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亮的夜,流著水一般的月色。
寒月坐在臺階上,淚水滑過她略帶蒼白的臉頰,掉落在階上,響亮而清晰。
“菲瑤,還不睡?”九霄的聲音從後面響起,他走過來坐在了寒月身邊,關切地問道。如今的他,不再將對寒月的關切隱在心中了。
“還不困。”寒月穩住情緒,回答道:“你怎麼也不睡?”
九霄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實不相瞞,我實在是太高興了,哪裡睡得著?”
寒月“哦”了一聲,不再言語。實際上,她跟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九霄並沒有注意到寒月的冷淡,興高采烈地道:“明日回家,我便向爹孃稟明一切……菲瑤,你說咱們定個什麼日子好呢?”
“自然是越近越好。”寒月笑道。越近,意味著她的任務可以越早結束,也意味著她可以早日照顧師父。師父被寒星迷暈,她心裡實在有些擔心。
“那好,咱們就選下月初六吧,那是個好日子。”九霄道。
“好啊。”寒月笑著,笑得比花還要嫵媚三分,笑得總個面孔都僵硬了。
這麼快就第二次做新娘了。寒月看著鸞鏡中的作新娘裝扮的自己,臉上顯出一絲嘲笑。
“姑娘,你真的好漂亮。我給姑娘們梳妝打扮這麼多年,還是第一次見到你這麼漂亮的新娘子呢。”給寒月打扮的婦人道。
寒月笑了笑,笑得有些悽然。她的美貌來自她的母親,然而她的不幸也和她的母親息息相關著。
“吉時快到了。菲瑤,好了嗎?”九霄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好啦好啦。哎喲,新郎官等不及了。”婦人哈哈地笑著,但寒月聽在耳中,只覺得有種說不出的難受。婦人又道:“新郎官快進來,看看世上最美的新娘子吧。”
九霄推門而入,在目光接觸到寒月的那一霎那,他驚住了。他呆了半晌,走向寒月,道:“菲瑤,我一定會讓你成爲世上最幸福的女子的。”說完,他俯身在寒月的額上印了一個吻。
寒月顫抖了一下,但沒有拒絕。在夢中,有多少次,雲天際就這樣溫柔而親近地吻著她的額頭啊。然而夢醒了,她陪著一個她不愛的男子玩著傷害他的遊戲。
“走吧。”九霄打斷了寒月的沉思,帶著寒月前往婚堂。此時此刻,凌一石和凌夫人正在接受衆人的祝賀,而凌碧霄,卻一直沒有現身。
“殘月教主到。”隨著門外的一聲喊,屋內頓時安靜下來。這個時候,黑白兩道都劍拔弩張,隨時隨刻都可能挑起爭端來,可是雲寒星,這個魔教教主,卻來賀武林盟主的長子的新婚,不可謂不奇怪啊。
“怎麼?不歡迎?”雲寒星一臉平靜地笑著,緩緩走進禮堂。
“添座。”凌一石雖然奇怪,卻不慌張,只將雲寒星當作一般客人來接待。
衆人見凌一石這般不慌不忙,也都放下心來,婚禮正常進行。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寒月的心在主持婚禮的男子的聲音中微微顫抖著,她多麼希望,在這個時候雲天際不顧一切地衝進來說:“不要嫁給他,月兒。”然而什麼意外都沒有發生,就連寒星,也是坐在椅子上,看著寒月,靜靜地笑著。
“新媳婦給公婆奉茶。”主持的男子道。
寒月看到寒星聽到這一句時笑得更燦爛了。她知道,雖然她不愛他,但是他卻真的很瞭解她。
寒月先奉茶給凌夫人,然後她拿過茶杯,似乎是不經意地,茶杯蓋傾斜了一下,挨著了寒月的手,她不慌不忙地將茶杯蓋扶正,並將茶送到了凌一石的手中。凌一石並不是沒有看到那個小小的意外,但是今天真的是個非同尋常的日子——凌家的長子今天成親了。這是凌夫人,也是他凌一石日盼夜盼的呀。這個小小的意外在他看來,也不過是個意外罷了。
喝了媳婦茶,便是進洞房了。隨著“進洞房”的聲音,九霄扶著寒月,在衆人的祝賀聲中進了洞房。
