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玉肚子咕嚕地叫喚了一聲,聽韓厲總算是講到了她最開始知道從盧氏那里聽到的當(dāng)年恩怨。
“被紅莊的人盯著,我若不安排妥當(dāng),如何能把你神不知鬼不覺地帶走,那場晚宴是安王在行篡之前的最后一場宴會,可卻發(fā)生了太多意料之外的事,先是那個懷了安王骨肉的蕓娘陷害了你的長子投湖,又有房喬突然發(fā)難,你可知,當(dāng)時我就混跡在人群之中,見你撲身上去擋劍,已是忍不住出手,那房喬卻堪堪停劍,把你兒子關(guān)進(jìn)了祠堂。我早知他準(zhǔn)備安排你們離府,便在旁伺機(jī)而動。”
嗯?遺玉不知該信誰才對,按房喬所說,蕓娘應(yīng)該是受了韓厲的人蠱惑,才會在憎惡安王和房喬的情況下,陷害盧智,怎么這會兒韓厲說出來,他也是未預(yù)料到這種情況。
“在他的安排下,你們順利‘逃出’了房府,房喬在京郊安排了一群人,假扮做劫匪模樣,為的就是混淆視聽,實則是想把你們帶到安全的地方去,我便恰好利用了這點,和暮云寨的兄弟們一起扮作灰衣刀客,‘救’你們,”韓厲有些無奈地輕笑,“誰知你一怒之下,竟是駕著馬車自己跑了。”
果真如先前的猜測,那半路殺出來的灰衣刀客,是韓厲安排的,這人似乎特別喜歡做那螳螂背后的黃雀,今日設(shè)計把她們母女弄過來,也是如此。
“你可知道,那天早晨,是除了這兩日外,這些年,我最高興的時候,我像是著了魔一樣,在同人動手時,還停不下憧憬同你相認(rèn)的情景,”韓厲輕松的語調(diào)一變,陡然沉下,“可我到底是高興了過頭,就在我解決了房喬的人,準(zhǔn)備前去追你時,紅莊的人,出現(xiàn)了。”
難怪!遺玉恍然大悟,難怪韓厲算計了那么多,到最后竟是放任盧氏離開,這躲在一旁做黃雀的,是紅莊才對吧。
“我見到那兩個人,便知道他們已然查到我在這期間背著紅莊暗動手腳之事,我從沒像那時那樣驚懼過,害怕過,我太清楚紅莊的手段,房喬在安王奪嫡中舉足輕重,若是能控制住他,便可保安王事成,他們?nèi)羰亲プ×四悖媚闳ゾ娣繂蹋矣植辉冢阍撛趺崔k……”
韓厲的語調(diào)有些顫抖,不甚明顯,遺玉沒有聽出,盧氏卻聽的清楚,她依舊垂著頭,卻咬緊了嘴唇。
“我、我有那么一瞬間,很后悔、很后悔我的自私來的太晚,若是早一些,早在我發(fā)現(xiàn)你成親之后,便因滿心的嫉妒,不怕你會恨我,帶著你離開,帶你到南方去住,去揚(yáng)州也好,去通州也好,也許開始你會恨我,那便不會有后來的事,你不會成了皇權(quán)的犧牲品,我也不會成了紅莊的傀儡,我、我后悔啊……景嵐,對不起……”
韓厲的聲音哽咽了起來,一個年過四旬的男人,當(dāng)著他心儀的女人面前流淚,該是怎樣的悔意,遺玉不知真假,心卻難忍酸楚,她看著盧氏緩緩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韓厲的面前,而后抬起手——
“啪!”
一個響亮的耳光打在了韓厲的臉上,將他的頭打的偏了過來,遺玉剛剛見到韓厲棱角分明的側(cè)面,便聽盧氏同樣澀著嗓音,顫聲道:
“你是該向我說對不起,那天、若不是遇上了好心人,我不只是會失去一個孩子,也許我們母子會落得你想象中的下場,這一巴掌,只當(dāng)是你欠我的。”
“砰!”地一聲,盧氏話還沒完,便聽一聲巨響,屋門被人從外面一腳踹開,一個人怒氣沖沖地走了進(jìn)來——
“你這不知好歹的婦人!”
“咳咳、長風(fēng)!”
穆長風(fēng)?遺玉驚訝,這一身白衣的中年男子是穆長風(fēng)?他不是被盧智誘去找姚不治了嗎?
“大哥,你為什么不同她說清楚!你為了這婦人受了多少罪,若不是你,她又怎么會安然無恙地站在這里!”白衣穆長風(fēng)上前把韓厲扶好,扭頭冷眼對上一臉茫然的盧氏。
“盧景嵐,你只道是有人半路上救下你們母子,可知道那人為何要救你們,若不是我大哥抵住紅眠,在失覺之前,還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姚不治,拿他當(dāng)初欠下我大哥的一份生死人情來換,他又怎么會偷偷跑去帶著你們遠(yuǎn)走,避開紅莊搜尋!我一輩子都沒見我大哥那樣窩囊,卻是為了你這個無情的婦人!”
遺玉再驚,如此說來,當(dāng)年在河邊救下他們母子,帶著他們逃到蜀中的,竟然是姚晃不成!
“咳、咳,長、長風(fēng),閉嘴,出去!”
