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的生辰夜宴,來的都是京中權貴,雖有個別位份高者,諸如長孫無忌和房喬等人,為了避嫌并不親自到場,可嫡子嫡女齊至,便是給足了面子。
長孫嫻和長孫夕這對姐妹花的到來,一下子便讓這宴會之中的女顏檔次,提高了三等不止,兩人今晚顯然精心打扮過,一個是體態纖長,楚楚動人,一個是麗質渾然,鐘靈毓秀。
眾人看罷,怔仲之后,無不暗嘆,這長孫家好出美人坯子果然不假,長孫皇后便是出了名的美人,這兩個侄女,更是不落名頭。
“四哥,”一行走到主宴前,長孫夕先于長孫嫻甜甜地叫了一聲,在李泰抬頭看過來后,有些夸張地沖他躬身行了個禮,道:
“夕兒恭祝您,福如東海,日月昌明。”
“瞧你急的,”長孫嫻走上前笑斥了她一句,而后同兄妹一道說了賀詞。
許今兒日子不同,李泰點頭之后,還多送了一句話給人,“入席吧。”
“等等,還有賀禮沒送呢,”長孫夕從袖子里面掏出一只藍底的金絲荷囊,遞了過去。
站在她身旁的長孫嫻看著那荷囊面上的蓮圖,眉頭微皺,正要說些什么,卻聽宮殿外頭響起一嗓子尖銳地通傳聲——
“懷國公府,盧二小姐——到!”
聽見這聲響,比起剛才長孫家的來人,宮內眾人的回頭率卻不見低,因為盧家最近的確是鬧騰一一好奇之心,人皆有之嘛。
眾人眼中,那緩緩從宮門外面走進來的少女,樣貌不及先前進來的長孫姐妹花,身形尚且青澀,那身湖藍色的襦裙樣式簡潔,就連那頭上的珠花釵環,亦是叫不出什么名堂。
然而,就是這么一名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少女,履步之間,卻帶著一種獨特的平和氣韻,讓眾人一時移不開目光,眼神一旦落在她身上,便不知不覺地跟著她的步子移動視線。
這種異樣,發現的人寥寥無幾,卻不包括主宴上的幾人,若是有心人此刻朝上面瞧上一眼,便能發現,從一開始便對來客漫不經心的李泰,這會兒正端著酒杯,目光定定地望向來人,帶些形容不出的銳利。
……
遺玉一進到宮門內,便若無其事地瞄了宴席兩側,左邊的席位還好,有老有少的,可看到右邊席位上的一群鶯鶯燕燕后,卻讓她心里發堵。
她是屬于那種眼不見心不煩的類型,看不著還可以假裝不在乎,可明知道這群漂亮可愛的小姑娘里頭,總有那么一兩個以后會變成那個人的妻妾,她的心里怎能不堵的慌。
處于郁悶當中的遺玉,并未發現眾人的注目,抬眼望向主宴,瞄了一眼長孫姐妹之后,便落在李泰身上,正對上他望過來的眼神,忍住瞪他一眼的沖動,走上前去,恭謹地拜道:
“恭賀魏王殿下生辰。”
若說遺玉這過于簡單的賀詞讓長孫夕感到意外,那李泰的反應,便讓她疑惑了。
李泰在遺玉道賀出聲時,便收回了那銳利的眼神,低聲道了句,“入席吧。”就低頭喝起酒來,這態度就如同剛才應對旁的客人一般,沒什么兩樣。
“是。”面對李泰的冷淡,遺玉在失落之余,不免輕松了口氣,若他像那天在文學館大書樓時候的相熟態度,她還真不知在這敏感的宴會上,該如何應對。
遺玉轉身跟著宮娥去找座位,沒走兩步,便聽見長孫夕的聲音——
“四哥,知道你喜歡藍色,這荷囊是夕兒一針一線親手繡的,送給你。”
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目光在長孫夕手捧的藍色荷囊上一落,正瞅著那繡面上的蓮花,當下轉過頭去,腳步快了些,知道沒資格生氣,她還是不由在心中暗嘲:當真是艷福不淺,這都快趕上并著表情了,蓮心啊、連心!
……
按著宴會座次,沒能同坐的遠遠的程小鳳挨在一起,遺玉被領到了盧書晴身邊,兩人簡單打了招呼,盧書晴便扭頭繼續同鄰桌說話。讓遺玉郁悶的是,這座次便位于一進門她便注意到的那群“鶯鶯燕燕”當中,不知道她們這個別無心選妃一事的人,是不是被拿來混淆視聽用。
遺玉在坐下前,不動聲色地環掃了一圈,暫不細數,這右席的適婚少女,大概也有百來號,環肥燕瘦,濃妝淡抹,各式各樣,說這不是選妃宴,誰信!
