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智答道:“嗯,之前閑聊時候他有提到過我幼時身上那粒紅痣?!?
難怪盧中植當時會敢應了房老夫人,原是知道那痣沒了蹤影。
這痣的惑算是解了,可那冒頭壞事的房老夫人卻來的奇怪,遺玉一臉懷疑地看著盧智:
“房家那兩人是持帖入內的,不是沒送去房府嗎,她們哪里來的帖子?是不是你做的?”
盧智將茶杯放到案上,用手撐著腦側,揚揚眉,“我有那么沒事找事嗎,”接著沒等遺玉搖頭,便突然揚唇一笑,“是穆長風臨走前吩咐人做的。”
遺玉嘴角一撇,她絕對不信他沒有從中推波助瀾,今日這么一鬧,盧家和房家的關系算是徹底完蛋,整個懷國公府都要公開站在房家的對立面上,正是他樂得見的。
盧智這會兒的心情明顯好了起來,她問一件事,竟然有閑情答她兩件:
“鬧大了也好,房府尚留著娘的畫像,這京城中的人口雖兩朝來去換了大半,但也不見得全都認不出娘,總是會有人懷疑的,今晚這認祖歸宗,便是演給外人瞧的。”
“你該知道,就算我身上沒痣,過了今夜,這長安城也該有風言風語傳出,先下手為強,認個祖宗,房喬怕是忍不住了,他什么時候發難,端看看祖父和何處理了,咱們暫可清閑一陣子,上面有人頂著,我也不怕皇上會找到我頭上。”
他也不避諱守在暗處的盧耀,面色一整,坦言對遺玉道:“小玉,你還是不清楚,祖父可不像你想的那般,就是一條黑地站在我們這邊的,他不光是我們三兄妹的長輩,是娘的爹,他同時也是這府里上下幾百口人的懷國公!”
盧智排下今晚這出認祖歸宗的戲碼,一是為了放消息給并不知他們母子歸京的韓厲知道,引他出來,二是為了給一家四口落個穩妥的身份,三便是為了逼的國公府徹底在外再一次地同房家決裂,將當年時過境遷的裂痕陡然拉大,當然,他也不忘順道壞了壞房家的名聲。
除了第一點,經他點撥,遺玉都想了出來,心里疑問消去一半,“對了,今日在祠堂里圍火說話時,我看兩位舅母、呃,嬸子都在打量娘親,不知是否想了起來?!?
“她們也不是傻子,只是昨日匆忙,她們心里另有惦記,看到娘也沒想到那么多,又有祖父把持著,一口咬定咱們是流落的旁支,那咱們就是,哪個也不會不開眼地去捋老虎胡須。你也看到了,這府里不比旁處,人多口雜,暗地里絕對少不了眼線,咱們暫時住在這里,能瞞哄著,就先不認,日后搬出去再說?!?
“我知道了,對了——”遺玉正要同他講明日一道和盧書晴去學里事,卻被他出聲打斷。
“好了,都半夜了,明早還要到學里去,去休息吧?!?
正事都說完,盧智怕她會提到背上的傷疤,便沒有再談的意思,不顧她話到嘴邊沒有說完,便拉著她的胳膊將人從毯子上提了起來,按著肩膀半推半松她到屋門外,兩聲關了房門,又“嗒”地一下落了門栓。
遺玉看著眼前緊閉的房門,無力地拍了它一下,小聲嘀咕兩句后,便轉身回房去等盧氏了。
與此同時,下午因得了穆長風的行蹤而出門的房喬,空手而歸,剛剛進到府中,迎面便走來一臉焦急的管家。
早上,因盧中植特地吩咐,一家四口省了跑趟兒,在自個兒的院中用早點,國公府現今持家的是長房趙氏,單看早上的餐點精致,便知是個做事的。
盧俊昨夜還是喝了酒,迷迷糊糊吃完就又回屋去睡回籠覺。
遺玉和盧智收拾妥當,到前院去同幾位長輩打了招呼,便到前門去乘車,到了大門外也沒見著盧書晴的人影,同盧智提起,他便道:
“許是自己先走了吧。”
說完兩人走到門口獨停的馬車便,他一掀車簾便看見已經在車內坐著的盧書晴,溫順地笑著同他打招呼:
“大哥,早。”
聞這從小聽到大的稱呼從另一張嘴里說出,盧智多少有些不適,眉頭微蹙了一下,同道了一聲“早”,而后聽著身后的遺玉叫喚“書晴姐”,便側身扶她上了馬車。
一路上,盧智翻他的文史集冊看,遺玉捧著數術課本滿腦子地糾結,盧書晴則是借著這大點的功夫研究琴譜,三人并沒過多交談,直到下車時候,盧書晴才開口對兩人道:
“中午我們是回府用飯,還是在外面?”