“新郎新娘都進洞房了,本教也要走了。”寒星起身,向凌一石拱手道:“凌盟主,可喜可賀啊,令郎娶了這麼個天下無雙的絕世女子,真是羨煞旁人啊。”
“雲教主過譽了,犬子怎會有這等福氣?”此時的寒月已算是凌家人,故凌一石這般說話。
你兒子當然沒有這等福氣,寒星在心中冷笑。又道:“新娘子的美貌大家是有目共睹啊,凌盟主就不要謙虛了。”他這麼一說,雖然大家嫌他是魔教教主,卻也隨著附和起來,畢竟,寒月的美貌不如俗同。
“好了,本教還有要事,也不多留了。凌盟主,咱們後會有期。”寒星笑道。
“竟然雲教主有要事在身,凌某也不便多留,不送了。”凌一石道。
寒星也不再言語,轉身離去。
洞房裡,一對大紅燭搖晃著明媚的火焰,畢畢剝剝地響著。
寒月和凌九霄肩並肩坐在牀沿上,寒月是一臉的平靜,而凌九霄卻是滿面通紅,心跳加速,手心冒汗。
“菲瑤……”九霄支支吾吾地叫了一聲。
“嗯。”寒月答應一聲,但是九霄又不說了。
過了片刻,九霄壯著膽子又叫了一聲,但是寒月答應了後他便什麼話也說不出口。終於,在九霄第五次叫“菲瑤”的時候,寒月忍不住站起身來。九霄緊張地問:“你要幹嘛?”
“喝交杯酒。”寒月倒了兩杯酒,遞了一杯給九霄。寒月的勇氣鼓勵了九霄,九霄開始鎮定下來了。
喝酒的時候,寒月道:“九霄,真高興你願意娶我。”
九霄道:“這是什麼話!我應該高興你願意嫁給我纔是。”
寒月又道:“九霄,你娶了我,你一定會後悔的。”
“不會的,菲瑤。”九霄堅定地說:“能娶你是我最大的幸福,娶了你後我便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而我也會讓你成爲天下最幸福的女人的。”
寒月低下頭,一滴淚滑過她的臉頰。
喝過交杯酒後,九霄便暈了過去,寒月將他扶上牀,本想離去,但又於心不忍,遲疑了片刻。
“師姐。”這時寒星打開洞房的窗戶,飛身入屋。
“你怎麼來了?”寒月冷冷地問。
“這裡是凌府,又不是你的地方,我不能來嗎?難道你現在真的想當凌家大少奶奶了?”寒星有些揶揄地道。
“我不想聽你說話,師父在哪?帶我去見他。”寒月道。
“你說我爹?好啊,我帶你去。”說完寒星飛身出了房間,又是幾個飛身,出了凌府。寒月隨後跟上。
“師父在哪?”寒月問。
“我剛纔看過凌一石,已經死了。”寒星避而不談雲天際。
“他喝了‘茶隕’,自然過不了四個時辰。”寒月道,心中涌起淡淡的痛楚。
“師姐,對不起。”寒星忽然駐足道。
寒月吃了一驚,也停了腳步,但很快道:“你不用惺惺作態。你爲了達到自己的目的,還會在乎我的感受嗎?”
“師姐,我知道你一定會明白我的。就像你爲了我爹什麼都做一樣,爲了你,我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寒星道。
“那你應該明白,我對師父的感情是不會變的,你不要逼我了。否則,我們只可能兩敗俱傷!”寒月道。
“我不管,爲了你,就是得罪全天下我也在所不惜。”
“難道你連得罪我都不在乎嗎?”寒月傷心道:“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除了師父,你就是我最親的人了,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師姐,我顧不了這麼多了。”寒星道:“師姐,我也是爲了你好啊,你跟我爹再發展下去也沒有好結果的。一條路走錯了就回頭找別的路,你不要一錯到底啊。”
“如果我真的走錯了路,我也不會回頭的,何況我根本沒有走錯路。”寒月道:“我不跟你說了,快帶我去見師父。”
“你真的要見他?”寒星問。
寒月奇怪地看了寒星一眼道:“有什麼不對嗎?凌一石已經死了,現在我和師父有兩年的時間,不是嗎?”
