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房老夫人”,道出了這老婦身份,可卻讓人賓客更感疑惑,房盧兩家不相來往已經多年,這位老夫人此時前來,又口稱是那盧家才認下的子孫之祖母,是個什么意思?
長孫無忌聽著身旁人聲議論,望向站在子女身后的盧氏,目露思索。
房母被盧中植一句話嗆的氣血上涌,耳聞自己的孫子就要成了別家的,端的是刺耳無比。
一時憤怒于眼前這些人的自作主張,又萬幸她及時趕了過來,真要讓他們認了盧家的祖先,那便是八匹馬也拉不回來了。
麗娘見房母接不上話,猶豫著是否要開口幫腔。
她們如今站在這里,原因說來很是古怪,下午有人探病送來了些玩意兒,為了哄房母開心,她便讓人下人抬到廳里哄她開心,卻在一件精致的瓷器底座發現了粘著的金紅請帖,見著上面的請詞,這疑心重的老婦,便讓人去請房喬過來,可卻被下人告知房喬在小半個時辰前便離府了,左等右等等不來人,房母才憂心忡忡地更衣帶著她到國公府。
進到有些空蕩的府里,從下人那里打聽到這要認的少爺是國子監的盧智之后,驚怒中的房母,便一路疾走趕到了祠堂外。
單看對面盧家人的表情,是不知他們會來的樣子,那張帖子就不是他們送來,這送貼之人意欲為何,麗娘暫不考慮,可真讓盧家母子認了盧家的門,卻是她樂見其成的。
因此,雙方對峙,她選擇了靜觀其變。
盧智輕拍了一下盧俊的肩膀,給他使了個眼神,盧俊這才想起先前他的交待,轉身扶住盧氏,幾個小動作之后,在外人眼里,便像是在安撫受了驚嚇的娘親一般,只有靠近他們的遺玉,能夠看清盧氏欲顯難看的面色。
不等房母喘勻了氣,盧中植便一臉煩色,道:“罷了,今日是我盧家認親的大喜之日,盧某不愿與你計較,你就此離去吧。”
兩人是平輩,說話自然用不上客氣,只房母怎會聽了他的話乖乖離開。
“離去?好,我走。”
房母壓住怒氣,上前一把就扯向盧智,“走,跟祖母回家。”
盧智不躲不閃地被她抓住胳膊,身子晃了晃,一臉疑惑和不解,扭頭看著盧中植:“祖父,這?”
盧中植見房母明目張膽地搶起人來,且一個不夠,又要去拉扯護在盧氏身前的盧俊,想起以往種種,氣的一吹胡子,又自持身份,不好上前拉扯,當即拐杖狠狠敲在地上,對著一旁傻站著的兩個兒媳道:“還愣著干什么,快去把她拉開!”
盧母扯不動人,也不肯放手,大叫著:“誰敢碰我!”
在場女眷只有趙氏她們,下人們遠遠站著,見著自家夫人和小姐急忙圍上去,卻手忙腳亂地不敢對這老婦下手,麗娘生怕盧母在這里出了事回去不好交待,便也上前阻攔,一時間,亂成一片。
這邊房母拉扯著盧智和盧俊,盧中植則大喊著幫手,兩個年過半百的老人當著眾人的面,搶起孫子來。
賓容們有些傻眼,剛剛還嚴肅無比的認親場面,這會兒卻被房母攪合成這樣,嘴上不說,心里卻有些同情起沒有到場的房大人。
長孫無忌和杜如晦是在場最有份量的兩位,被賓客們請著上前勸說,兩人相視無奈一笑,而后幾步走過去勸解,奈何雙方正是火氣上頭,哪里聽的進去。
遺玉被盧氏拉著,盧氏又被盧俊環著,任房母拉扯卻紋絲不動,遺玉側眼看著近處咬身使勁兒的老婦,心下感嘆,這老太太前日還臥病在床,這會兒這般生龍活虎,還真是應了好人不長命的后半句。
她又看向盧智,見他一臉似模似樣的為難和疑惑,便偷偷瞪了他一眼,但沒等他有所動作,只聽“撕拉”一聲響,盧俊肩背上面上等的絲綢面料就這么在房母的拉拽中被扯了下來。
“夠了!”
盧俊暴喝一聲,震得就近的遺玉和盧氏包括那房老夫人都是一陣耳鳴。
他依然維持著環住盧氏的動作,扭頭沖著手持布塊愣住的房母,道:“你這瘋婆子!是眼花了不成,哪個是你孫子!我見都沒見過你,休要亂認親,你再敢招我一下試試!”
