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歸義坊
一輛馬車“轱轆轆”地駛入坊北的一條小街之中,緩緩停靠在一間宅門外,門口栽有一棵兩丈來高的桐樹,樹梢上懸著小半的葉子,風一吹來,便有幾片被一起卷落,飄在門前的路面上。
盧智和遺玉下了車,將裹著厚披風的盧氏攙扶下來,小滿抱著幾只行囊跟在他們身后,左右打量著這行人稀少的街道。
“就是這兒了?”盧氏看著路邊緊閉的宅門,問道。
盧智“嗯”了一聲后,便松開攙扶她的手,上前去在門上敲了一陣,過了好半天,就在遺玉以為他認錯門的時候,才見有人來應。
開門的是名年過半百的老頭子,面上褶子不少,腰板卻挺得直,立在半道門縫里,一見到盧智,便將門打開,笑著點點頭,又將目光在盧氏等人身上飄過,一邊引眾人進來,一邊問候道:
“公子回來啦,您這是?”
“東伯,這是我娘親和妹妹,要在這里住上一陣子。”
“原來是夫人和小姐。”
東伯向盧氏和遺玉一一問好,在他們都進到院子后,將大門重新闔上,落好門栓,才小跑著跟上他們。
這宅子不大,前后加起來,也就五間屋,前院一間小穿堂,后院靠西北角的是間小廚房和下人房,東邊一排是兩間屋夾著一間書房,院中栽著三五棵樹,看上去都有八九年份。
但就是這么不大的一間宅子,在京城中,也得花費不少銀子。
進到后院,便有一名下人和粗仆丫鬟從西邊的小屋里小跑出來,在東伯的介紹下,問候了盧氏他們。
盧智領著盧氏她們直接進到東邊一間屋,將門推開后,便見屋里簡單又有些冷清的擺設,好在沒有什么潮氣,不顯陰冷。
小滿去整理行囊,盧氏他們在臥房外的小廳中坐下,剛說了幾句話,便有下人端著火盆進來,放在幾人中間,先前那個粗仆丫鬟也捧著托盤進來奉茶。
“都下去吧。”盧智讓下人將火盆往盧氏腳邊挪了挪后,開口道。
遺玉知他有話要說,對著從臥房里出來的小滿使了個顏色,小姑娘便會意地走到門外守著。
先前在家中,盧智已經將自己在京中有間小宅的事情對她講了,又說是怕有人再找到龍泉鎮上門尋事,先接她到京城住上一陣子,盧氏驚訝后,問過他是哪里來的錢買房子,被盧智推說是盧中植秘贈的,她便跟著來了。
屋里只剩下一家三口,盧智開口道:“娘您就先放心在這里住下,小玉課業忙,需得住在學里,以后我每晚回來陪您,等新宅建好了,咱們再回去。
“你念書重要,每日回來多麻煩,娘一人在這兒便可,不是還有下人和小滿么。”盧氏知兄妹今日是請了假回家的,已經覺得耽誤了他們。
“不麻煩。”盧智態度堅決,上午劉香香請來的大夫給盧氏診脈后,曾說她是肝火過旺,才會一再暈倒,需得調整情志,穩定情緒。
若不是遺玉每晚必回秘宅幫李泰上藥,他們兩兄妹這段時間肯定是會都陪在盧氏的身邊。
盧氏知他擔心什么,嘆了口氣,從中午醒來就沒有再提那人的事,這會兒終是開口講道:
“你們倆別太掛心娘,上午我不過是突然見著那人,又被他連番激怒,一時難忍,情緒才會有些激動,娘并非是想不開的人,這睡了一覺,便覺大好。”
三個孩子跟著她吃了多年的苦,盧氏一口氣悶在胸中十幾年,見到盧中植這老父的時候怨不起來,卻在見到房喬時候,一股腦地發作出來,本就是大病初愈,身子骨弱,肝火一動才會暈倒,醒來之后,不論身體怎樣,精神竟是前所未有的輕松。
盧氏主動提起房喬,遺玉和盧智反而不知道怎樣接話,看她面色是好的,可就怕她心里還有疙瘩。
盧氏見到兩人欲言又止的樣子,繼續道:“娘現下就擔心,那人既然尋著咱們,日后恐多有事端,你同俊兒還在他家族譜上。娘、娘更是——”
盧智溫言插話,道:“您只需好好養身子,別的不用多想,兒子和小玉會處理好的,再說,不是還有外公在么。”
盧氏知道對這事她也出不上什么主意,聽盧智提及盧中植,神色一松,“對,還有你們外公,這事你需找個時侯與他說了,有什么難處,切記得同他商量。”
盧智點頭應了,母子三人又聊了一陣,盧氏便連連打起哈久來,遺本章首發于小說同名百度貼吧玉扶她回房躺下,坐在床頭陪她說了幾句話,見她閉上眼晴,呼吸漸穩,才出來,喊了小滿進屋候著。
兩兄妹要談事情,便轉到隔壁書房去。
這間書房比邊上的居室更要簡陋,除了書桌和一立書架外,只有兩張椅子,遺玉走到書架下面翻了翻,都是些她不感興趣的策論之類。
“大哥,從這里到秘宅有多遠?”
