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大明宮修了半年,內庭紫宸殿修繕完工,左右新建了含涼、玄武二殿。
前朝正殿是含元殿,皇上起居在紫宸殿中,皇后居在含涼殿,兩位小皇子才滿百日不久,雖賜了宮殿,但宮里人多知曉,這一對天之驕子其實是住在含涼殿中,由皇后娘娘親自撫養。
天剛透亮,含涼殿外便有了值早的侍人身影,端著托盤,跪在殿門外等候,上放水盂、巾帕、茶盞、口鹽、栆果各物。
一名樣貌端秀的宮女從走廊那頭匆匆走過來,所到之處,宮女太監們都低了頭去禮,門前一名把門的宮女,樣貌同她有幾分相似,見她過來,忙拉了手,到一旁小聲道:
“怎么回事,兩位殿下哪里不舒服?”
“是醒得早了,沒見著主子才哭鬧,三個奶娘都被咬了,還是沒轍,”平彤面色發愁,探頭往里瞧,同樣小聲問道:
“里頭沒醒嗎?”
平卉搖搖頭。
平彤為難道:“總不能晾著兩位小祖宗啊,叫起吧,晌午還有大典,多的事要準備呢。”
平卉瞥了兩旁跪著的宮人,附耳道:
“不到辰時,哪敢叫啊,昨天就有個冒失的,我去端早茶的工夫,她就在門外喊了起,這也是個缺心眼,里頭不應,偏還來了勁,三遍五遍的叫,里頭直接砸了杯子,這才被嚇得噤了聲,早朝時候李總管把人叫走了,就沒再見回來過。”
平彤唏噓,姐妹兩個就在門口小聲說話,等著時辰。
夏天睡屏風床最舒適,尤其是用上等的白玉鑲上壁板,透著絲兒絲兒的涼氣,驅散舍內的悶熱。
一床薄薄的絲被,嵌著床上一雙依偎的人影,寶爐里飄著冷香,細細的一縷,就快要沒形的時候,床上的人才動了動。
遺玉閉著眼睛,掙扎著撐開一條細縫,咕噥一聲,推了推李泰,“起吧?”
平卉搖搖頭。
平彤為難道:“總不能晾著兩位小祖宗啊,叫起吧,晌午還有大典,多的事要準備呢。”
平卉瞥了兩旁跪著的宮人,附耳道:
“不到辰時,哪敢叫啊,昨天就有個冒失的,我去端早茶的工夫,她就在門外喊了起,這也是個缺心眼,里頭不應,偏還來了勁,三遍五遍的叫,里頭直接砸了杯子,這才被嚇得噤了聲,早朝時候李總管把人叫走了,就沒再見回來過。”
平彤唏噓,姐妹兩個就在門口小聲說話,等著時辰。
夏天睡屏風床最舒適,尤其是用上等的白玉鑲上壁板,透著絲兒絲兒的涼氣,驅散舍內的悶熱。
一床薄薄的絲被,嵌著床上一雙依偎的人影,寶爐里飄著冷香,細細的一縷,就快要沒形的時候,床上的人才動了動。
遺玉閉著眼睛,掙扎著撐開一條細縫,咕噥一聲,推了推李泰,“起吧?
李泰沒動,樣子像還在睡。
于是遺玉往他胸前靠了靠,又閉上眼睛。
過了一會兒,她伸手揉了揉額頭,睜開眼睛,頂著渾身不適,撐著身體坐起來,扶了下酸痛的腰,伸長了手去夠被丟在床尾的袍子,還沒夠著衣角,就被一只手臂從后面勾住了腰,一用力,便把她拽了回去。
她后腦勺磕在他手臂上,哼了一聲,就被他摟著肩膀按在了胸口。
遺玉仰起頭,看著頭頂上閉著眼睛其實已經醒了的男人,困意全無,又推了他兩下,反被他摟的更緊,動彈不得,只好用腳去蹬他小腿,不滿道:
“你睡你的,讓我起來啊,小容小曦睡醒了看不到我,又要哭鬧。”
她二月產下雙生子,滿朝沸騰,這是李氏皇朝第一對雙胞嫡子,被太史局稱為祥兆,憑著這兩個兒子,李泰登位后,后宮虛空,一時竟沒人提議讓李泰立妃充宮。
兩位小皇子滿月時,住在洛陽宮的太上皇親自賜名,長子李容,次子李曦,有容乃大,是喻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東曦既上,無蔽無陰。
現在回想起她生產那一日,還是叫人后怕,據秦琳事后講說,她產到一半就沒了力氣,老大是被著急見光的老二硬生生從她肚子里踹出來的。
這一雙孩子樣貌上全隨了她,不似小雨點精致漂亮,但也是眉目清秀的孩子,可那十足惡劣的性子卻不知是隨了哪個,一個不長牙就能把奶娘咬哭,一個動不動就扯著喉嚨練嗓子,白天不消停,夜里不睡覺,兩個人湊到一起,簡直就是混世魔王,玄武殿的內侍每天都被折騰的人仰馬翻,一個月病倒了七八個,提起來兩位小皇子,牙齒都要打顫。
遺玉一開始還不知道兒子們是這德性,宮里有宮里的規矩,她并不與孩子們同住,坐月子時,每天兩個兒子被抱到她跟前,統是安靜乖巧的模樣,不哭不鬧,眨巴著兩雙天真無邪的眼睛,輪流等著她喂奶,吃飽了,她稍微抱著哄一哄,就乖乖睡覺,讓她喜愛十分。
若非是出了月子后,有一次她起興到玄武殿去看他們,見識了這兩個孩子鬼哭狼嚎的功力,真就把這一對小魔王,錯當了兩只小綿羊。