眾人因他這一嗓子都停下了動作,靜靜地看著被他直面吼過去的老婦,盧智借機撥開了扣在自己手臂上的枯皮老手,片刻之后,房母呼哧著氣,再次伸出手來,卻是沒敢上前拉扯,而是指著盧俊懷中:
“你這惡婦莫要躲著,出來說話,是誰給了你膽子讓你拐了我們房家的骨血到你們盧家去的!”
盧中植捏著拐杖道:“這本就是我盧家的人!”
“這惡婦自然是你家的閨女,可這孫子,是我家的!”
聞此言,就近勸架的長孫無忌和杜如晦面面相覷,疑心頓生。
仿佛為了印證他們的猜疑一般,終于有些摸到點子上的房老夫人,見盧氏不動,又被盧俊大眼瞪著,便轉身沖著不遠處的賓客,哭聲道:
“諸位,莫要給這一家子誆了,他們便是當年我兒房喬的妻小,是、是被安王擄去的那幾個,你們可還記得?”
房家妻小、被安王擄去的?
眾人面上一愕,前陣子的流言有不少人的聽得,這會兒在房老夫人的哭訴聲中,聽到這么一件火爆的消息,怎能不感愕然,雖不全信是真,但再看向盧家四口的眼神,已變得懷疑起來。
長孫無忌盯了一眼被盧俊遮的嚴實的盧氏,向著盧中植道:“懷國公,這、房老夫人此言當真?”
盧中植一臉的莫名其妙,有些委屈地暴了句粗口:“真!真個狗屁!”
長孫無忌嘴角輕抽,換杜如晦去問眼中擠出兩滴淚來的房母:“老夫人先莫急,這事情,是不是您弄錯了?”
房母使勁兒搖了搖頭,一手扶著發悶的胸口,肯定道:“沒錯,就是他們!”
盧智道:“這位老夫人,您真是認錯人了,家父仙逝巳有經年,我父母皆是蜀中緇義縣人士,怎會同房大人扯上關系。”
“你——”房母急著出聲,又被盧中植一臉狐疑地瞥著,對一旁的長孫無忌和杜若謹,道:“朝會時就聽聞這老婦病了,你們看她這樣子,莫不是得了失心瘋?”
失心瘋……遺玉一抿嘴唇,忍住不適時的笑意,心中卻定下許多。
再看房母,已經被氣的頭上快要冒煙,只是“你、你”的,卻半句話都講不上來。
一個一口咬定盧氏母子是當年被安王擄去的房家妻小,一個則指認對方是得了失心瘋,這曾經的親家,今日的反目,讓觀禮賓客們在一時不知是該信誰的才好。
僵持之中,麗娘正幫房母順著氣,卻被她一把攢住手腕,指著盧智和盧俊,道:“你來同他們說,這婦人是不是當年離、被安王擄走的那個?”
麗娘看了一眼盧俊懷中只見側臉的秀麗婦人,道:“是、她是大夫人。”
兩問兩答,不等眾人心思再變,盧中植便冷聲道:“哼,你算是個什么東西,這里哪有你說話的份。”
房母還指望著靠著麗娘的話讓眾人信服,便硬生生地道:“她是我房家婦,怎么就不能說話了。”
“這是我們盧家!”盧中植又拿拐杖使勁敲了一下地面,扭頭對著長孫無忌和杜如晦一臉疲態,道:“兩位也知道,我當年那嫁做房家的女兒,是個可憐的,被我一時氣急給了斷絕書,后又被他們房家連累,母子三人不知所蹤,我今實感后悔,可這么些年了,他們許是、許是早就……”
講到這里他鼻音便重了起來,兩人見這當年威風八面的男人如今一臉老態龍鐘,眼眶雖只是泛紅,卻也比房母那幾滴淚水來的震撼,連忙勸慰出聲。
“好了,你們無需多勸我,她也是個可憐的,家中尚無半個孫子,聽到我這里的風聲,因舊時積怨,這才上門來鬧,可這般胡攪蠻纏,實在讓人頭疼,你們也幫我勸勸,趕緊讓她走吧,這大喜的日子,盧某不愿與她房家扯破臉。”
杜如晦兩人不管心想如何,都轉而勸起明擺著不在理的房母,這老婦鬧了這么半天,眼瞅著沒人信她,可若是走了讓他們禮成,日后再要回來豈不要大費周折,當下大急,死命地扣著麗娘的手,道:“我家中有這婦人舊時畫像,一辨便知!”
盧中植終是拉下臉來,“那還等你回家去拿不成?你是存心想要耽擱了我這認親的吉時,來人,把這兩人送回房府!”
眼瞅著南邊待命的下人們就要跑上來,房母的五指在麗娘手背上抓出幾道鮮紅的血痕,腦中一時清明,臉上由急轉喜,另一只手指向盧智:“我大孫子的后腰上,有一顆米粒大小的朱砂痣!”
遺玉被盧氏抓住的手腕,聞聲一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