“來幫我研墨。”盧智在書桌后坐下,從旁邊一摞書紙上翻出些信箋拆開來看。
“哦。”
墨研好,盧智便開始寫信,遺玉隨手去翻書帛上的東西,盧智也沒有攔著,反倒空出一只手,將左側的一疊信箋推給她。
“將封面印有紅章的看看。”
遺玉不明所以地拿起最上面那封信,見到信封上面,印有銅錢大小古怪章子,她掏出信來,抖開看過,上面十分簡潔地寫著四句話:
“孟州長史劉東禾,俸百余兩,宅六座店鋪七間,奴百余。”
再拆一封:
“登州司馬樸有亮,俸不足二百,宅五座店鋪九間,奴百余。”
一連七封信下來,皆是四句,官職姓名,俸祿和私產,遺玉卻看的心驚,這些人都是關外官員,品級最高不過六品,吃的是皇糧,身家卻是百倍!
“大哥,這是?”盧智是從哪里查的這些信息的,他查這些是為了做什么!
盧智沒有停筆,笑聲道:“你不是說要與我分擔么,大哥現在就是在做這個。”
“我不明白。”遺玉皺眉,盧智現在無官在身,怎么反倒去查探這些官員的私產,這不是御史臺的事情么。
“再看這些。”盧智沒有回答,又推了另外一疊給她。
遺玉疑惑地又拆了幾封信來看,卻不再是簡單統計私產,而是一些地方官員相互見面的時間和地點。
眉心一跳,她心中隱約升起一種猜測,想要再開口問盧智,卻見他停下筆,抬頭望她:
“大哥現在尚且根基不牢,因此,你知道的太多其實并不好,但咱們既然己經說好,我便不會瞞你,只是現下不能同你解釋,再過時日,可好?”
遺玉很想現在就問他個清楚,卻也知道其中厲害關系,若是盧智真要走那條路,她已經攔不住了。
“好了,去廚房吩咐他們早些做晚飯,我將你送到國子監附近,你一人回秘宅去,”他猶豫一下后,終是叮囑,“李泰這人,絕非你想象那般簡單,小玉,你還是不要與他過于親近的好,免得到時...”
遺玉腦中閃過一道沉靜的身影,心中一絲異樣劃過,但還是聽話地對盧智道:“我知道了。”
長安城秘宅
天色暗下,書房中置了一張矮案,上面擺放的膳食尚且冒著熱氣,李泰坐在案后,翻著書,并沒有動筷。
銀霄扒在書房門框邊上,眼巴巴地探著腦袋,瞧著花廳鄧邊,不時發出陣陣“咕噥”聲。
李泰翻過一頁書,察覺到主子心情不對,阿生身體有些僵硬地立在邊上,小聲道:“主子,用膳吧。”
銀霄聽到阿生的聲音,快速扭頭看了一眼垂頭看書的李泰,一只爪子悄悄抬起,劃過門檻,將要落在門外的地面上時,就聽一句淡談的聲音響起:
“站好。”
那只爪子便“嗖”地一下又縮了回來,快地仿佛它剛才壓根沒有伸出去一般,銀霄繼續盯著花廳門口處,金黃色的利喙來回磨蹭著門框,隨著折磨人耳朵的“嚓嚓”聲,門框上飄下一層層木屑來。
“咳。”阿生清了清嗓子,“主子,盧公子和盧小姐許是有事耽擱,才回來晚了,要不我出去迎迎?”
李泰終于把目光從書上轉移到阿生身上,一眼就把他看的毛毛的,伴著銀霄制造出那難聽的摩擦聲,阿生偷偷咽下一口口水。
“去看看。”李泰自己倒了一杯酒,低聲道。
阿生得了命,連忙快步走出書房,那模樣就好像有鬼在屁股后面追趕一般,銀霄見他身影從身邊跑過,連忙停了嘴,一爪子邁過去,也要跟著,它兩只爪子剛剛碰到門外的地面,后腦便是一麻,有些吃痛的它,紅了眼晴扭頭去看,正見到李泰堪堪收回沾了水酒的兩根指頭。
“喲!”銀霄終是不滿地叫了一聲,扭回腦袋,兩只翅膀朝前一抱,有些賭氣地在門口蹲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