剛才在外頭看著還不覺得,真正身臨其境,被這衣香鬢影環繞,耳邊嬌聲細語,她才察覺到這右席的古怪氣氛,說是暗潮涌動,也不為過。看來這些千金小姐們,都很清楚自己今晚是來干嘛的。
“唉,我還當你們言過其實了,沒想到,魏王殿下果真俊俏如斯。”一名剛到宴中的少女,在遺玉身后落座,說話聲音清晰地傳入她的耳中。
另一道聲音顯然壓低,不過也聽得見,“單說那雙藍眼睛,真是漂亮的緊了。”
“什么藍,那分明是青色。”第三道聲音響起。
“就是藍色。”
“青色。”
遺玉身后的三道聲音因著李泰的眼珠顏色爭論不休,讓她忍不住抽動了一下嘴角,這時代的女子要大膽許多,幾人議論一個男子,也不覺得有什么害臊的。
“行了行了,別爭了,是青是藍,要湊近了瞧才知道。”
“你說的容易,魏王殿下豈是那么容易親近的。”
“這可不好說,指不定啊,今晚過后,便有人有這機會親近的,呵呵……”
這句話落,便聽身后一片意義不明的嬌笑聲,遺玉暗嘆了一口氣,心里盼著時間能夠走的快些,好讓她少在這里受會兒折磨。
又過了一刻鐘,三百賓客齊至,方行宴,這皇室子女的生辰宴會,遺玉算是有經驗的,原當李泰這個同高陽的差不多,可等到正式宣布開宴,才知道她當真小瞧了李泰的身份地位,小瞧了一名皇帝的“寵愛”。
單說這開場的歌舞,竟是“五絕”虞世南特地為李泰生辰,在一個月前便寫好的詞、交由宮廷樂坊編修,在今晚的宴會初次演奏,那十八名舞姬,個個容貌不俗,稀奇的是體型個頭不差毫厘,整齊劃一的曼妙舞步,霎時震撼人眼,仿若仙姿,單拎出去一個,也能當成是獨舞欣賞了!
一曲舞罷,沒等下一個節目開始,便有六名身穿門下省常服的官員并著一群宦官魚貫而入,在一片鴉雀無聲中,宣布了今晚最奢華的一件禮物——建在曲江之上的,整座芙蓉園。
直到李泰領下詔文歸座,御宴宮內才想起一片難忍的嘩然聲,這便是天子的寵愛。
……
因為李世民將芙蓉園作為生辰禮物贈給了李泰,滿座賓客接下來便沒了心思欣賞表演,切切私語聲不斷。遺玉將目光從李泰不見悲喜的臉上收回,眼神隨便落了一個方向,“冥思”起來,盧書晴扭頭看她,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道:
“那位身穿苗裙的,是劉家的小姐,據說是魏王側妃的內定人選之一,她是太學院的學生……”
遺玉腦子緩了個彎兒,才明白過來她是同自己說話,眼睛重新聚焦,落在斜前方那抹倩影身上。
十五六歲的少女,體貌姣好,五官柔和,正側著身子傾聽身邊的人說話,看那神態,便像是個體貼的人。
遺玉目光一恍,便將那劉小姐身邊的人影模糊,漸漸現出李泰的身形來,眼見兩人相依,腦中不由聯想出一幅幅畫面:
他手把手教她射箭,他和她安靜地坐在書房里看書,他面無表情地同她說些關心的話,他在深夜里一子一子指點她下棋,在潮氣的書樓里面幫她尋書,他徒手為她擋劍,他驚鴻一現的笑容在她面前……她為他梳洗長發,她對他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她幫他縫制些貼身的零碎,她同他漫無目的地說著自己的心事——
“二妹,你怎么了?”盧書晴說了半晌,扭頭看見遺玉有些掙扎的臉色,輕拍了一下她的肩頭,卻換得她渾身一震。
“沒、沒事。”遺玉沖她搖搖頭,待她轉身重新同鄰桌說話后,才緩緩抬手撫上胸口,那里的陣陣鈍痛,宣告了她這些日子筑建起的防線,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她的心理,到底是個成熟的女子,她不能用年少無知來自哄,她,還是喜歡那個人。
喜歡到不想看見他同別人在一起,就連想象,也覺得心里發疼。
“二小姐,你還記得我們么,上次在舒云樓……”邊上不如何時湊上兩三名少女,手里端著酒杯,同遺玉笑著打招呼,“我們也是國子監的學生,五院藝比的時候,便對二小姐很是欽佩,你若不嫌棄,這一杯酒罷,就算作咱們相識,可好?”
遺玉收回心思,目光閃了閃,垂下眼瞼,強扯出一抹笑,接過酒杯仰頭緩緩飲盡,盧書晴在旁微皺了眉頭,卻沒有阻攔,如此三杯過罷,少女們歸了各自的座位,余光打量著遺玉,待一盞茶后她伏趴在桌案上,方互相得逞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