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虎,在這山道狹角處對上,一氣勢洪勇,一猛不知退,長刀劈砍,有進無退,虎爪撕拍,有來無回,聲聲厲斥,雷厲風行,夾雜著猛虎的咆哮,在這山間回響,快若了了,慢說十幾招,但聽一聲嘶嚎,這身形纏斗中的一人一虎,雙雙向后退去。
“啊唔——”
腰背染血的巨虎,死死地盯了一眼對面人馬,雖有不甘,但還是一個轉身閃進了身后的林中。
“唉、唉,放虎歸山,怎使得?”沈劍堂一聲怪叫。
“公子,這虎兒是只母的,腹中孕有虎仔,不當殺。”
遺玉又吞了一口口水,看著人前溫婉的蕭蜓,甩去堪比她身高的長刀上點點血跡,反手插入背后縛繩,抬頭對著沈劍堂溫言勸說。
人不可貌相也!
“蕭蜓,你有必要這么假惺惺的嗎,”姚一笙似是不滿她作為,似笑非笑地譏道:“如此說來,這老虎待在山林,不知害過多少迷路人的性命,殺它有何不可?”
“可是,那些人與我何干?”蕭蜓眼神奇怪地看一眼姚一笙,翻身上馬。
這究竟是心慈還是心冷,遺玉看在眼底,倒是分不清楚了。
天色暗下的時候,一行八人已經在何少知的引領下,到達了一條三道岔口前,算是進入了大蟒山深林的邊緣地帶。
“下馬歇歇吧,再往里頭走,路我就不大清楚了,我的人就探到這三道口,有幸在這深林中活了一條命回來的,便也只記得到這里的路,至于那生著滿是珍稀藥草的山谷,我是不知該住那里走了,一笙,這后面的路,便要看你的本事了。”
“一笛。”幾人下了馬,姚一笙喊上姚一笛,兩人結伴走到各條岔口附近,撥弄周邊生長的草木,或是檢查腳下的泥土和山壁上的石層,逐漸朝里走,不見了身形。
大約等了小半個時辰,姚一笙才折回來,對眾人道:
“還要往南走,西邊有條小溪,前面多是密林,濕氣很重,恐有瘴氣,不宜夜宿,又有猛獸出沒的痕跡,眼見天就要黑了,今晚在這路口過一宿,明日天明再前行,爭取趕在天黑前,走過那片濕地。”
對于這專業的判斷,幾人都沒有異義,便就各自去取馬背上的物件,準備生火造飯,搭起簡棚,在這里過上一宿。
趕了一天的路,人都餓了,路上是有打下過幾只山雞野鳥,沈劍堂問了姚一笙小溪所在,帶著蕭蜓一起去剝洗,何少知這胖子也不吃白食,抱著一口鍋,跟在兩人后頭去打水。
剩下的幾人就在不遠處撿些干草樹枝準備起火,姚一笙坐在一棵樹下把玩一把小刀,等眾人回來,見遺玉在附近捧了一堆枯草回來,叫住了她。
“喂,小東西。”
遺玉一定便知道這是在叫自已,姚一笙是有給人取外號的毛病,像是何少知被他叫做死胖子,沈劍堂被她叫做邋遢鬼,就連李泰也免不了被她冠以黑面鬼的貌號,不過幾人顯然不當計較這件小事,就連沈劍堂也不以為意,與她隔氣。
“姚小姐。”
姚一笙“咯咯”一笑,道:“別叫我小姐,聽著膩味。”
在長安城,若是在喚女子前不加個小姐,那便是不敬的,隱有蔑視之意,可出來外頭,顯然不一樣了。
“姚姑娘。”
“你當真是常四的丫鬟?”
“嗯。”不做丫鬟,便做表妹,那還是丫鬟好了。
“你也是關內人?”
“是啊,我說的不是官話嗎。”
遺玉見她有心聊,干脆就蹲下來撿起打火石生火,一邊回答她的問題。
“切,我官話說的不也很好,可我就不是關內人,”姚一笙抱膝坐在石頭上,看著她,道:“你看著年歲不大,侍候常四有多久了。”
“有一年了。”前頭三年不算,就從高陽生辰宴上再遇開始,有將近一年。遺玉將點著的樹枝塞進架起的草堆里,心底很是清楚,對方是在試探她。
“才一年?我瞧著他待你有些不同,再問你一次,你真是他的丫鬟?”姚一笙手指靈活地轉動著手里的小刀,眼睛卻瞇了起來,杏睜中暗藏著一絲危險的氣息。
聽這話,遺玉手上動作緩了緩,心中古怪,少女的心思最是敏感,她從這話中品出些不一樣的味道,目光閃了閃,抬起頭沖她露出一臉的疑惑:
“姚姑娘這話問的,不是丫鬟,還能是什么?”
