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不知睡了多久,遺玉迷迷糊糊地醒過來,人已被從榻上抱到床上。
“醒了?”李泰比她早醒,正靠在床頭飲茶,床帳撩著,窗外夜色正濃。
“嗯。”她下意識回了一句,才想起來正在同他鬧情緒,便繃了臉,拉著被子翻了個身,往床里頭挪挪,不要挨著他。
“有件好事,要聽么?”李泰道,遺玉不吭聲。
“是你立了功,想要什么獎勵。”李泰也翻了個身,一手撐著腦側,一手去撥拉她后頸上的頭發,不急著要她答話,很有閑情逸致逗弄她。
遺玉被頭發絲兒搔著,癢的厲害,縮起脖子,他卻改去撥弄她耳垂,這下可是要命,從頭皮到腳趾頭尖兒都是發麻的。
她忍不住,一把按住他指頭,轉過身,極力扳著臉道,“我不要獎勵,我要我二哥平平安安的,求殿下應允。”
聞言,李泰臉色不變,盧俊參軍的事的確是他的安排,他并沒想過要瞞她,但不想因這件事傷了兩人感情。
“他是個男人。”男兒志在四方,窩在宅中豈能成事。
“他是我二哥。”他們家統共也只這一個男丁。
“他意已定,事在必行。”
“可我不同意!”遺玉一骨碌從床上坐了起來,毫不相讓地瞪著李泰。
李泰也坐直了身子,平靜地指出癥結所在,“你只考慮自己接受與否,你以為這樣是對他好,就去干涉他的決定,你可曾想過他的意愿。”
“我——”遺玉被他一語戳破私心,臉色陡然一變,張了嘴,卻說不出半句反駁的話,反而開始懷疑起自己這樣干涉盧俊真的就是對他好。
李泰看她急地憋紅了臉,心中不舍,但為將此事揭過,便狠了心,又沉聲訓斥道:“盧俊是你兄長,非是府里的下人,非是你養的一只貓狗,男兒志,重千斤,你有何權利去替他定奪,日子還長,你管他一次、兩次,可以管他一輩子嗎?你就不怕多年之后,他依舊一身孑然,反來怨恨你?他正當年少,志氣飛揚,一旦錯過,志氣消磨,誰能保他重來一回,讓他昂首挺胸地做人,你能嗎?”
話說到這里,遺玉已是滿臉掙扎,李泰看出她心中猶疑和搖擺,又添了最后一把火。
“你這樣下去,他只會變成一個依附裙帶,遭人背后恥笑的窩囊廢。”
“別說了!”遺玉低喝斥一聲,被吼了一嗓子,李泰卻不生氣,看著她肩膀發抖的無助模樣,只是很想抱她在懷里,可理智上卻先于情感一步,掀開被子,下了床,套上靴子,朝屋外走去。
“你想一想,想通了就來書房找我。”
整整一夜,夫妻兩個隔著半座院子,皆是不眠,直到天快亮,李泰才等到人。
遺玉頭發梳理的整齊,身上衣裳也是一絲不茍,若非眼中血絲,很難看出是一宿沒睡,她端著茶盤,站在書房門外踟躕不前,里面的人卻不愿意多等,不及她敲門,聲音便直線傳出:“進來。”
遺玉硬著頭皮推門進去,一步一停地走到紗櫥外,低著頭邁進去,卻站在屏風邊沒有再上前。李泰就在窗下的椅子上坐著,打她一進屋就抬頭看著她,不給她多尷尬的機會,先聲道:“想通了?”
“想通了,”第一句話出口,后面就變得容易許多,她抬頭飛快看他一眼,便又別過頭去,澀聲道:“你說的對,是我錯了,他要去便讓他去吧,我不會阻攔,這是他的志向,我不能替他做主,我以為是對他好的,許正是他最不需要的。”
“站那么遠做什么,過來。”兩人昨晚算是吵了一架,先是被他訓了一頓,又被丟在房里一整夜,遺玉明知自己不對,還是委屈,現見他態度好轉,腦子管不住腿腳,等回過神,人已立在他跟前,手上茶盤也被他挪走。
李泰環住她腰,拉向自己,被她伸手抵在胸口,見她還是聳拉個腦袋,沒了耐性,便使蠻力把她拉到懷里坐著。
“想通了還惱氣?”