要說這兩個孩子有什么克星,那就只有他們的皇帝老子了,在李泰面前,他們就不敢撒潑放肆,只要李泰往那里一坐,冷冰冰地掃上他們一眼,兩個小東西不管是剛才鬧的多厲害,統會老實下來,鼻涕眼淚都吸回去,抱在一起打奶嗝,就是不敢哭出聲,屁大一點就這么有眼力價,著實讓遺玉哭笑不得。
只是這樣做也有后遺癥,每次李泰一走,他們都會變本加厲的鬧騰,非得遺玉親自去哄,才肯安生。
為了把兩個兒子接到含涼殿來就近照顧,李泰那里,遺玉沒少割地賠款。
李泰眼睛睜開一條縫,低頭看了遺玉一眼,按在她肩膀上的手下滑到被子里,不輕不重地捏著她產后還有些圓潤的腰背,慢騰騰道:
“今日不必早朝。”
言下之意,是不必早起,但加上被子底下那只輕薄的手掌,分明就是在警告她,要是她不想睡覺,他們還有多的時間做別的事。
背脊被他撫的一陣發麻,遺玉聽出他話里威脅,兩腿之間羞人的澀痛,提醒著她昨晚兩人在太液池的荒唐,縱是同床共枕這些年,還是不爭氣地耳朵發熱,她沒敢再亂動,但還是忍不住小聲嘀咕道:
“小容和小曦昨晚睡的早,這會兒怕是已經醒了正在鬧人,我得過去瞧瞧。”
“讓他們鬧。”李泰語氣淡淡的,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他們哭起來沒完,要是沒人哄,能嚎一個早上,壞了眼睛怎么辦?”她不指望他心疼兒子,她自己心疼還不成嗎?
“你再慣他們,就讓他們滾回玄武殿去。”李泰大概是想起來兩個小子有多難纏,微微皺眉,口氣不善。
遺玉怏怏地閉了嘴,識相地沒有和李泰頂嘴,這人做了皇帝后,許是頂上沒了人,太上皇在洛陽宮不問朝政,半年下來,他行事一日比一日強勢。
就拿分宮居住這一件事來說,皇上的寢宮是在紫宸殿,她則是住在含涼殿,出了月子后,她每晚都會被召到紫宸殿就寢,時間一長,難免傳出風聲,有言官在朝堂上指正,說后妃常在正宮,有干政之嫌。
李泰就不再招她,干脆每晚到她的含涼殿來休息,再有言官多嘴,便被他當朝冷斥,以文臣干涉后宮為由,借機撤換了一群言官,強勢程度,可見一番。
她倒不是怕了他,只是感受得到他強勢之下的體貼,今日舉行大典,大熱的天,要穿厚重的禮服,朝拜祭天是很累人的事,他不是自己想賴床,而是想讓她多休息一會兒。
更何況,那兩個小子,的確是不能太慣,才四個月就成了小混蛋,再長大點可怎么得了。
袆衣,后妃三翟朝服之首,鳳袍也。首飾花十二樹,并兩博鬢,其衣以深青織成為之,紋為翚翟之形。
素紗中單,黼領,朱色,青衣,革帶,青襪、靴點金。白玉雙佩,玄組雙大綬。
受冊、助祭、朝會諸大事則服之。
后宮女子,千嬌百媚,爭其一生,也不過是為了穿一次袆衣。
窗外陽光正好,遺玉瞇著眼睛打量著銅鏡中一襲鳳袍,貴氣逼人的女子,不禁感慨,她是何其有幸,得了帝王長情,不必同其他女子爭斗,便穿上了這身袆衣。
她時年二十三歲,來到這大唐整整十九年,還在蜀中小村莊時,粗茶淡飯,以為碌碌一生,豈料有朝一日會貴為皇后,做這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
只嘆命運沉浮,造化弄人。
“娘娘,吉時快到了,皇上還在紫宸殿等您呢。”
“走吧。”
出了含涼殿,已有儀仗等候,宮女二百,俯身跪地,畢恭畢敬,待遺玉拖著長長的裙尾走過,才低頭起身,碎步簇擁。
紫宸殿外,一人立,兩人躬身,百人跪地,李泰明冠赭袍,器宇軒昂,翹首廊下,望儀仗來,一眼便見到青袍鳳冕,光彩照人的遺玉,目光落定,專注于她一人身上,那深沉目光下隱藏的,是十年如一日的炙熱。
他也曾想象過她穿袆衣的樣子,卻遠沒有此刻見到的美麗,全然褪去了青澀,她早已是一顆成熟鮮美的果實,灼灼其華,一如當年他所預期,成為唯一能站在他身邊的女人。
而他會給她這天下最厚的隆寵,讓她能夠和他站在一樣的高度,俯視世人。
“臣妾拜見吾皇。”
“皇后免禮。”
李泰走下臺階,上前伸手攜了遺玉,就近盯著她看了幾眼,直到把她看的不好意思,撇過頭去,才伸手掠了掠她的耳根,低聲道:
“這身衣裳很適合你。”
“就是太笨重了,走起路來很累。”
“乘攆輿?”
“走走吧,今日天真好,太陽不大,還有風。”
“許下午會落雨。”
“啊?”
兩人攜手,向宮門走去,身后跟著長長的儀仗,將帝后漸行漸遠的交談聲掩在宮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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