“他這人,毛病一堆一堆的,一個丫鬟,怎會讓他破例帶在身邊,還允你近身,小東西,說謊話可不好哦。”
“噗”地一聲,不知什么射在遺玉手邊的草堆上,她眼珠子一移,便見那摞的高高的一堆枯草上,正以肉眼可及的速度被灼出一口拇指粗細的小洞,上頭還冒著一縷青煙。
她輕吸了口氣,快速辨出著這異味,心中一凜,知這一下火毒若是打在她手背,怕是會當場被灼個穿孔。
“姚姑娘,”遺玉微瑟了一下,縮起手,一臉防備地看著笑吟吟的姚一笙,“我沒說謊,少爺哪有對我不同,若說特別,那胡小姐一一”
“嗯?你說什么?”
遺玉懊惱地咬了下嘴唇,改口道:“沒什么,少爺帶我出來,不過是因為我乖巧懂事些,又擅野炊。”
她雖改口的快,可姚一笙還是聽到了一個“胡小姐”,冷笑一聲,便就放過了逼問她,靠著大樹假寐起來。
遺玉撿起樹枝繼續生火,暗暗翻了個白眼,在心里給李泰記上一筆,什么胡小姐,胡說八道的小姐,怎比得眼前這位姚小姐,自己原先還以為姚一笙同李泰有過節,如今看著,是另外一回事了。
晚飯吃的還算美味,遺玉兒時便成長在窮山溝,挖野菜,吃野食,什么沒做過,手指上因為撿豆子磨出一層繭子,想破都難,留神不傷到手,同擅烤野味的沈劍堂一起,折騰出一頓味道不錯的晚飯。
等把鍋碗都收拾了,天色已經完全暗下來,空氣轉涼,四周只余鳥雀撲騰而過的聲音,這林子再沒了白日的清幽,反而透著一股子陰森之氣,尤其是離眾人不遠處黑咕隆咚的三岔口,活像再住里走,就會進到地獄黃泉一般。
在樹邊用樹枝搭布,架起幾間簡易的小棚避風,幾個人商量守夜之事,姑娘家就免了,今晚前半夜讓沈劍堂去守,后半夜則是李泰,等到明晚就換何少知和柳關。
四間小棚圍在火堆四周,何少知和沈劍堂一處,柳關和姚一笛一處,蕭蜒和姚一笙一處,大家都清楚李泰脾氣,見他不避忌自已帶來的小姑娘,便丟他們一處。
遺玉用溪邊打來的水洗凈了手臉,去馬背上取下一只厚重的行囊,鉆進小棚里,把那行囊里的絨毯掏出來,仔細地鋪在地面的一層布上,又用隨身衣物折做了枕頭放在頭起,輕輕拍松了一些,翻身便躺上去,打算試試是否舒坦,這一躺下,才知道在山林里坐了一天的馬,身上是有多酸痛,全身的筋骨都在叫囂著要舒展一番。
李泰低頭撩開布搭,借著外頭的篝火,正見她在絨毯上翻來覆去打滾,一個人玩的正是高興,薄唇輕勾了一下,彎腰鉆了進去,在她身邊坐下,見她身子僵硬地翻過身看他,低聲道:
“怎么不翻了。”
“呵呵。”遺玉干笑兩聲,朝一旁縮過去,在這狹小的棚子里騰出一大塊地方給他。
李泰會意地和衣躺下,他人高馬大的,這么一來,棚子里便被撐得滿當,遺玉嫌擠,就側過身,誰知他也側了過來,兩人變成面對面側躺著,近的能聞見對方獨有的氣息,在這危機四伏的深山野林里,叫人異常心安。
棚內光線昏暗,只能隱約看見人影,白日被人插話的教訓讓遺玉知道這群人耳朵都好使的要命,只能湊近李泰,碰了碰他臉上的面罩,小小聲地說道:
“這個不能拿下來嗎,等下出去再戴上。”
他抬手解下了面罩,放在一旁,昏暗中,一雙眼睛就像是寶石一樣,散發著淡淡的光澤,映在她的眼中,有一瞬間的失神,她的手已經不自覺地摸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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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漂亮。”她輕嘆道。
“漂亮,”李泰重復了這個字眼,握住了她在自己眼周流連的小手,低著嗓音,問道:
“你不覺得奇怪,同我直視時候,不會覺得心里不舒服?”
說來,在李泰身上最特別的地方之一。就要屬這雙眼睛,可兩人這是頭一次談及它們。
“唔……”遺玉沒急著回答,想了一陣,方才湊近他,小聲道:“一開始是有些奇怪的,畢竟大家的眼睛珠子都是黑色的,可是奇怪歸奇怪,它們一樣很漂亮啊,后來,我就覺得沒什么了,更不會覺得看著不舒服,其實黑眼同碧眼也沒什么差別,不都是用來看東西,只你這雙眼睛要生的漂亮些罷了。”
“……不是生的,”李泰輕聲道,握著她柔軟的小手湊到唇邊,“我的眼睛,從前同你們一樣,也是黑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