遺玉中午已有打算,正想開口婉拒,盧智便將書闔上,道:“中午我們還有事,你先回去吧。”
遺玉看見盧書晴的眼睛黯了黯,卻沒盲目地開口,而是跟在盧智身后下了車。
三日的“迎禮”已過,國子監門口今日并沒有那般熱鬧,可三人一下車,還是引來不少學生疑惑的目光,疑的是他們三個怎么會一同來學里。
顯然昨晚的事,經過這么短短的一夜,還沒有鬧到人盡皆知的地步,但若過上一兩日,那可就難說了。
他們同行到了太學院門外,盧書晴看著盧智繼續送著遺玉朝前走一段路,才大步走進到院里。
兩兄妹還沒走到書學院門后,便聽得一聲喊叫,一大早便等候在書學院門口的程小鳳三步并作兩步跑了過來,程小胖子緊跟其后。
這會兒宏文路上的人還少,盧智便沒制止程小風的大呼小叫,不出遺玉所料,他們先是因為隱瞞,被狠狠埋怨了一通,見她認錯態虔誠懇,程小鳳臉上的不滿便被喜色取代,又說了幾句話,傳了程夫人的邀請,便和盧智一同回太學院去上課了。
遺玉進到教舍,回了幾名學生的問好,剛剛在那有些夸張的紅木桌案邊坐好,便有一名律學院的學生探頭探腦地朝里看,見著正在整理書袋的遺玉,便小心抱著一件東西走過去。
“盧小姐,這是別人托我送來的,我給你放這兒了?!?
遺玉眼看著一只棕色的匣子落在自己眼前,那學生不等她詢問,便一溜煙兒地跑了出去,她目光便又重新落在眼前尺長的匣上。
似有所感的她,心頭輕跳,伸手將匣子打開,沒有去看那整齊擺放的幾份孤本,而是從邊側扣下一張折疊過的字條,打開來看,勁朗又熟悉的字體便映入眼簾:
“近來偶得,因無暇細品,贈?!?
遺玉捏著這字條的手緊了緊,左手輕輕撫過匣內如雷貫耳的名家孤本后,便把它闔上,將條子收進袖中放好。
還有兩日,明日便是十月二十五,李泰的夢魘應該在這兩日便能痊愈,中午她要回一趟秘宅,收拾下她落在那里的東西,然后,若是他在,就找他好好一談。
她不能再裝作不知,收下他送來的禮物了。
鐘鳴前,在滿教舍學生異樣又隱晦的目光中,三日沒有來學的長孫嫻出現在教舍門口,目不斜視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引得一陣竊竊私語聲。
趙瑤猶豫后,還是上前問了好,自小黑屋事件后,幾近被人遺忘的楚曉絲,扭頭看了一眼依然是一臉冷清的長孫嫻,暗自冷哼了一聲。
就在國子監的極少數學生,趁著課前的時間四下散播著遺玉和盧智搖身一變成了國公府的少爺和小姐這等稀罕事時,長安城里,卻是流竄著懷國公新認下的嫡親,被房老夫人誤認為是房家妻小的流言。
中午,遺玉和盧智打過了招呼,剛巧他也有事,她便獨自坐上每日都會按時等在學宿館后門的秘宅馬車,這車子顯然昨日并未乘人,少了絲香氣,多了分清冷。
從花廳里走出來,既沒見到喜歡在此等著她的銀霄,也沒有平彤平卉兩姐妹的迎門,不知是否她的錯覺,這宅子里外的仆人還是那么幾個,卻沒了以前那種特屬秘宅才有的嚴密之感。
僅是站在花廳門口看著緊閉的書房門,她便知道李泰沒有回來,尋思著如何找他的遺玉,進了西屋,便見兩個丫鬟正無精打采地在桌邊坐著,扭頭看見她,一驚之后,皆是難掩喜色地上前。
平卉是個管不住嘴的,“小姐您可回來了,奴婢還以為您不要我們了。”
遺玉正想要答聲“怎么會”,卻發現這倆人本就不是她的,又何來要不要之說,于是改了口。
“這兩天事多,王爺昨日可是回來了?”
平彤神色一黯后,偷擰了一下平卉,答道:“王爺昨日未歸,小姐您等著,我去吩咐廚房多做幾道好菜?!?
平卉亦道:“我去給小姐沏茶?!?
不等她阻攔,兩人便一前一后跑了出去,遺玉搖搖頭,抱著那只棕色的匣子,回到房里去收拾東西。
茶案上隨手放置的閑書,床里側壓著的指套盒子,枕頭下面還有一只空的銀盒……
并沒有先整理衣物,而是把這些零碎都集到一起,便坐在床頭有些出神地看著被褥上的這些東西。
門簾輕輕響動,遺玉沒有回頭,道:“幫我把柜里面的衣裳都收拾出來。”
“這就要走?”
低沉的嗓音傳來,遺玉扭頭去看,便見錦衣金冠,肩披純黑裘絨,身量修長的李泰,正一手撩著簾子,立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