不住的幸災(zāi)樂禍。
一衆(zhòng)兵哥哥捱了頓臭罵,縮著腦袋像鵪鶉一樣賊笑不停,待到車子重新發(fā)動,那個最先唱歌的小子又舉起雙手,比劃了一個休止音的手勢,宣佈合唱圓滿結(jié)束。不得不說,歌聲確實是排解憂愁的良藥,瞎折騰了一陣,姜河等人的心情也好了許多,不再似前邊那般沉悶。
姜河屈指彈飛菸頭,笑呵呵道:“行屍都被大合唱的聲勢給嚇住了,瞅瞅,沒一個露頭的。”
“還真是嘿。”金博探出去半個身子,沿著街道左右瞅了瞅,疑惑道:“行屍呢?這條路不是你們搞爆炸那個方向嗎?咋行屍都沒了?”
“天冷了唄,回窩取暖了。”一個兵哥哥接著話茬樂道。
“誒?姜河你看。”路茜突然發(fā)現(xiàn)了什麼,急急指向一個方向。
幾人循聲望去,車子正好經(jīng)過一個路口,路茜指著的方向正好是他們之前躲藏過的那間手機大賣場。賣場一側(cè)的捲簾門開著,門口趴著幾具已經(jīng)被雪覆蓋的屍體,車速不快,拐過街角時隱約能夠看到大廳裡似乎也倒落著人影。
“咋了?”姜河沒理解路茜的意思,只是隱約覺得哪裡不太對。
“咱們離開的時候沒有行屍進去吧?”路茜將被吹亂的髮絲挽到耳後,奇怪道:“店裡怎麼還有死屍了?”
“可能是研究生他們弄死的……”姜河眨眨眼,感覺好像想到了什麼,但又沒有抓住頭緒。
“不是,研究生他們躲藏的地方不在這條路上。”曾雅東瞇起了眼,隨即又舒展了眉頭:“可能城裡還有別的倖存者吧,咱們太敏感了。”
一衆(zhòng)疑惑不解的人都露出大驚小怪的神色,齊齊鬆了口氣,醫(yī)療兵呵呵樂道:“你們警惕性還蠻高的,不過有點草木皆兵了。放輕鬆,咱們一路高歌凱旋。”
“不,不是我們敏感。”宋瑤猛地從姜河懷裡坐起,眼神中透出一絲驚疑:“真的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