“話是這麼說,但是現在……”寒星吞吞吐吐地樣子讓寒月起了疑心,寒月抓住寒星,著急地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快說啊。”
寒星有些傷心,無論何時何刻,在寒月心裡最重要的總是雲天際。寒星道:“我爹已經結婚了,你們不可能了。”
“不可能,決不可能。”寒月看著寒星,眼中有著最深的傷痕,她放了寒星的衣襟,頹然道:“即使師父不願意娶我,他也不應該背叛我娘啊。”
“師姐,師父不屬於你的,你不要再逼自己了。”寒星道。
“你一定在騙我是不是?我知道的,師父也是喜歡我的,只不過放不下我娘而已,他怎麼可能娶別的女人呢?他不會的,他一定不會的,我知道,他一定不會的。”寒月喃喃說道:“他一定不會的。”
看著平時冷靜理智的寒月現在成了這副模樣,寒星心中的痛可想而知。他摟住寒月,寒月很溫順地伏在他的肩膀上,顫顫地哭著。
“爹。”寒星叫道。
雲天際沒有應聲,片刻後道:“你要我做的我都做了,你現在又想幹什麼?”
寒星看著雲天際,忽然無奈地笑笑,道:“爹,你贏了,師姐是不會喜歡我的。如果你真的想娶她的話,我會成全你們的。”
“你是說真的?”雲天際不相信地道。
寒星點點頭道:“昨天師姐聽說你成親了,哭得跟個淚人一樣。我不是你,不可能不心疼。如果你真的能給她幸福的話,我成全你們也是對的。”說完寒星的神情很是黯然。
雲天際也沉默了,怔怔地看著寒星,半晌後道:“不行。”
“爲什麼?”寒星狂怒起來,上前揪住雲天際道:“師姐那麼愛你,爲你付出那麼多,難道你就不感動嗎?你要師姐怎麼做,你纔會娶她?”
雲天際卻道:“我跟阿蘭已經行了周公之禮,我不能丟下她不管。”
寒星一聽這話大怒,居然不顧雲天際是他爹,掄起拳頭照著雲天際的臉打了過去,雲天際也不還手,也不躲避,任由他打,一聲也不吭。
打的累了,寒星忽然頹然坐在地上,淚流滿面道:“爹,你告訴我,我到底該怎麼做,師姐纔會幸福?”
雲天際看著他,道:“星兒,我對不住你。”
“你對不住的是師姐。”寒星緩過神來,抹乾眼淚道:“從今以後我再不給你們機會。雲天際,你他媽的是個懦夫!”寒星罵完,起身整理衣裳道:“我不會放棄的,我一定會讓師姐幸福的。這天下沒有云寒星做不到的事。”
寒星走出屋子,然後他看見了寒月。隨後,雲天際也看到了寒月。
死一般的寂靜。
然而很快,寒月驚奇地笑了,道:“師弟,謝謝你。”
“師姐……”寒星原以爲寒月會很傷心,但是——他甚至懷疑寒月是傷心過度,以致於神智不清了。
“師弟,我很清醒的。”寒月笑道,笑裡帶著最純真的意蘊。她說:“師弟,我輸了,但是我也贏了。以後你要保重。”
寒星聽得懵懵懂懂,不知該說什麼是好。寒月又走向雲天際,道:“師父,你要保重。”這時從裡屋走出一名婦人,應該就是雲天際口中的阿蘭,阿蘭長得不算很美,但是模樣秀氣,可以看出她是一個溫柔的女人。寒月走向阿蘭,道:“我很羨慕你。”
阿蘭笑著點點頭,道:“擺脫了就好,有空就來看看師孃。”
寒月嫣然一笑道:“我會的。”
兩人說話的口氣完全不像是初次見面,倒像是幾十年的好友。
說完該說的話後,寒月便轉身要離去。寒星急道:“師姐,你去哪?”
寒月聽了這話,站在原地片刻道:“也許我會去天涯海角,也許我什麼地方都不去。”說完再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