“……沒有,”遺玉臉蛋微紅,手腳不知該往哪放,小小聲解釋道,“我氣我自己呢。昨晚、昨晚不該沖你發碑氣。”
李泰怎會同她置氣,看著她臉上緋紅。只覺心情大好,面上卻不顯半點,低頭埋進她白皙的脖頸,嘴唇貼著她略微冰涼的肌膚,語調不明地低聲道:“你這不識好歹的。”
明明不是什么情話,卻讓遺玉心口狠狠燙了一下,抬手環住他脖子,緊緊地抱了一下,鼻子發酸。輕聲道:“我也只對你這樣。”話音落,她脖子上便被咬了一下,有些疼,更多是癢,她癡癡笑了兩聲,也張嘴在他脖子上啃了一口,哪想這一下便壞了事,脖子上變重的呼吸,抵在臀上的異物讓她立馬松了口,一邊拿手推他快要埋進她胸口的腦袋,一邊磕絆道:“咱、咱們先吃早點吧,我餓了。”
“我也餓了。”約莫了一下時間還早,李泰便抱起人,回房去,至于先填飽誰的肚子,那外人便不得而知了。
……
九月中,宮中詔令,李世民命右領軍大將軍執思力為白蘭道行軍總管,命左武衛將軍牛進達為闊水道行軍總管,命左領軍將軍劉簡為洮河道行軍總管,率步兵、騎兵五萬人出擊吐蕃。
盧俊走了,帶著遺玉的諒解,還有萬般叮囑,以一小小校尉之職,一身輕松,滿懷壯志地隨軍踏上征程,前途未卜。
送走盧俊,遺玉懨了兩日,便因接踵而來的兩件事,打起精神。
其一,昭華三公主即將四十壽辰,皇帝特此撥了太極宮中晨陽殿給她慶壽,廣發宴貼,遺玉是第一批收到宴貼的客人之一。
其二,有關婚嫁,程小鳳松口了。
頭一件事牽扯頗多,遺玉派人打聽了,這次生辰宴為了喜慶,京中五品以上官爵家的夫人小姐都在受邀之列,客近六百,乃是近年來少有的一場大宴。
想到長樂、長孫夕,乃至晉潞安、史蓮都會與宴,遺玉心思活躍起來。
這后一件事,是程夫人親自登門同遺玉說的,齊錚大概是半個多月前被她一席話刺激到,程小鳳不能出門,他便天天都往程府遞信,送禮物,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竟叫程小鳳松口應了程咬金,答應了這樁婚事。
齊錚孤家寡人一個,無父無母,本來程夫人極不看好這個女婿,但因程咬金固執己見,以女兒名節為故,死不松口,程小鳳又是個不省心的,她才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打算。
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遺玉對齊錚人品才學都有考量,又能看出程小鳳并非是全然不動心,便在程夫人面前說了他不少好話,叫程夫人放了一半心,心滿意足地走了。
但齊錚是孤家寡人一個,無父無母,訂親、過聘都沒人操持,遺玉不想讓程小鳳受委屈,就同李泰商量,出借了璞真園那邊的管事給他采辦,李泰支了一千貫錢給齊錚,遺玉又私下交付管事偷偷補貼,折騰了大半個月,總算是把親事訂下來,在城東相中一套宅院,等著年底完婚。
事情傳出去,沒少讓人跌破眼球,即便程小鳳再是個十八的老姑娘,那也是國公府上的小姐,就這么許給個名不見的小子,不是開玩笑嗎?
好在程咬金脾氣硬,齊錚又是李泰手底下的人,十月初被提了個二等的六品學士,比許些沒出息的紈绔子弟是好太多,于是堵了一些人的嘴,背后搗閑話的人少了許多。
還有一樁好事,便是那日遺玉和李泰吵嘴說的,遺玉簡化了鎮魂丸的藥方,李泰拿去試藥,果見奇效,已然用在正道上,確實減少傷亡,這才有獎勵一說。
此后二人又提起,遺玉只笑讓李泰陪她釣魚去,權當獎勵,后來到底釣是沒有,就只有他們兩人自己知道了。
……
入了十月,天氣轉冷,王府前幾日才換了一圈擺設,地上的薄毯,門簾窗楹上的輕紗帷幔都被收了,掛上厚重又保暖的料子。
遺玉穿著湖綠的長衫,頭挽一套綠松石華勝,溫婉怡人,屈著腿坐在花廳里,看著備好的禮單,三公主的生辰宴就擺在這個月十八。
除了正禮要在當天送,隨禮是要前幾日送去昭華公主府上。
“秦姑姑也看看。”遺玉一轉手,將單子遞給一旁跪坐沏茶的婦人。
這婦人年近五旬,梳著寶髻,簪一色樣式簡單的銀飾,穿著松花大袖,非是仆婦打扮,也并非夫人裝扮,乃是李泰上個月給她尋的一位被放宮去五年光景的老宮女,姓秦名琳,身家清白,孤身一人,只有一門遠親在青州當差,她現今并非奴身,又知悉皇室規矩,遺玉便喚她一聲秦姑姑。以示客氣。
“這禮單備的合適,只是添了壽桃壽糕等吃食,最好提前一日送去,這天氣潮濕,禮多擺置在陰涼庫閣,若生霉就不好看了。”秦琳溫聲提議道。
“也好。”遺玉點頭,就讓立在廳里聽命的趙川拿著禮單下去準備。
平云急匆匆地打外面走進來,沖遺玉一拜,道,“王妃,高陽公主請見。”
八月回來,忙碌兩個月,遺玉差點就把這人忘了,一經提起,又想到她去揚州之前,高陽的種種示好。
她可不想沾惹這麻煩,便道:“去說我身子不舒服,請她改日再來。”
“可公主說,她有要事找您談,這是公主托交的。”平云雙手呈上一張對直折起的薄箋。
遺玉暗皺眉頭,打開看了,上面僅有一句話:十八生辰宴,有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