從遺玉的角度,剛好能看見順著側(cè)頭靠在椅背上的韓厲,唇角溢出的點點刺目的血色。
“你、你這是怎么了?”盧氏被眼前的景象嚇到,她下意識地伸出手來,猶豫著想要去碰韓厲,卻被穆長風(fēng)一手揮開,狠聲道:
“怎么了?還不是因為你,你們是跑了,留下我大哥受罪,姚不治那混蛋明明救了你們,卻不告訴我大哥你們?nèi)ハ颉K貌蝗菀椎昧私üH罪的機(jī)會,卻用來給你收尾,他央了姚不治做出三具偷天假尸,騙過了房喬,讓他親手葬在霧莽山下,飽嘗苦楚,又查到陷害你兒子的證據(jù),將慫恿那個女人投湖的麗娘,設(shè)計在了房喬身邊,讓他為了查證紅莊之事,同那蛇蝎女子同床共枕十幾年,全是為了給你報仇!”
遺玉再次捂住了嘴巴,兩只眼睛瞪得溜圓,腦子這會兒竟是不夠用,完全轉(zhuǎn)不過來彎,這原本是罪該萬死的幕后黑手,竟是真正幫著盧氏母子逃出生天的人!
若是沒有韓厲,那紅莊的人抓住盧氏,再去威脅房喬,她可不敢保證那個死鬼爹爹會為了他們,放棄自己的忠心,那他們一家四口,可就真是悲劇了!
“想我大哥也是西北商路上頂天立地讓人聞風(fēng)喪膽的暮云寨大當(dāng)家,卻為了你這個女人,深陷泥潭,為情癡的連命都不要,失了最后的機(jī)會,被紅莊捕回去當(dāng)了十年的藥人,受盡了屈辱和折磨,你一一”
“咳咳、長風(fēng)……你、你若再說下去,呵呵,明年今日便可到我墳頭燒香了。”韓厲肩臂上水色的衣料已經(jīng)被染紅了一小片。
穆長風(fēng)總算是注意到這邊,慌忙住了嘴,從懷里摸出一瓶藥丸倒出兩顆塞進(jìn)韓厲嘴里,又在他身上連點幾下,一把將人抱起放在屋內(nèi)那張羅漢床上,扭頭對著不知所措的盧氏吼道:
“倒水!”
遺玉看著面對自己的盧氏緊閉了一下眼睛,吸氣間再睜開時已經(jīng)鎮(zhèn)定許多,她跑去案邊倒了杯水送到床前,在韓厲背后運(yùn)氣的穆長風(fēng)吩咐下,小心地喂進(jìn)了韓厲紅殷殷的唇邊。
“呵呵……景嵐,你莫怕,我每個月只有一次會這樣,”韓厲在這個時候還有心思笑,但他已經(jīng)不再咳嗽,只是說起話來,輕飄飄的,遺玉都不怎么聽的清楚:
“莫怕,我這不是什么毒,而是因抵抗那紅泉的催眠,才有的反應(yīng),我還沒告訴你吧,我……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應(yīng)對紅泉之策,脫離了紅莊……”
“你先歇歇,有話等下再說。”盧氏一臉憂色地將茶杯隨手放在一旁,從懷里摸索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著他臉上的血跡。
“不、不行,”韓厲掙扎著伸手抓在了盧氏的手腕上,咽了一口血氣,悶著嗓子道:“我想,最多再有半個時辰,便會有人找來,景嵐,我問你,你可愿意跟我走?”
盧氏渾身一震,抬眼對上他認(rèn)真無比的眼神,在穆長風(fēng)輕哼一聲后,才撇過頭去,“律、律哥,多謝你當(dāng)年為我們母子所做的那些事,但是我不會同你走。”
穆長風(fēng)嗤笑道,“你這蠢婦人,這世上再沒第二個人像我大哥這般真心對你,房喬那混蛋不用說,你那親生兒子盧智,眼下正在利用你釣出我大哥,同那房喬有甚兩樣,可笑他還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引起了紅莊的注意,想要誘他入莊,跟著我大哥走,才是最安全的。”
聽到這話,盧氏半點不為所動,“智兒和那個人不一樣,初衷不同,他只會保護(hù)我們,不會做出傷害我和玉兒之事的。”
韓厲又笑,“長、長風(fēng),她可不是耳根子軟乎的女人,”他輕喘了兩下,對盧氏柔聲道:“景嵐,我不想讓自己后悔,我再問你一遍,你愿意同我走嗎?”
聽到這第二遍問詢,遺玉的心一下子提到喉嚨口,面對這樣的男人,怕是哪個女人都擋不住,盧氏要真一時情迷,跟著他走了,日后還不曉得會遇上什么樣的事!
盧氏回頭深深看了他一眼,在韓厲一片血色溫柔的目光中,輕聲卻堅定道:“我不會同你走。”
“好,我知道了。”韓厲被拒絕,態(tài)度卻異常平靜,見他點頭,遺玉剛剛松氣,緊接著便見他抬起手來飛快地在盧氏的側(cè)頸點了一下,她身子一軟,便跌入他懷中。
“咳咳!”韓厲劇烈地咳嗽了兩聲,唇角又溢出血絲,雙手卻穩(wěn)穩(wěn)地環(huán)住盧氏,在穆長風(fēng)不贊同的目光,和墻那頭遺玉驚愣的目光中,滿是歉意地湊到盧氏耳邊,道:
“容我自私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